路上途经林荫大道。 微风吹过,树梢哗啦啦作响。 几片青翠的树叶落在脚下,被平实的鞋底踩过,留下淡淡的痕迹。 沥青马路被暑气闷得湿热扭曲。 这个点,路上没几个人,偶尔有从图书馆离开的同学们神色匆匆的经过。 林言看了眼时间,23:49分。 饭局应该也快结束了。 最迟后天,最快明天。 他应该就能被‘程家’一脚踹开。 见过沈闻这样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哪怕最后确定这一切都是一场乌龙,为了程家,程父也会使尽手段,让程安安跟沈闻搭上关系。 林言轻轻弯了弯唇角。 他皮肤冷白且薄,眼尾狭长,被酒气洇的有几分迷蒙浅红,这会儿带了点笑,平白勾出些缱绻的意味来。 三号男生宿舍楼在林荫大路后面。 走过长长的马路,街灯被交叉的枝桠映照的斑驳。 林言看见一辆陌生的车子。 停靠在马路尽头的暗处。 他越发走的近了,直到越过副驾的窗户,才彻底将这辆车的模样看进眼里。 大气典雅的漆黑外观、直瀑式进气格栅、流畅优越的弧形车前盖,以及小翅膀式的车标。 宾利车标从创立之初,至今未变换过形态。 寓意经典永不过时。 林言笑意僵在嘴角——他见过这辆车。 …… 斑驳光点如粼粼水光,晃过沉暗寂冷的车身。 隐没在暗处的宾利车似一头蛰伏的野兽,风声倏然变得喧嚣,那熄灭的两盏大灯,像暗夜里的萤火,亮起幽幽的、浅黄色的光芒。 林言头皮都在发麻,被酒劲熏得懒散的意识瞬间清醒。 他就这么愕然地低着头,湿红狭长的狐狸眼睁得很大,额头沁出汗水,粘着柔软凌乱的黑色头发。唇瓣张了又张,嗡合着,说不出话。 车窗无声滑下。 在他一片空白的视线里,那薄薄一层阻隔视线的窗户彻底消失,露出后座的人影来。 沈闻坐在车内,眼睑疲倦冷淡的低垂。随着车窗消失,视线不再受阻拦,他漫不经心的撩起眼皮,深黑的瞳孔掠过林言,眸色似若深了一瞬,又像毫无波澜。 “林言。” 干冷的空调冷风顺着缝隙逸出,扑了林言满脸。 神经仿佛也被这沉冷的声音冻住,明明是燥热的盛夏,林言后背却浮起潮湿的冷汗。 他听见沈闻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 “我说过,过了。”
第109章 强取豪夺(7) 林言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纷乱复杂的想法闪过脑海,又被他不动声色地掩盖住。 他单手插兜,白T恤牛仔裤,清清爽爽的站在香樟大树下,平静的开口:“沈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一阵风吹过。 树叶打着旋飘落。 风有点冷了,远方天空也隐隐出现墨块状的乌云层,明天应该会有雨。 夜色更深,明暗交界的阴影横穿车窗,勾勒出沈闻明晰的脸部轮廓。 他压下手中的报表,侧过头,深冷的黑眸紧盯林言,似一头从小憩中醒来的兽,语气危险又冷淡,意味不明:“林言,我更想知道你的意思。” “您如果想知道的是我为什么不去天寰科技实习,”林言依旧不动,脑中迅速思索好对策:“原因我已经回复给贵公司的人事部。我个人才疏学浅,更想跟在导师身边多学习点专业知识……” 一边说,林言一边抬起眼皮,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沈闻的脸色。 沈闻就这么听他‘解释’,听得久了,干脆重新翻看起报表,神色间不见喜怒。一直到林言自觉无错,把该解释的原因解释完,他才眼也不抬,嗯了声,格外平淡地问:“你的小男友呢?” “什么?”眼皮跳了跳,林言头皮微微发麻。 “程安安,你的小男友。”沈闻不带情绪的重复:“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我的电话号码,这些天一直在试图联系我。” “……这件事我会回去问他。”林言说。 “问他什么?” 四周静了下来,只能听见纸张抖动时的窸窣声。 沈闻看着手中的报表,眉眼低垂,深邃的眉骨在眼下洒落一层晦暗。他修长的右手捏着一页文件,正在查看,语气却是寡淡而沉冷的,带着些淡淡的凉意:“问他什么时候才能拿下我?” 如被当头锤了一棒,林言脑袋里甚至听见“嗡嗡”的回音。 他瞳孔骤缩,艰涩的张了张口,干燥的唇瓣呈现缺水的苍白,哪怕早就知道沈闻今天特意来找自己,不会是好事,也难以直面这一刻的冲击力。 林言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他握紧了拳头,……就差一步。 沈闻太敏锐了。 敏锐到根本不给他脱身的时间,就将他逮了个正着。 烦。 很烦。 他又感受到那股被既定命运束缚住的滞涩感,这感觉让他烦闷、厌恶。 他甚至连装出来的表情也不做了,清冷漂亮的狐狸眼恹恹垂着,一句话也懒得说、懒得解释,就这么跟沈闻对视。 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干脆。 “你早就知道了?” 沈闻不知何时放下了报表,倚着靠背,静静望着他,眸色有些深。 “不算早。”他道。 得到答案,确定计划已经失败,林言闭了闭眼,懊恼、烦躁、压抑各种情绪涌入心底,他一秒都不想多呆,利索的跟沈闻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 说完这句话,他直接转身就走。 沈闻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 咬紧牙关,走在林荫大路上,白T恤被凉爽的晚风吹的抖动,勾勒出清瘦的身体线条,林言心跳的极快,抿着唇,冷冷的想。 那他就走别的路。 大不了就跟程家耗着,他林言不好过,程家也别想好过。 沈闻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林言。” 林言脚步没停。 那声音顿了顿,再次响起时,伴随着一声关门的“咔哒”声。 闷头往前走的林言被抓住了胳膊,钳住他胳膊的大掌温热、有力。 他蹙起眉,下意识扭过头——沈闻追了上来,就站在他身后。男人优越挺拔的身上穿着复古棕色系的马甲和白衬衫,气质沉沉冷冷,不动如山,眼帘却低垂着,带着些倦意,就这么看着他。 “别走,”他语气不轻不重的,像哄人:“我帮你。” 夜间,雨还是落了下来。 林言这一晚没睡好,听着窗外雨打枝头的声音,睡睡醒醒。 第二天一觉睡到自然醒,也才早上八点多。 寝室里已经没有卫生纸和洗衣液了,很早之前就说去采购物资,但一直忙到现在,都没抽出空。 今天难得有空闲,林言不打算消耗在寝室,他起了床,准备去一趟超市。 大雨天,出租车难拦。 天气预报刚刚通知说十点钟会有更大的暴雨。 这会儿隐隐能看出来雨势变大的趋势。 天边沉甸甸的乌云团越发阴沉,黑沉的颜色像吸饱了墨汁,惊雷于云团内穿梭,劈开一道道口子,泄下瀑布般的雨水——“轰隆!” 雨点砸在伞面,劈里啪啦。 林言站在路边,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外套,高高拉起的拉链遮住他的下颌,他撑着伞,指骨修长白皙,清冷上挑的狐狸眼淡淡盯着雨幕,耐心等着空车。 无数辆亮着‘有人’招牌的出租车从眼前飞驰而过。 林言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没有等到出租车,反而等到了林母的来电。 在这个时间节点,林母突然给他来了电话。 他抿了抿唇,接通电话:“喂?妈。” “言言!”林母的声音有些惊慌:“你……你跟安安吵架了?” 林言皱眉:“没有,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有吵架?那昨天夫人一家人出去参加什么……什么招标会,怎么没带上你?我说过的,你要让着点安安,不要让夫人夹在中间难做,要多帮着程家一点,不要任性。”林母叹气。 ……又开始了。 林言闭了闭眼,强忍着厌烦的情绪,心脏却是一沉。程母怎么知道的招标会的事?还知道他没跟程家一块去?难道是程家人昨晚给程母打电话了? 他尚没有想到该怎么回答林母,林母的音调忽然低了下来,庆幸着:“不过这样也好……言言,你想个办法,跟安安少爷分手吧。”? 跟谁分手? 天上凭空砸下来个大馅饼,林言被砸的一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妈,你说什么?” “……家里出大事了,言言,程家对咱们家有恩,咱们不能拖累他们。”林母抹着眼泪,在电话那头哭诉:“今早我跟你爸去城郊鲜蔬市场进货,结果雨下的太大,你爸过路口的时候没看清,把人停在路边的车给撞了。这司机现在还在医院病房里住着,伤得不重,但医生说得继续观察,好的话,那就是住几天院,不好的话,一辈子都得回来复查——”眼前一阵晕眩,林言茫然地握紧伞柄,林母的话让他似懂非懂,喧嚣的雨声冲散了林母话里的颤抖。这个老实本分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因为程家提供给她一份工作,一直感恩到现在,甚至逼迫儿子像自己一样感恩。 但就在今天,命运逼迫她做出其他选择。 要么,让林言继续跟程安安谈恋爱,把这个重担推给程家;要么,让林言和程安安分手,他们自己家惹的祸,他们自己承担。 林母会怎么选择? 根本不用想,以林母这样的性格,只会让林言离程家远远的,省得把麻烦带给程家,落个恩将仇报的名声。 电话里林母哭的撕心裂肺,又惊又怕,好像那被撞的人已经命不久矣,她的背上一辈子都要背着‘杀人犯’这般的字样。 林父因为惊惶过度,昏迷了,现在正在输水。 林母这一上午忙着照顾他,忙着问医生那司机的情况,还要忙着思考怎么补救、赔偿。直到刚刚看到医院里一对新婚小夫妻,她才想起来该让林言跟程安安分手。 电话那头林言一直没出声。 怕他舍不得程安安,林母尽管时常拎不清分寸,但对自己这唯一的儿子还是关心在乎的,她强忍担忧,努力安慰林言:“言言,妈从小就教你要做一个知恩图报的好人……咱们不能拖累程家,你就算再喜欢安安,妈也不允许你们继续在一起。” “程家这种好家庭,跟咱们家就是有缘无份。听妈的,分手吧,长痛不如短痛。你一向懂事,算妈求你了,等这件事过去,以后你想做什么,妈都不阻止你,好不好?” 林母越说越愧疚,因为自己跟丈夫的错误,却要让儿子赔上一辈子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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