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了,殷庆炎恢复世子身份了吗?过的还好吗? 这两年里,他有偷偷摸摸去玄鹤刀宗看过。殷庆炎没有回去,只有一些身着玄鹤服的近卫回去过,但是回去一次后,就再也没有在玄鹤刀宗附近出现过了。 尼坚明成了玄鹤刀宗的一员,天天跟在郭奶奶身后,和院子里那些跟在老母鸡身后的小鸡仔一样。 刘子博自戕了,说要向自家长辈和陛下乃至沂国人民谢罪。刘照君不懂这种古代文人的坚持,也没拦着,他对刘子博实在是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去博闻阁操办了刘子博的丧事——以唯一的血亲这个身份。 两年前还在沂、燕两国内掀起过腥风血雨的人物,就这么被一摞纸钱葬在了黄土里,悄无声息,也不为世人所知。 有时候,刘照君感觉从前的自己像是闭着眼听了一出戏,戏台上的人物有多么风光,他一点都瞧不见,只能从后来的种种细节中窥见当初那些人的功绩。 身在其中还察觉不出来,跳到局外后,才知当年那辆离开沂国的马车上,载了多少希望。所有人都在披沥着血火前行,只不过在他面前,都将苦中作乐混做清闲谈笑,于是他以为那些艰难困苦都是些轻松事,殷庆炎无所不能,玄鹤卫所向披靡。 真相大白于天下的前夜里,死了许多许多来不及看见黎明的人啊。 他要幸运一些,没有成为那些人中的一员。 而幸运的开始,是遇见了殷庆炎。 太感谢了。 雨水过后,天空放晴。刘照君看着今晚的明月夜,心想,以后和殷庆炎再相见时,他要给殷庆炎唱《感恩的心》,以表谢意。 而千里之外的殷庆炎看着同一轮明月,心想,两年了,刘照君一点音信也无,等以后见到了,他要把刘照君咬死,以表恨意。 ——命数从来不由人,怎知遇你非我幸? ---- ——这世间的爱啊恨啊,从来都不是人能够随便操控的,怎么知道,遇见你就不是我的幸运呢?
第76章 话本 后来,刘照君去狼蛮地界旅游,在那片广袤无垠的草原上遇到了三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他不认得那三人的样貌,但是殷庆炎从前跟他描述过那三人的长相,他又知道这三人的声音和喊出的姓名。 易然从奇寒寄手上接过段意馨的那一缕头发,坐在马背上,高高将它举过头顶。 “段——意——馨——”易然拖着长调喊道,“风吹草低见牛羊!你看见了吗——!” 长发被带着疤痕的手指握得紧紧的,生怕让草原上的大风给吹走。 旁边牵着马的奇寒练面戴单边眼罩,用还剩下的那只眼看着战乱平息后的狼蛮草原。长风吹彻旷野,牛羊傍地成毯,艳阳下,那阵拂过断发的风远行天地,只留余响。 刘照君看着那一幕,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他想起那个玄鹤卫发誓无论如何也要追随殷庆炎的夜晚,殷庆炎说要给玄鹤卫一条生路。 世子说到做到。 这一代的玄鹤卫没有像上一代玄鹤卫一样,在尽忠之后被满心猜忌与怀疑的皇帝暗杀,而是过上了自己想要的安生日子。那些刘照君不认得样貌的玄鹤卫,散布在东洲这片广袤的大地上,过着与常人无异的生活。 刀尖悬命,已经成为过去式。 ——那殷庆炎呢? 刘照君突然很迫切地想要回去看一眼。 沂国的皇帝既然会放过玄鹤卫,那应该也会放过他,现在回去没有什么危险了。 回去吧。 他从草原上挖了一簇这个世界中特有的格兰花,栽种在花盆里带回沂国。听狼蛮当地人说,格兰花的花语是“平安归来”和“好久不见”,经常被狼蛮人送给远行的战士,或是姑娘们送给远行归来的心上人。 这是刘照君得见光明后第一次看见天行。此时正值秋季,天行中栽种的桂花与菊花竞相开放,田间金黄麦浪未收,行人金发耀眼,夕阳光芒正好,遍地都是令人感到温暖的景色。 刘照君抱着栽种有红色花朵的盆栽,总觉得自己跟周边的一切都有些格格不入。 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东洲人都拿人种分国,因为同色号的人比较有归属感。 刘照君笑叹一声,是混血也不能赖他,再抬眸时,偶然见街边有几个少男少女聚在一起,怀里抱着新鲜的桂花枝,正凑头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很快,其中三个姑娘恨铁不成钢地夺过男孩们怀里的花枝,转身走向街边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将桂花枝都赠给了那个男人。 男人俯身接花,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逗得那三个姑娘笑语不断。其中一个姑娘笑着笑着,突然注意到他一直在向那边看,于是指向他,跟那个背对他的男人说了句话。 那男人回首,一双血眸有些懵然地和他对上了视线。 一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在街边和几年不见的对象相遇后落泪不止,有点丢人啊——落泪的当然是殷庆炎。 “你从哪来?”西昌王府中,殷庆炎哽咽着问刘照君。 “我从东土大燕而来。”刘照君说完,意识到殷庆炎不会明白这个梗,于是改口道,“其实是从狼蛮过来的。我去草原的时候遇到了易然他们,见他们都好好的,意识到应该是能回来了,所以……” 他把怀里的殷庆炎稍微推开一点,从桌子上端起格兰花的花盆,“草原的花,你快仔细看看,它们来到沂国后水土不服,快要谢了。” 殷庆炎从刘照君肩上抬头,想要看看花,但是转头时被刘照君的胡茬给刮了脸。 他难以置信地捂着被刮痛的脸,“你的胡子怎么这么硬?还不刮干净!” 如果说刚离开时的刘照君是仙子雪媚娘,那么现在回来的刘照君就是乞丐脏脏包——也不算是乞丐,更像是丐帮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跑出来的记名弟子,脚踩木屐,穿着宽大的布袋裤子,上衣略有些狂放,无袖短衣,露出腰间的文身,手腕关节上缠着在打斗时起到防护作用的布条,一副尖锐手甲被挂在腰间,和一些挂在腰带上的鸡零狗碎缀在一起。 仔细把刘照君上下打量了一遍后的殷庆炎:“……” 这穿搭,是跟秦拽仙那丫头学的吧? 两人都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对方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正要秉烛长谈,结果都从身后掏出了一大摞信纸。 原来都写了一堆信没送。 于是两人花了一天的功夫,将对方这些年来的所经所历都熟悉了一遍。 原来殷庆炎回到天行后,顺着刘照君从“浮云”那里打探来的线索一路往下查,把跟“天劫”有联系的人全都给牵扯出来处理干净了。同时,在大燕境内的刘子博也肃清了大燕中存在的“天劫”余党,沂国朝廷上下洗牌,去除一大病根,肃清吏治。 一堆人披星戴月,换来沂国人民至少十年的安生。 谁都不知道,十年后会不会还有什么反贼势力跳出来扰乱家国,这种事是杜绝不了的,只能防患,杀鸡儆猴。 在沂国天子的推动下,殷庆炎恢复了世子身份,洗去了逆贼的污名。如今盛名有了,沂国人民和许多读书人对于西昌王世子的印象也大有改观——所以才会出现街上有少年给殷庆炎送花的那一幕。 殷庆炎向皇帝求了恩典,放这一代玄鹤卫自由身,又主动招人,开始培养起下一代的玄鹤卫。夏禾还是作为玄鹤副官待在殷庆炎身边,毕竟他的母亲还在朝中为官,他自己也是官员的话,有时候还能帮帮母亲。 另一位副官林苓辞了职位,跑去她心心念念的大燕了,既是为了满足少年时的心愿,也是为了去找自己的相好。林苓走之前留了话,说如果殷庆炎需要她,她随时会回来。 奇家兄弟俩被陛下赦免了,都很默契地离开了沂国,不知道去做什么了,没传来过音信。但某次殷庆炎偶然撞破了夏禾读信,发现这货跟奇寒练有信件来往。 夏禾不仅跟奇寒练有信件来往,还和每个离开的玄鹤卫都有联系,时常会通过那些离开的玄鹤卫搜罗情报。 殷庆炎:……要不这玄鹤卫统领给你当得了。 夏禾欣喜若狂:当真吗,义父? 殷庆炎还真有这个心,等哪天时机到了,他就卸职离开,将统领的位子给夏禾,让夏禾也尝一尝向上应付天子、向下应付群臣的苦。 “那你以后呢?怎么打算的?”刘照君看完那些信纸,转头问和自己背靠背阅信的殷庆炎。 “原本打算辞官去找你,但现在看来,得重新规划了。”殷庆炎向后倒,和刘照君靠在一起。 他想了想,问道:“我们回玄鹤刀宗?” “行啊。”刘照君向后伸手去摸殷庆炎的脸,指腹擦过他鬓边的三股小辫,突然想起来几年前殷庆炎留给他的结发绳。 他好奇地问:“你是世子,会不会被家里人逼着联姻什么的?” “联姻?”殷庆炎嗤笑道,“我舅舅疯了才会让我去联姻。西昌王兵权在握,世子手上抓着鹰犬,陛下忌惮,不会让我和什么高门大户的人成亲。” “舅舅巴不得我找个没权没势的人过日子,既显得我没有野心,也省的他总是疑神疑鬼。”殷庆炎转眼看向身后的刘照君,笑意盈盈,“跟你,正好。” 刘照君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没有及时接话,心跳声也放得极为轻缓,仿佛是要迎接殷庆炎接下来会说出口的话。 “跟我成亲吧,刘照君,来我家的家谱上坐着。”殷庆炎歪头,蹭蹭刘照君的脑袋,那两道掩藏在发丝之下的伤疤亲密无间,“在人间留个名,免得后人见我无妻无子,要随便给我安上个爱人。” 刘照君笑问:“历史上有谁被后人给编排了?” 殷庆炎忍俊不禁,笑道:“大燕的开国天子,盛熙和。他英年早逝,后世有人觉得一个盖世英雄应该有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于是去史书的字里行间寻找他与旁人相爱的证据,结果只扒拉出两个与他关系近的臣子,还都是男人。” 八卦是每个人的天性,刘照君也不另外,他追问:“哪两个臣子?” “开国文臣里的嫪承阳和开国武将里的尉星衍。夏禾还写过他仨的故事,你要不要看?” “要,在哪呢?” “书肆里有卖,我差人去买。” “好家伙,还出书了啊?” “风月话本而已……” 怪不得殷庆炎对大燕国家里的那些旁门八卦都记的那么清楚,原来都是夏禾的功劳。 乐呵呵去看别人八卦的刘照君和殷庆炎还不知道,自己很快也要成为夏禾笔下的角色,成为别人口中的八卦,帮夏禾赚的盆满钵满。 世子大婚后,夏停凤看着天行里又开始风靡的风月话本,无奈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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