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沛诚忽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细致,且如此广大。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和自己原本的世界毫无区别,但又却有着细微的差别。 之前同事们还说团建去了泰国,那么那个“泰国”和自己世界里的“泰国”重合度又有多少呢? 或许,这个世界才是真实的也说不定。 他站在窗边想得出神,森泽航并没有注意他,已经把笔记本拿出来放在办公桌上。他打开屏幕修改润色着演讲稿,看了一会儿后,又从包里拿出一个眼镜盒子,取出一副无框眼镜戴上。 于是沛诚回过神来看到的就是领带半松、目光认真、斯文又富有侵略性的森泽航,他美貌的杀伤力瞬间上升了N个级别。 沛诚从来不知道一副眼镜有这么神奇的效果。 或许是反差带来的震撼,眼前这个森泽航完全戳中了他的审美死穴,沛诚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注意到他的目光,森泽航抬眸问:“你怎么了?” 那副长长卷卷的眼睫毛根本就是搔刮在沛诚心脏上,他说话都结巴了:“我,没,啊?” 森泽航微微蹙眉,从眼镜上方看他:“到底怎么了,刚还在发呆,现在又结巴。” “不是,我……没见过您戴眼镜,有点陌生。”沛诚前言不搭后语。 “哦,这个?”森泽航不太自然顿了一下,“之前不是看电脑觉得不舒服吗,原来是有点散光,就配了一副眼镜。” 见沛诚依旧一脸痴呆,森泽航难得怀疑自己,推了推眼镜框,问:“很怪?” “不,不怪!很好看,很帅。”沛诚真心实意地说。 年轻人的目光直白又炙热,但眼底直达灵魂深处的地方,又笼罩着一丝常年不散的忧郁,他周身萦绕着一种相当复杂的氛围。 森泽航愣了半瞬,又被他的实诚逗笑——并非是他惯常露出那种公关社交笑,而是温柔的、甚至带着一丝宠溺的笑意,搭配无框眼镜,立刻透出一股子衣冠禽兽的气质。 沛诚又不受控制地半张开嘴巴。 “别傻愣着了,你把那个ppt的几个细节按照今天说的改好,然后就早点洗洗睡了,明天还要早起。”森泽航收回目光,淡淡地说。 “好……”沛诚一开口,惊觉自己嗓音都劈叉了,连忙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重新应了声:“好。” 过去几个月里,沛诚通过脱敏疗法,原本以为自己对森泽航的脸早已免疫,可眼下毫无预兆地解锁了新皮肤,叫他不由得频频偷看,又欲盖弥彰地死盯着电脑屏幕。陌生都市的空中楼阁之中,暖黄的室内灯光映照在夜景上,直白地反射出他杂乱无章的内心。 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改好ppt后,沛诚只觉浑身燥热,他脑子一抽,借洗澡的机会躲进浴室里忍不住干了次坏事。他把水声开得很大,但仍心虚自己肮脏的心思会随喘息声泄露出去。 近一个小时后之后,他总算裹着毛巾溜出浴室,森泽航已经全部收拾好,眼镜也摘掉了。 “慢死啦……”森泽航打着哈欠站起身来去洗漱。 沛诚根本不敢看他,眼神躲闪,磨磨蹭蹭地爬上Kingsize双人床的一角。 发泄过后总是感觉十分空虚,一些久远的回忆袭上沛诚心头。 他上学的时候就总喜欢上这种人——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弱智,喜欢的总是学校里最帅的、最耀眼的那个人,学习好又帅的,或者体育好的。他从未暗恋过混混类的坏男人,好像是骨子里被这种天生闪闪发光的人所吸引。 这可能是一种吸引力法则,他如此平凡,无论是长相、性格还是头脑,都是最普通的那个。他这辈子从未因为任何事备受瞩目,对此他并非嫉妒,甚至谈不上羡慕,反而还有点害怕成为焦点。但对于那些能够成为焦点,并且还能像一颗棱镜一样把聚光灯折射成五光十色光芒的人,他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注视。 这样的注视总是从一个安全距离出发,但也不是从未触及过危险的范围。高二的时候,他和暗恋的男生分到了同一个寝室,作为室友,两人关系好了起来,很快便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那人既帅气又优秀,是大众意义上很受欢迎的人,能和自己这种毫无优点、学生时代还相当阴沉的人做朋友已经是很好。对方把他当朋友,自己却存着别样的心思,久而久之,这种亲近变成了一种折磨,而那种心思,也越来越难不露出马脚。 后来同学几个一起出去玩,那男生有了暧昧的女生,沛诚便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嫉妒的丑陋心思,对方也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异样。虽然沛诚最终以半开玩笑的方式糊弄过去了,对方也没有追问到底,但总归生出了一丝怀疑的隔阂。 对方很快交了女朋友,非常自然地和他疏远了。 虽说人都是朝着更美的事物看齐,可他总是爱上那种和自己不在一个世界、万众瞩目、耀眼发光的人,这种日子实在是了无生趣。
第28章 信任 沛诚上一世短暂生命迟来的走马灯在酒店天花板上滚动,落地窗外的光影渐熄,城市终于准备休息了。剩余的人造光源渗透到云层里,将天空染成某种暗红色,一颗星星也没有,只有脏兮兮的月亮兴致不高地发着光。 他没有注意到森泽航已经从洗手间关灯出来了:“你半夜不睡觉,瞪这么大眼干什么?” Kingsize的双人床很大,两人平躺在上面根本不挨着,但沛诚还是吓了一跳:“啊?没,我想事儿呢。” 直到旁边的床垫动了动,森泽航坐上来,抬手按了床头一个键,遮光帘缓缓的拉起来,室内只剩下昏黄的两盏小灯。 “想什么呢?”他随口问。 沛诚有些疲惫,又不知怎么开口,含糊道:“就……想些以前的事。” 森泽航瞥了他一眼:“你这小孩儿,怎么经常说一些老气横秋的话。” 因为我还比你大几岁啊,沛诚心想。 “就……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他咕哝了一句。 其实,他天生不是善于保守秘密的人,但是在长大过程中为了保护自己,无奈下才学会了隐藏。他得隐藏自己的喜欢,隐藏自己的身份,无时无刻不戴好“听话”“懂事”的帽子。 但他又的确没有演戏的天赋,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逃避,就是离群索居,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嗯?”森泽航转过脸来,发丝散落在雪白的枕头上,眼睛在暗夜里发着光,并没有要轻易让这个话题过去的意思。 “您偶尔有没有一种感觉,会怀疑眼前世界的真实性……”沛诚犹豫地开口,“比如偶尔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好像曾经在梦里梦到过。” “Déjà Vu.”森泽航表示理解。 “就好像我们去的那个游戏世界,对于我们而言,能够清楚地知道那是一个梦境世界,是因为我们有现实或者现实时间线作为参照,但是这万一也是大脑产生的一种欺骗或者幻觉呢?” 森泽航半撑起身子,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草莓镇的人肯定觉得那个世界就是真实的吧,草莓镇有自己独立且自洽的世界观,甚至还有历史和所谓古老的传说。镇上的人都有父母、有朋友、有过去从小到大的记忆,根本没有道理怀疑自己身处的世界或许从根本上就是虚幻的。他们每个人都拥有完整且平凡的一生,虽然每一天都乏善可陈,可谁说我们的一生就不是这样呢?” 今夜的气氛一定太过暧昧,沛诚忽然有了一种倾诉的冲动。 “那么我们这个世界呢,这里又是谁的游戏?”沛诚说,“我是不是一个NPC,设定就是打工人,每天朝九晚五干工作,说出口的话也是提前编写好的台词。” “我相信没有哪个游戏制作者会给你编你刚才说的台词。”森泽航忽然出声。 “我不是这个意思……”沛诚愣了一下,自嘲道,“啊,我明白了,那等到我真正觉醒自我意识了,游戏管理员一定会将我删掉的,拉回厂房清除记忆,然后重新投放出来。” 他忽然有点后悔了——不该说这些的,他还记得兔子APP的警告:不得以任何方式向任务对象透露系统的存在,否则立刻积分清零,判定任务失败。 森泽航眉头微蹙,语气中有些不悦:“你怎么总是……” 沛诚见状心头一紧,自觉失言,心底又升腾起另外一种层面上的后悔——森泽航肯定嫌他烦了,明明是得到了信任和工作机会才随老板一起出差,却莫名其妙陷入这种存在主义危机,无病呻吟的,这换谁都得厌烦。 沛诚的目光黯淡了下去。 森泽航却忽然伸出手指嘣了他脑门儿一下,义正辞严道:“你怎么总是说这些丧气的话,你明明工作能力很强,脑子聪明,人也机灵,为人处世都很成熟,相貌也不差,为什么总是觉得自己不如别人。” 沛诚半张开嘴,迷茫道:“啊?” “啊什么啊,你才进公司几个月,就已经能负责这么多事情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你这么厉害。”森泽航表情还是很不满意,“我很信任你,所以你也要多信任信任自己。” 入职以来,除去某些插科打诨的时刻,他还是第一次得到森泽航的正面评价,居然全是这么好、这么积极的词,沛诚一下呆住了。 “我,我……”他脸皮发烫,嗫嚅道:好的。 森泽航观察了他几秒钟,然后“嗯”了一声,也不知是高不高兴,转回脸去快速道:“睡吧。” 说罢他还真的翻身关灯,不说话了。 可沛诚这头经受的冲击却非同小可。 他好像被定身般平躺着,眼睛眨了又眨,心尖儿抑制不住地冒泡,嘴角怎么也绷不住,忍不住想笑。 他窸窸窣窣地爬起来,向床铺的另一边凑了凑,小声说:“我还第一次在床上接受领导表扬呢。” “噗……”森泽航闻言差点没喷出来,十分哭笑不得。他仿佛在黑暗中回过头来,但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最终放弃地叹息了一声:“你啊。” 沛诚嘿嘿笑了两声,也美滋滋地躺好了。 森泽航说他很信任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种话。 小的时候,爸妈说,诚诚,你是个听话的孩子。 可之后,他们开始吵架,开始怪罪彼此,他们怪罪彼此不够关心家庭,所以让孩子心理出问题,变成了同性恋。同时又忌惮着怪异的他。 在学校中,老师开始也说,沛诚,你一向很懂事的,不像别的男孩儿那么调皮。 可后来,他确实没什么聪明才智,学习成绩不温不火,性格又慢热害羞,于是“懂事”也变成了无聊的代名词。 再之后,他进入职场,发现自己可以养活自己,虽然也就仅仅只是如此。但就连以前的领导在给他画饼的时候,最多也只是说:我很看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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