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回荡在整个李府。 雨水如万条银丝从天上飘下来,渐渐密了起来,织成一张灰蒙蒙的幔帐,打湿他的衣衫鬓发。 记忆中的垂鬓小儿渐渐抽长,长成如今的惨绿少年,眼前这张脸被雨水模糊,看不清面容,恍惚间,司徒南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雨夜。 他最疼爱的儿子也是在这样的雨夜,牵着一只容颜绝色的女鬼,对他拔剑相向,指责他不该顽固地坚守老旧思想,觉得鬼魂只会作恶。 后来……发生了什么? 司徒南收紧眉头,发现自己怎么也回想不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从思绪中抽身,愤怒再一次充斥整个胸腔,他死死瞪着不听话的徒弟,道:“你都没见过几只鬼,能懂得些什么!他们这些鬼,最擅长的就是伪装,总是装出柔弱善良的表相,其实最心狠毒辣,稍不留神,就会要了你的命。” “我最后再说一遍,让开,别来碍我的事。”他沉眉怒目,呵斥道。 司徒俞从墙头跳下,挡在陆眠身前,寸步不让,缓慢而坚定道:“我不让!师父,陆道长刚刚才救了芸儿,我们不能恩将仇报。” 司徒敏敏也在墙的另一侧劝道:“是啊,爹,你就放过陆道长和阿辰吧,他们真的是好人,从来没做过恶事。” 眼见自己教习出的孩子都这般固执,司徒南强压怒火,额角青筋暴起,不再留手。他冲身后打了个手势,一群道士蜂拥而上,将两人一鬼团团围起。 他闭上双眼,淡淡道:“一起拿下,不必留手。” 隔着一层雨幕,司徒俞不可置信地看向司徒南,喃喃道:“师父……” 这声低喃入耳,司徒南却毫无波动。 司徒俞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数道符网困住,无暇顾及其他,只能同陆眠一起,将司沐辰牢牢护在身后。
第055章 招摇撞骗假道士28 司徒家为符箓道派之首,符阵是最为拿手的,更何况,是多名道士共同配合摆出的符阵。 被困其中的司徒俞把桃木剑横在胸前,警惕着周围的师兄弟,低声解释道:“陆道长,他们摆出的叫百雷轰顶阵,人或是鬼被困在里面,都会引来雷击,轻则重伤瘫痪,重则身死魂消,是个极其厉害的杀阵。” 陆眠在书上看到过这个阵法,知道他没有夸大。 百雷轰顶阵曾在瞬间将凶残狠厉的恶鬼轰成齑粉,也曾把名满天下的道士困在阵中三天三夜,生生熬死,令道士、恶鬼闻之色变。 “你应该也学过这个阵法,知道破解之法吗?”他侧过脸,压低声线问道。 “不知。”司徒俞垂下眼,“师父只教过我们如何列阵、如何杀敌,没教过我们如何破阵。” 谈话间,一道惊雷狠狠劈下,正劈在司沐辰所站之处。 陆眠揽住鬼魂腰身,险险避开这道雷击,语气不解:“只教列阵,不教破阵,你们司徒家就不怕摆错阵、杀错人吗?” 司徒俞护在鬼魂右侧,回道:“所以,设下此阵,只为杀人,根本没有错杀的可能性。” 眼见又有一人粗的惊雷以雷霆之势劈下,司徒敏敏悬着一颗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哀求道:“爹!我求求您,别杀师兄!他和我一样,是您从小养到大的孩子,您真的忍心用百雷轰顶阵杀他吗!” 大雨疯狂从天而降,黑沉沉的天像是要崩塌下来。 司徒南绷着张脸,沉沉道:“我给过他机会,是他不知珍惜,偏要执迷不悟。” 司徒敏敏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语气里满是哀求,“我求您再给他一次机会。” “敏儿,你师兄被鬼迷了心窍,你可千万不能学他,爹不想再对你失望了。”司徒南眉目间满是悲意,看着女儿浸满雨水和泪水的面颊,喃喃道:“你是爹的乖女儿,你不能跟着你师兄学,更不能跟着你哥哥学!” 司徒敏敏愣愣抬起头,直视司徒南,诧异道:“我哥哥?爹,您糊涂了吧……我哪有哥哥?” “你原本是有一个哥哥,比你大二十岁,他是在满含期待中降生的,我给他取名叫司徒冀,原本是希望他将司徒家的威名传承下去。”司徒南握紧双拳,说起儿子时满脸厌恶,“可他是个不成器的,竟被一个貌美女鬼迷惑心智,也是在这样的雨夜里对我拔剑相向。” 说到这里,他眼眸逐渐混沌,呢喃道:“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奇怪,我怎么记不起来了?” 司徒敏敏听得神思恍惚。原来……她也是有兄长的…… 她兄长大她二十岁,今年应该已经四十有一了,为何在司徒家的这二十一年里,她从未听过兄长的丝毫消息?就像是这个世界从未有过她兄长的存在一般。 她把视线转向跟她爹同辈的司徒炎,问道:“师伯,后来发生了什么?” 司徒炎目光闪躲,“敏儿,别再问了……” 司徒敏敏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几步上前,揪住他衣襟,逼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哥哥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看着被困在符阵中的狼狈师侄,和眼前泪眼婆娑不住哀求的师侄女,司徒炎无力地闭上眼,总算松口道出二十年前的雨夜真相,“后来,你爹在愤怒之下用百雷轰顶阵误杀冀儿,冀儿喜欢的那个女鬼为情殉葬。” 司徒敏敏被惊得瞪大双眼。 “爹……我师伯说的是真的吗?”她求证似的看向司徒南,小心翼翼地询问。 尘封二十年的真相被一句话揭开,司徒南心脏抽痛,一向板直的脊背弯了起来,苍老的眼眸中逐渐凝满泪水。 原来。这便是他忘却的记忆。 在那个漆黑雨夜,他亲手杀死养大的孩子,那个美艳女鬼则是以自我毁灭的方式死在儿子怀里,经受莫大刺激的他,选择遗忘一切。 他牵起一侧唇角,神情似是恍惚似是疯魔,“是你哥哥冥顽不灵,我杀他是清理门户,我没错……我没错!都是他的错!鬼性本恶,是他执意护着那个女鬼,才会有此下场的!” 司徒敏敏从未见过这样情状的父亲。 冷血无情,连亲生孩子都说杀就杀,更遑论毫无血缘关系的师兄。 她鬓发湿透,粘连在唇角,却浑然不顾地站起身,跃上墙头,冲符阵里狼狈躲避的司徒俞喊道:“师兄,别再跟我爹作对了,你真的会被雷劈死的,我……” “师兄,我心悦你!”她用力咬着下唇,只犹豫一刻,便再不考虑其他,将少女心事一股脑说出,“你我自幼相识,一同长大,年幼时你曾在这样的雨夜送我一方手帕,我珍存至今。我也不知这份感情是从何时生起的,只知道在我发觉时,已经深入骨髓了。” 乍然听到这番话,在符阵中左闪右避的司徒俞身形微滞,险些被劈中肩膀。 他愣愣看向墙壁上方,瞳孔只放得下一人,眼角眉梢的冷意如春雪消融般散去。 没有人知道,在见到司徒敏敏第一眼,他心里就认定了这个张扬明媚的女孩,并发誓非她不娶。 时至今日,他仍旧记得被师父带回司徒家那天,天上飘着鹅毛大的雪花,娇小可爱的女孩捧着一大包糕点,眨巴着大眼睛,期待而欢喜地看着他吃下。 从此,一眼入心。 在他的计划里,表白的日子应该是一个艳阳天,有温暖的阳光、有满鼻的花香、有纷飞的蝴蝶,还有求亲用的发簪。 无论如何,都不该是在这样的阴沉雨夜。 何况……他现在还被困在杀人的符阵里,生死难料。 他又怎敢给予心爱女孩回应? “敏敏,我们之间的事以后再说。”司徒俞收回视线,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破解符阵上,扬声冲司徒南道:“师父,错的是你,冥顽不灵、执迷不悟的也是你,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孰对孰错。” 在迷蒙的雨幕中,恍惚间司徒南似是回到了二十年前,鬓发湿透的司徒俞逐渐变幻成顽固执拗的大儿子,被两人护在中间毫发无损的司沐辰逐渐变幻成娇媚惑人的女鬼。 内心再一次被愤怒占据,他失望地叹了口气,扬起下巴,道:“不必留手了。” 此言一出,道士们手势一变,符阵瞬间充满杀机,千雷齐发。 陆眠悚然一惊,本能把司沐辰护在怀中,脑中飞速思考破解之法。 他单手捏着一张符纸,刚想让司徒俞躲在身后,却猛然发觉身侧一空。 素来淡漠的道士不知何时挡在他们身前,以一人之力剑指苍天,随着一声咒术,数不胜数的雷击轰然落下,瞬间将其碾为齑粉。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师兄——” 变故来的太过突然,司徒敏敏只来得及唤他一声,就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神魂俱灭。 头晕目眩间,她从三米高的围墙上一头栽下,恍惚间,落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这个怀抱,异常熟悉,她的鼻间充斥着松木香气。 司徒敏敏握紧拳头,一下接着一下锤向司徒南胸口,语气中满是崩溃绝望,“为什么,你害死我哥哥还不够,还害死从小陪我到大的师兄,害死两条人命,你为什么没有任何愧疚、任何负担?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冷血动物,你不是我爹,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司徒南任她捶打,目光却死死钉在符阵里。 “啊……那个哥哥……”亲眼看着一个人从鲜活生动变成轻飘飘的灰烬,司沐辰惊恐地捂住嘴,害怕的瑟瑟发抖,“道长哥哥,我们也会变成那样吗?” 陆眠从未想过,自小到大遵循着司徒家准则的大师兄会为了保护鬼魂牺牲性命。 他迟钝地眨了眨眼,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沉重而浓郁的负罪感压在头顶,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 “不会。”他重复道:“我们不会变成那样。” 话音未落,他手中符纸无火自燃,符灰四散开来,被雨水打湿,变成符水。 这些符水像是有意识一般,迅速流向四面八方的道士,沾染上他们脚底。 随后,符水顺着鞋子向上攀爬,在爬到脖颈时猛然收紧。 道士们动作一致地捂住脖颈,用力撕扯,那些符水却纹丝不动,越来越多的窒息感席卷而来,他们的手脚逐渐无力,一个接着一个瘫坐在地。 但凡提前几秒。 陆眠沉下心来,拉着鬼魂走出符阵。 “司徒南,你为了坚守你那所谓的家族教条,不仅杀了儿子,更是连大徒弟也不放过。” 他抿直唇角,从腰侧掏出一把长剑,直指司徒南,“午夜梦回,你良心真的能安吗?” 司徒南恍若未闻,指着跟在他身侧的鬼魂,沉声道:“你这个不守妇道的鬼女,我儿子为护你而死,你为什么不去地府陪他?你这个见异思迁的贱人!你该去陪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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