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逢肩上的伤不轻,必须尽快处理。 捕兽夹上的铁锈,非常容易引起破伤风。 顾不得那么多,文清辞迅速净手,从药箱里取出了一把银质镊子,小心替少年清理伤口上的异物与布料。 等仔细消毒过后,再将神医谷特制的玉真散敷在伤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今天的谢不逢显得格外安静,任由他摆布。 文清辞处理伤口时心无旁骛,他没有注意到……少年的耳垂,不知道什么时候泛起了浅红。 直到包扎的时候,文清辞才逐渐放松下来。 少年浅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伤疤,先天性痛感缺失,令他比平常人更加容易受伤、更不在意受伤。 此时的谢不逢,在文清辞的眼里只是一个普通伤员。 看到这些伤疤,文清辞的语气不由严肃了起来:“受伤绝不是小事,往后殿下要是不小心伤了,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绝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不在意。” “明白了吗?” “……嗯。” 夜色已深。 和空空荡荡的玉光宫不同。 文清辞的卧房,一盏烛火便能彻底映亮。 暖黄色的灯火摇曳,小小的卧房暖的与风雪里的太殊宫不像是同一个世界。 包扎完伤口,文清辞又走到柜前,取出了一床崭新的被褥铺在了湘竹榻上。 谢不逢伤得不轻,必须好好休养才行。 相比起回玉光宫自生自灭,倒不如先让他在这里住上一阵院,由自己亲手照顾。 太殊宫里没有人在意谢不逢在哪里,而住惯了六人间宿舍的文清辞,也不大介意多一个室友。 等明早找太监搬盏屏风来就好。 文清辞一边整理药箱,一边对谢不逢说:“殿下伤好之前,就先住在太医署吧。好了,我去煎药,您先安心休息。” 他的语气依旧温柔,但每个字都不容人拒绝。 走到门边,文清辞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对了,衣柜右手边的中衣都是新的,殿下比着大小,自己取一身就好。”说完这才提着灯笼,向前院走去。 和玉光宫里冰冷的锦缎不同,文清辞卧房里的被褥,都是棉布制成的。 被褥不久前才晒过,除了熟悉的苦香外,还沾了点谢不逢无法形容的温暖味道。 …… 不知不觉间,已是子时。 文清辞没有打扰熟睡的医士,他自己煎好药,端回了卧房。 这时病中的少年已经陷入熟睡。 走近可以看到,谢不逢的额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文清辞赶忙将药放到一边,坐在榻前试了试他的额头。 “好烫……” 不行,必须先物理降温。 穿书之后,文清辞还没有这么晚睡过觉。 此时他虽然困得要命,但还是冒雪出门打了一盆冷水,浸湿丝帕替谢不逢冷敷降温,动作格外小心。 “殿下,先醒醒把药喝了。” 做完这一切,文清辞才将谢不逢叫醒。 谢不逢烧的昏昏沉沉,顿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不是阴暗潮湿的玉光宫,更不是肃州荒原上的皇陵。 而是太医署,文清辞小小的卧房。 见少年一动不动,榻边的人不由犯了难。 文清辞虽然经常做家务,但是喂药这种事……他还真的没有干过。 担心自己搞砸呛到谢不逢,文清辞犹豫了一下,硬是将已经温热的药碗放到了少年手中:“喝完药再继续睡。” “嗯。” 谢不逢像是不知道苦似的,一口气就将药喝了个干净。 下一秒,他的眼皮又沉沉地合在了一起。 “别急别急。”文清辞赶忙收碗,替少年整理额头上的丝帕。 太医署专门煎药的侧殿里没有烧地龙。 在那里面待了将近一个小时,文清辞的手早就被冻得冰凉冰凉。 感受到那股寒气,正发烧的谢不逢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腕。 一点点凉意迅速顺着指尖,向全身蔓延。 文清辞身上的苦香,莫名的令人放松,甚至于安心。 谢不逢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熟了。 “殿下放手,我要起来了。” “殿下,呃……谢不逢?” 文清辞叫了好几遍,少年始终没有半点反应。 他试着将谢不逢的手指掰开,但是没想到,对方的劲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好巧不巧的是,卧房里的烛火也在这一刻燃尽了。 文清辞的眼前一片漆黑。 “算了……”困极了的文清辞懒得再折腾,他轻咳了几声,认命般叹了一口气,直接趴在榻前沉沉地睡了过去。 太殊宫的烟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月光映在雪地,照亮了小院。 昏沉间谢不逢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睡梦中他又回到了肃州,在那里寻到了一只新的小羊…… 柔软,温暖,又有几分脆弱。 谢不逢缓缓用力,恨不得将它嵌入自己的手心。 这一次,绝不能再将它弄丢。
第11章 杜鹃轻啼,唤醒了屋内的少年。 谢不逢的烧终于退了。 昨晚发生的事,一点点从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正当谢不逢以为那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时,手心中脉搏的轻跳,突然扰乱了他的思绪。 他屏住呼吸,缓缓侧身向榻边看去…… 小桌上有个药碗,而自己的额头上,还轻轻地放着一条丝帕。 文清辞披着件大氅,斜倚在榻前,眉宇间透着化不开的疲倦。 他的腕被自己紧紧地握在手中。 竟就这样睡了一整夜。 下一秒,谢不逢的指尖,忽然如被火灼过般,发起了烫。 …… 又到了例行问诊的日子。 文清辞和以往一样,准时在宁和殿外等候。 与前几次稍有不同的是,今天的宁和殿,好像格外热闹。 皇帝刚检查完二皇子功课,还没来得及让他退下,三皇子的母妃又带着他出现在了这里,扑通一声跪在了殿上,动静大得将满殿的宫女和太监都吓了一跳。 皇帝也颇为意外:“许久不见,爱妃这是何意?” 他嘴上叫着“爱妃”,眼底却透着股淡淡的不耐烦。 见状,贤公公忙上前将人扶了起来:“哎哟,婉昭仪您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直接给圣上说便好。” 婉昭仪穿着件略微过时的檀色长裙。 身体正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着,整个人显得无比局促与不安。 一旁的三皇子,则满脸的心虚。 婉昭仪深吸一口气,轻轻摇头说:“臣妾今日来找陛下,是因为……大殿下的事。” “谢不逢?”皇帝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他怎么了?” “臣妾今日见三殿下在宫内仍戴着厚重的围脖,故心生疑惑。上前仔细一看才发现……殿下的脖颈上,竟然有一道长长的伤疤!”她的声音不住颤抖。 “母妃……要不然,算了吧?”自知理亏,三皇子偷偷地拽了拽身边人的衣袖。 儿子差点被人割喉,婉昭仪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请陛下明鉴!”说着,婉昭仪就要将三皇子的围脖展开,让皇帝亲眼看看他的伤。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害怕冲撞圣颜,贤公公忙拦住了她。 御座上的人总算开口:“你说,这是谢不逢伤的?” “对……”婉昭仪忍不住抹了抹泪,“三殿下给臣妾说,他只是好奇想知道大殿下是不是和传说那样,真的感受不到痛意,没想这样便激怒了对方,被大殿下所伤。”她的话语里,已带上了哭腔。 三皇子则始终像只鹌鹑似的畏畏缩缩跪在一旁。 胡说八道! 殿里的声音透过菱花门传了出来,等在这里的文清辞不由蹙紧了眉。 婉昭仪原本是一位乐女,她的性格稍显卑懦,在宫里一向没有多少存在感 《扶明堂》里常常以“慈母多败儿”,形容这对母子。 现在看来,这个形容还真是格外贴切。 三皇子那个小骗子,在母妃面前说谎。 他故意隐瞒了捕兽夹的存在,装成了受害人的模样,而他的母妃居然也信了? 见皇帝不说话,婉昭仪的视线,忽然落到了一旁还未离开的二皇子身上。 她无比急切地说:“陛下,当日二殿下也在场,您要是不信的话,可以问问二殿下——” “哦?观止也在?” 被点到名的谢观止只好上前帮三皇子圆谎:“……是,父皇。” 闻言,皇帝脸色一沉:“把兰妃和谢不逢给朕叫来。” 接着将冰冷的白玉扳指,重重地抵在了太阳穴上。 “是!”贤公公慌忙退出殿外。 他一边催小太监去叫人,一边赶紧将文清辞请了进去:“陛下似乎头疼,文先生快些进去看看吧!” 文清辞的几服药下去,皇帝的病症真的得到了缓解。 如今贤公公看他,就如看待救命稻草一般。 进殿后,文清辞没有多问,直接替皇帝诊脉施针。 几针下去,对方紧蹙着的眉,终于一点点展开。 他刚收起银针,兰妃和谢不逢便一前一后到了。 文清辞头回见到这对母子一起出现,两人虽然并肩而站,但是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熟。 ……就像是两个陌生人,怎么看怎么古怪。 在来的路上,太监已经将宁和殿里发生的事说给了兰妃。 故而到了宁和殿后,皇帝便直接对她说:“既然爱妃代管后宫,那么此事便该由你来定夺吧。” 皇帝信任兰妃,将掌管后宫的权力给她,她当然不能包庇谢不逢。 甚至需要格外注意,不能落人口舌。 虽然已经料到兰妃一定会重罚,可是她的答案,还是在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是,陛下。” 明柳扶着身怀六甲,并一脸紧张的兰妃跪了下去。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兰妃深吸一口气,沉声说,“臣妾以为,大皇子应按照《卫律》,交由府衙处理。” 一路疾行,兰妃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但语气却尤其坚定。 ……这招也太狠了吧? 文清辞施针的手,都不由一顿。 要不是看过《扶明堂》他都要怀疑谢不逢是不是兰妃亲生的了! 兰妃这一句话,直接将一件“家事”变成了“公事”,彻底把自己撇了出去。 古往今来,有皇子谋逆被送入刑部的。 但还没有一个,真的被当作庶人,关进府衙里。 届时谢不逢不只会面对严酷的刑罚,更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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