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何出此言?”这一次,一直没有说话的谢不逢也开口了。 太后缓缓闭上眼睛,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文太医记得那位宫女,是在何处当值吗?” “百巧楼。”事件虽已过去几年,但那一切还是深深地刻印在文清辞的脑海之中。 “不错,正是存放辰陵设计图纸的百巧楼。” 语毕,太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前方的断龙石,沉声道:“辰陵不只是废帝为自己所修,更是他为我等所修。哀家也是意外看到图纸才知,原来废帝他,自始至终报的都是让后妃为自己殉葬的想法。” 说着,紧紧将丝帕攥在了手中,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太后出身世家,其父是工部尚书,哥哥为将作大匠。 耳濡目染之下,她自然也能看懂辰陵的图纸。 因此,她意外在百巧楼中看到辰陵图纸后便看出:这座陵墓的面积,大得有些过分,皇帝甚至给所有后妃,都留了存棺之地…… 最重要的是,辰陵的断龙石足有三道之多。 这些只能放下一次的断龙石,不但防外人入墓,甚至还防里面的人出来…… 谢钊临他想要所有后妃,给自己殉葬! 说完,她忽然转身朝兆公公点了点头,接着哑着声说:“哀家意外发现此事时,无比惊慌,幸亏兆公公出现,替哀家遮掩了一番……” 太后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 方才还颇为活泼的谢孚尹,觉察到这不同寻常的气氛之后,也安静了下来。 兆公公负责照顾皇帝饮食起居,那日也去了百巧楼。 看出辰陵修建意图的兰妃,脸色煞白、额间满是冷汗,不但双手颤抖,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 看到兆公公后,她本以为自己死到临头,没想对方竟忽然跪地、行了一礼,提出要与她合作。 殷川大运河一事,皇帝瞒得不错。 直到那天,她才从兆公公口中,得知了一切的真相。 “原来如此……”文清辞喃喃道。 怪不得废帝哪怕疯掉,都记挂着百巧楼,并不时进去看图纸。 原来一切……竟是从百巧楼开始的。 一直没有开口的兆公公,在这时缓声道:“彼时谁也说不上来废帝究竟何日会死,为做万全准备,咱家便常常背着废帝,在百巧楼誊画图纸。” 辰陵修建了二十余年,单单图纸就有千百张之多。 誊画图纸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 “没想那一日……被宫女撞见,并嚷嚷着要禀告皇帝。” 假如皇帝知晓兆公公在誊画图纸,一定会彻查此事,到时绝对会在后宫引起一场巨大地震。 他的声音被辰陵外的风雪吹得格外沙哑。 但一个字,都清清楚楚传到了文清辞的耳边。 原来那日的宫女,是兆公公所杀。 ……自己进宫后发生的每一件事,竟都与此相关。 说完,文清辞才看到,跟在太后身边的明柳,手中捧着一摞厚厚的纸张。 ——这应当就是辰陵的修建图纸了。 兆公公的话音落下后,太后终于走上前去,将图纸接了过来,俯身一张张于辰陵前点燃。 橘红的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皑皑白雪。 纸张上密密麻麻的图画,也在这一刻消失不见,最终沦为飞灰,被风吹散。 文清辞忍不住轻轻咳了起来。 “爱卿,此处风大,先别处吧。”谢不逢蹙眉,将伞挡在了文清辞面前。 不想身边的人却缓缓摇了摇头说:“稍等陛下,再陪臣在此处站上一会吧。” 图纸被一张张烧成灰烬。 文清辞心中的最后一个疑团,也在这一刻彻底地解了开来。 此时距离废帝被谢不逢处死,已经过去了近两年时间。 但直到这一刻,过往的一切,才终于随着化为飞灰的图纸一道,慢慢散去成烟。 从他的心间飘走。 ------ “陵寝修得如此豪华又怎样?”图纸烧完后,雯昭媛终于忍不住开口,“人到底还是葬身在河道下了。” 说完,还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杜太妃,谨言慎行。”太后忍不住蹙眉提醒。 杜太妃? 文清辞想了一下才意识过来,雯昭媛本名杜清韵。 身为四皇子之母的她,废帝死后自动升为太妃。 而……谢不逢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仅将他的名字设为国讳。 甚至就连自己的名字,也成了国讳之一。 “雯”字与“文”同音,升为太妃后,她便不能再用此字。 本就对废帝满是怨恨的杜清韵,索性直接叫“杜太妃”了。 她世家出身,又是独女,说起话来没什么遮拦。 “好好,听苏姐姐的!”杜太妃笑道。 “苏姐姐?”这一回,好奇的人变成了谢孚尹。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见人这样称呼过母后。 “可不是么?”杜太妃俯下身对小公主说,“我与苏姐姐家是世交,从前都是这样称呼她的。况且苏姐姐,对我……还有救命之恩。” “哇——”谢孚尹睁大了眼睛,“母后是怎么救太妃娘娘的?” 她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好奇心最旺盛的时候,凡事都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件事不只谢孚尹想知道,文清辞也有些好奇。 他看到,杜太妃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彼时谁也不知道,殉葬之事究竟何时到来。离开皇宫,摆脱后妃的身份,才是最安全的……” 杜太妃的母家被抄,而她更是曾没有眼力见地在皇帝面前,向忠安侯世子求情。 想到这一点,彼时还是兰妃的太后,便立刻借此理由,将杜太妃打发出后宫当尼姑。 削发之后,断绝尘缘。 她不再是皇帝的妻妾,更不是后妃,而是一个受佛门庇佑的弟子。 殉葬之事,便与她没有了关系。 “这样啊……”谢孚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虽天生聪明,但只有几岁的她,理解这些事还是有些费劲。 翊山之下,雪越下越大。 听完故事之后,谢孚尹便立刻转移注意力,改跑来跑去,用手接雪花了。 今日天气不佳,文清辞一行人眺望过辰陵,也撑着伞向回走了。 “啊嚏——”冷风吹来,跑在最前面的谢孚尹,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见状,文清辞立刻快步走向前方,俯身将丝帕递到了她手中,接着伸手替谢孚尹系紧了披风:“公主殿下,当心着凉。” 说完便看到了她脚上那双湿了一半的锦靴。 “陛下,”停顿几秒,文清辞转身向撑着伞跟在自己背后的谢不逢看去,无比自然地说,“公主殿下的鞋子湿了,您抱着她吧。” 太后和杜太妃的衣着繁复,在雪地里行走很不方便,兆公公年纪又大。 看来看去,还是谢不逢这个当哥哥的最合适。 说话间,正有一片雪花轻轻地落在了文清辞的睫毛上。 他的眼中满是期待与温柔。 谢不逢的心,在瞬间轻晃了一下。 “好。”谢不逢分开手臂,将谢孚尹稳稳地抱在了怀中。 他的动作标准而娴熟。 文清辞接过伞,用右手撑起,与他们并肩而行。 谢孚尹的目光,瞬间兴奋了起来。 “公主殿下,怎么如此开心?” “哥哥好久没有抱孚尹了!”她开心地将手伸出伞外,试图接住雪花,同时眨着那双圆圆的浅琥珀色眼瞳问,“哥哥好高啊,孚尹长大能长这么高吗?” “能,”文清辞很是自然地接话道,“只要公主殿下好好吃饭。” “好!”谢孚尹的眼睛,瞬间变得更亮,“那孚尹要吃文大人做的饭!” 文清辞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点头,便见抱着谢孚尹的人蹙眉道:“文先生平日太累,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此时已是暮冬,正是玉兰花最后盛开的日子。 可是谢不逢却从不提他要尝玉兰花粥的事。 文清辞本以为已是皇帝的他,不再对少年时的事物感兴趣。 万万没有想到,答案竟然是这个。 “哥哥会做饭?”谢孚尹搂着谢不逢的脖子,一脸好奇地朝他看去。 “是啊,”文清辞笑着回答,“陛下很有天赋。” “那哥哥下次做的时候,能将我叫去吗?我也想和文大人一起尝尝~” “自然,”谢不逢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往后不要叫清辞‘文大人’,听上去太过生疏。” 在他心中,文清辞和自己早已是一家人。 谢孚尹再叫文清辞“大人”,实在奇怪。 “明白了……”谢孚尹忍不住噘起嘴巴,纠结了起来,“那我应该怎么叫呢?” 文先生是男孩,自己似乎不能叫嫂嫂。 那又该怎么称呼? 就在谢孚尹苦苦思索的时候,站在一边撑伞的文清辞忽然笑着开口道:“公主殿下小臣二十余岁,自是要叫——”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皇帝陛下忽然转身,看着那双墨黑的眼瞳,打断了那句还没说完的话:“清辞这是在故意长辈分,占我便宜吗?” 文清辞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心虚地低下了头。 而谢不逢则转身朝妹妹叮嘱:“叫他清辞哥哥。” “哈哈哈哈好!清辞哥哥!”谢孚尹的笑声格外清脆,像只小小的银质铃铛,在空旷的雪原上回响。 撑着伞的文清辞也被带着笑了起来,并抬头道:“陛下不如也随着公主一道,这样叫臣吧?” 他发誓,自己方才是没有占谢不逢便宜的意思的。 但皇帝陛下一说,文清辞便也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文清辞的声音,还是惯有的温柔与清润。 可语调却是鲜少的轻松。 “好啊,”不料,谢不逢还真的应了下来,他侧眸深深地朝文清辞看去,沉声说,“朕在私下里便这样称呼爱卿,如何?” 他的语气与往常一样平静。 但略为上扬的语调,却似什么暗示似的,扰乱了文清辞的心神。 并叫身边人的脸颊,于瞬间泛起了红。 文清辞轻咳两声,如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转身看向雪原,去欣赏风景了。 绘着玉兰的纸伞并不大,勉强能够站下两人。 此时他们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伞下。 并随着步伐,而轻轻碰撞。 谢不逢的唇边,不由漾起一抹笑意。 身上的凶煞之气,也在瞬间消散了大半。 他身高腿长,走路向来大步流星。 但是今日,却不由得慢了一点,又慢了一点…… 虽然有的时候会怕哥哥,但谢孚尹毕竟是个小孩,不像大人们那样顾忌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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