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文清辞的影响……谢不逢一向关注类似之事。 之前历代皇帝碰到此事,最多拨粮拨款,但是谢不逢除了那样做之外,还会将太医派往该地,协助处理。 今日他本该像之前一样,调遣太医前往涟和。 可是朱笔拿在手中,却迟迟未能落下。 夏夜的风还带着淡淡的暖意。 它将香炉里的青烟,吹到了谢不逢的身边。 就在谢不逢终于提笔,打算批阅奏章的时候,侧殿之外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有身配软甲的士兵,单膝跪在了殿外。 “启禀陛下,永汀府有事启奏。” 太医署前院戒备森严,除了个别太监与宫女扫洒值殿以外,是不允许其他人进入的。 而唯一能够自由出入这里的士兵,就是谢不逢派去紧盯医馆的那些。 ……永汀府? “进殿来说。”谢不逢随即放下了手中的奏章。 他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 身着软甲的士兵走了进来,转身将殿门合上,接着再一次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启禀陛下,不久之前,有可疑之人前往永汀府医馆,并在那里住了些时日。” 说完,就从衣袖中取出一本写满了字的小册子,双手呈了上去。 谢不逢按照兆公公所指位置,分别将人派往分散在卫朝各地的医馆附近,紧盯那里有无风吹草动。 他并未将真实意图透露给任何人。 只说让他们紧盯此处,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或是陌生人往来,全部写成小册送入太殊宫。 小册子中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白之远在永汀府中每一日的日程。 谢不逢一边翻看,那名士兵一边迅速为他说着重点所在。 “……启禀陛下,那名住在医馆里的人名叫‘白之远’,他前往医馆不曾看病,而只是暂住于此,在城内采买布料,制作夏衣。” 闻言,谢不逢缓缓笑了起来,慢慢眯了眯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瞳。 喜悦与激动,就像身边的淡淡青烟一般,将谢不逢笼罩其中。 按照兆公公当日所说,这个“白之远”必定是神医谷的“药仆”了…… “他在永汀府里,待了大概半个月时间,共制夏二十件有余,男女老少所穿均有。在他离开之后,我等已分别派人前往那些店铺,按照他留下的图样,复制了一批夏装。” 末了赶忙补充道:“请陛下放心,我等已给那些店家,出了三倍价钱。他们肯定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这同样是谢不逢当初的要求。 他让守在医馆附近的士兵,将那些“行踪可疑之人”采买之物,通通照原样再买一份。 喜悦如波涛翻涌,不休不止。 “好……”谢不逢突然自案后站了起来,他笑着看向阶下之人,“将那些衣物,全部给朕拿过来。” “是,陛下!”士兵立刻领命,转身离开了这里。 下一秒,侧殿里又只剩下了谢不逢一个人。 时至深夜,万籁俱寂。 谢不逢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几近冲破胸膛。 他咬着牙,走下了长阶。 此时的谢不逢坐立难安。 这不是谢不逢几个月以来第一次收到有关神医谷的消息。 但往常药仆外出采买,大多只是些笔墨纸砚,或者吃喝之物。 这一次谢不逢终于顺着这条线索,嗅到了一点特殊的气息。 ……或许那里面也会有独属于文清辞的夏装? 一点期盼如同春笋,顷刻间破土而出,疯狂生长。 停顿几秒,谢不逢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转身,再一次将那本小册子拿到了手中。 他迅速翻看,并在某一页停下了动作。 谢不逢到——这本小册子中写道,白之远制好夏装之后,并没有多留几日,而是即刻离开了永汀府。 ……他在所住的那家医馆里,遇到了来永汀府看病的百姓! 白之远早早离开,就是为了将地方腾给他们。 谢不逢的呼吸彻底乱了。 所以说,白之远知道涟和有疠疾爆发? 他既知道,那么文清辞呢? 要是文清辞知道,他会坐视不理吗? 此时,占据谢不逢心神的情绪,竟然是恐惧。 谢不逢无比渴望见到文清辞…… 但他更无法看文清辞一个人,前去冒险。 侧殿外再一次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两名士兵抬着木箱走了进来,打开箱子之后便退了出去。 谢不逢快步走到了木箱前,俯身向箱子内看去。 与刚才那名士兵说的一样,箱子内放满了男女老少的夏装。 谢不逢慢慢伸出手,从中拂过。 他的胸膛不断剧烈起伏,说是呼吸,不如说是喘息更为妥当。 此时此刻,谢不逢的世界里只剩下了眼前这个木箱。 他颤着手一件件将夏装从中取了出来,直接丢在了侧殿的地板上。 ……直到谢不逢看到一抹熟悉的月白,还有绣在衣摆上的玉兰。 一滴泪毫无预兆地滑了下来,打湿了玉兰,如同露珠一般挂在了那里。 谢不逢小心翼翼地将长衫,从木箱里取了出来。 是……文清辞的衣服。 谢不逢早已将他的身形,于脑海中描摹了一遍又一遍。 因此他一眼就认出,这个纤细的身量一定是做给文清辞的衣服。 “文清辞……” 谢不逢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侧殿之中。 哪怕早就确信文清辞还活着,但此刻看到这件做给他的夏装,谢不逢的心还是像被细电击穿一般,忍不住地颤了起来。 ——此时文清辞是否穿着与自己手上这件一样的夏装? 半晌过后,侧殿的烛火熄灭。 谢不逢带着那件夏装,回到了后院的小屋里。 他蜷缩在小小的床榻上,抱紧了这件月白的长衫,好像是通过它,在触碰另一个人的皮肤。 真丝的质地细滑、微凉,如冰泉滑过谢不逢的掌心。 他一遍一遍地描摹,忍不住想象穿着这件长衫的文清辞,是何种的模样。 夜浓如墨,一片长寂。 似乎就连夏蝉,也抵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唯有太医署后院的小屋中,隐约传来一阵细碎的喘息…… …… 此时神医谷内。 文清辞趁着月色放缓脚步,离开了住处。 他的手中,还提着个装满了东西的药箱。 然而还没有等文清辞转身关门,他的背后便传来了一阵声响。 “大半夜的不睡觉,一个人出门想做什么?” 语毕,说话的人便从一旁的桑树上跳了下来,似笑非笑地向文清辞看去。 文清辞:“……” 宋君然竟然在这里守株待兔! “没什么,”文清辞默默将药箱放到了背后,“只是睡不着觉,想要出来走走。” 宋君然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了,别给我装了。你是想趁着我睡着去永汀府对不对?” 文清辞还想狡辩两句。 但没想到,下一刻他便借着月光看到——宋君然的手里,居然也提着一个药箱,甚至不远处的地上,还放着早已打包好的行囊。 宋君然这是要……和自己一起去? “啧,师兄还能不了解你?”宋君然上前拍了拍文清辞的肩膀,笑着对他说道,“走吧,行李竟然已经收拾好了,那便别再耽搁了。” “今晚我们便启程,去永汀府。”
第75章 车行四五日, 文清辞和宋君然终于乘坐马车,到达了永汀府。 涟和县位于群山之中,再往前走, 便不能再乘车了。 见状,宋君然有些担忧地看向文清辞。 虽戴着帷帽看不清脸色, 但是宋君然还是从他略显虚浮的脚步判断出,文清辞的状态并不好:“先在永汀府休整一下,明日再进山。” 文清辞也没有逞强:“好。” 下马车后, 两人直接进了城内。 永汀府四周群山连绵,如幢幢黑影俯视城池,加之今日天空中有阴云最终不散, 身处其中之人只觉压抑非常。 刚进城门, 文清辞便与宋君然对视一眼,他从对方的眼瞳中, 看出了浓浓的担忧。 此时正是午后, 可是本应该热闹的长街上,却空无一人。 商户门窗紧闭,只有文清辞和宋君然的脚步声, 一遍遍回荡于耳畔。 “……照白之远所说, 直到他离开永汀府回谷的时候,这里还同往常无异, 只是医馆里住了一些从涟和县来的病患而已,”或许是周遭太过安静, 宋君然也不由压低了声音, “但前后不到十日, 永汀府却变了个样子。” 卫朝熏香盛行, 因此百姓也格外重视“气”。 到达永汀府之前, 他们便按照惯例,以层叠白纱覆住了口鼻。 宋君然的声音透过纱传来,听上去有些不真切。 但文清辞仍从他的语气中,辨出了不同寻常的紧张。 事态或许比他们原想的要严重不少。 …… “谷主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医馆老板看到宋君然突然到访,不由大吃一惊,“快快!到后面的院子里来。” 同时略微好奇地转身看向文清辞问:“不知这位少侠,应当如何称呼?” 来人不但用白纱覆了口鼻,甚至还戴着一个帷帽,完全看不清他的长相。 和松修府那家与神医谷联系最为紧密的医馆不同。 这家医馆的老板,之前没有见过文清辞,也并不知道他还没有死。 不等文清辞回答,宋君然便抢先说:“叫他清清便是,他是谷里的药仆,年纪尚小,刚刚出来闯荡江湖。” 说完,就颇为满意的朝文清辞挑了挑眉:“你可得跟紧本谷主,没有本谷主的命令,不得随意活动。” 文清辞:??? 宋君然这是故意的吧! “原来如此,”文清辞的身材清瘦与少年无异,老板没有多想,“谷主大人、清清少侠,这边走——” 隔着帷帽,那老板看不到文清辞复杂的眼神。 停顿片刻,他只能妥协半步:“……叫我单名便好。” 清少侠怎么都比叠字好听吧。 “好好!”老板一边应下,一边带着他们从侧门进入医馆,到了生活起居之处。 “白之远不是说,永汀府里一切与往常无异吗?”宋君然在第一时间问道。 医馆老板抿了抿唇回答道:“他离开的时候的确如此,但前脚刚走,后脚便有许多人从涟和逃了过来。有部分没有染病的人,来这里投奔亲戚,还有病患直奔医馆……更有甚者直接露宿在了街头。至此,整个永汀府也紧张了起来,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原来是涟和县的人逃了过来。”宋君然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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