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这一切都是他有意为之。 狂喜如海浪一般,在刹那间席卷而来。 谢不逢在此刻,寻到了又一片新的拼图。 宋君然为什么要这样做? 假如文清辞真的死了,他为什么不肯将师弟的衣物葬在这里,受香火供奉? 谢不逢找不到理由。 反倒……若是文清辞没有死,那宋君然的行为,便说得通了。 毕竟这世上,哪有真的为活人立冢的? 谢不逢缓缓眯了眯眼睛,他将手放在棺盖之前,骤然间青筋暴起,一把便将数百斤重的棺盖推到了地上。 “砰——” 沉重的棺盖落地,瞬间砸塌了一片地板。 旁边的烛火与熏香,也在刹那之间倾倒。 浓重的香气,溢满了整间船舱。 灯火翩摇,照得人心乱如麻。 没有了棺盖的遮挡,棺内的一切全都落入了谢不逢的眸底。 入土一年有余,封闭的棺材内仍一点灰尘都未落下。 只有棺材的角落里,静静地躺着一瓣不慎坠落其中,早已干枯的玉兰。 并在不经意间,刺入了谢不逢的眼底。 谢不逢手指微微一颤。 他屏住呼吸,缓缓伸手过去,将那一瓣玉兰捏在了指尖。 残留的香味,就这样沁入了他的心肺。 谢不逢慢慢闭上了眼睛,刚才疯狂跳动着的心也一点一点宁静了下来。 今年初春,他一直待在玉光宫,未曾踏入太医署一步,甚至直接叫人锁住了院门。 那时宫中隐有人谣传,说他或许已经遗忘了文清辞,不再像去年一样执着。 ……谢不逢怎么可能忘记文清辞? 他只是不敢去太医署。 不敢再看那一院的玉兰而已。 ——找。 谢不逢缓缓攥紧了手中的花瓣。 就算将整个卫朝倾倒,也要找到文清辞的踪迹。 他的呼吸再一次乱了起来。 谢不逢皮肉之下熊熊燃烧着的心火,在这一瞬间化为岩浆,被心脏泵出,由血液传向四肢百骸。 他的心几乎已经认定文清辞还活着。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谢不逢反而不想要什么虚无缥缈的“证据”了,他要彻彻底底地证实此事,寻到文清辞的踪迹! 谢不逢猛地转身,攥着玉兰花,快步向着船舱外走去。 神医谷就在松修府附近,自己派军搜山,还能找不到它的方位? 千人不行,那就万人,万人不行,那就十万人! 可是在舱门敞开,水气扑面而来,无数人跪倒在地向他行礼的那一刹那,谢不逢却又冷静了下来。 ……他或许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但却是一个天生的猎手。 谢不逢的本能告诉他,自己不能这样做。 若是自己真的将神医谷挖出来,一定会惹得文清辞不悦…… 况且搜山的动静太大,或许还没有找到文清辞的踪迹,神医谷便已人去楼空。 宋君然既然敢搞鬼,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那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 ……自己一定要耐下心来。 一年多来,谢不逢从未像现在一样冷静。 某些被他忽略了的线索与记忆,也在这一刻清晰了起来。 殷川大运河上的风雨有些大,不过片刻就打湿了谢不逢的大半身体。 见他一直不说话,有士兵忍不住偷偷抬头向谢不逢看去。 下一秒却见,陛下的唇边,不知何时出现了浅浅的弧度。 如陷入了什么美好的回忆里一般。 他缓缓开口,说出了一个地址——那是位于松修府的一家医馆。 士兵们面面相觑,不懂陛下为何提起此地,但还是赶忙将那个地址记了下来。 就在刚刚,谢不逢忽然想起一件事。 南巡至松修府时,文清辞曾经受太医令禹冠林的委托,去采买珍贵药材。 彼时他去的并不是松修府那几家老字号医馆,更没有随便找一家便进去询问。 而是带着自己,穿过一条条长街,熟门熟路地寻到了家位于背街的医馆,并顺利地买到了禹冠林想要的东西。 文清辞显然对那家医馆很是熟悉、了解,甚至清楚里面售卖什么药材。 虽只跟着文清辞去了一次,但是那地方还是深深地刻印在了谢不逢的脑海之中。 山萸涧的指印,应当就是最近这一段时间留下的。 假如那真的是文清辞留下来的……便说明他最近一段时间,不在谷内。 “你们几人换上便衣,去这家医馆附近打探,看看最近这一段时间,有无生人到访。” “若是有,再彻查他去往何方。” 谢不逢压低了声音,缓缓吩咐道:“切记,绝对不可以打草惊蛇。” “是,陛下。” 士兵领命退下,不过多时就换上短褐,乘坐小舟离开龙舫,顺流向松修府的方向而去。 谢不逢没有撑伞,独自立于被红绸覆盖的船尾,目送着他们离去。 直至此时,他手中仍紧握着那瓣玉兰。 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想到文清辞很有可能在不久之前,与自己同处一片土地,无尽的悔意与不甘便夹杂而生。 逼得谢不逢几近疯狂。
第73章 神医谷内的氛围, 自由而散漫。 文清辞也是后来才知道,神医谷原本连名字都没有,谷外的人这样叫来叫去, 他们索性也如此自称了。 宋君然虽是谷主,但是除了文清辞以外, 其他人他都不会费心去盯。 前阵子清明节,除了文清辞以外,还有几人也出谷去祭拜了故人, 这几天才陆续回谷。 “二谷主您尝,这是登诚府特产的梅子,味道可能还有些涩, 放几天会更好吃。现在外面啊, 还有人用它泡酒,哎……说到这里, 早知道我就买一些回来给您尝尝了。” 刚刚回谷的药仆, 将一筐青梅带到了文清辞的住处。 文清辞小的时候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读书,从不踏出神医谷半步。 因此,老谷主便命外出的药仆, 回来的时候要给他带些外界的新鲜玩意瞧瞧。 穿书之后, 文清辞去过的地方不多,好巧不巧“登诚府”便是一处。 接来青梅谢过之后, 文清辞一边用泉水淘洗,一边如闲聊般问道:“不知外界近来如何?” 药仆没有多想, 笑着回答道:“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嗯……非说有什么大事的话, 就在我离开那里的时候, 皇帝忽然到了登诚府——” 他的话戛然而止。 ……龙舫缠着红绸一路北上, 鸾凤引响彻殷川大运河两岸。 所经之处,人人皆知谢不逢从松修府,娶了一口木棺,向雍都而去。 甚至于现在众人都说,那口木棺的主人就是文清辞。 想到这里,药仆忍不住偷偷看了文清辞一眼。 所以二谷主和皇帝,究竟是什么关系? 二谷主知道皇帝对他……吗? 如今各式各样的传闻,已经流遍了整个卫朝,成为众人日日谈论的话题。 旁人尚且挠心挠肺,更别提他这个每天都能见到文清辞的人了…… 他一边觉得自己不能胡思乱想,这是在亵渎二谷主。 一边又无法控制地感到好奇。 但宋君然说过,不得在谷内提这些事。 冰冷的泉水滑过青梅,又顺着苍白的指尖坠了下去。 文清辞沥干竹篮里的水,随口问道:“之后怎么了?”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似乎只是随口一提。 仲春的泉水,还带着渗骨的寒意。 文清辞淘洗青梅的左手,一阵一阵地发痛。 但哪怕站在他对面的药仆,也没能从文清辞的脸上看出一丝半点的异常来。 他是故意这么问的。 ……虽已告诉自己就此永别,可是松修府最后一瞥,却始终徘徊在文清辞的心间,挥之不去。 文清辞忍不住想要知道,谢不逢现在好不好。 听到文清辞问,本就被外界流传的故事逼得挠心挠肺的药仆,忍不住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确定宋君然没有在这里之后,他终于压低了声音,试探着说:“他去了一座寺里……以血祭天地。” “什么?” 这一次,文清辞终于蹙眉抬起了头。 那双如墨一般漆黑的眼瞳中,难得露出了些许震惊的情绪。 竹篮里的青梅咕噜滚落,坠在地上,文清辞也未能察觉。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谢不逢不是对所谓的鬼神之说,半点也不感兴趣吗? 他怎么会去寺庙之中,甚至于血祭天地? “此话当真?” “当真!” 药仆慌忙点头,委婉将自己从登诚府附近听到的故事讲了出来。 ------ 谢不逢此次并非南巡,因此在来的路上,一站也未停留。 可是回去的时候,巨大的龙舫,却停在了登诚府外。 皇帝临时改变行程,住进了登诚府的行宫里。 突然收到这个消息,登诚府的大小官员莫不诚惶诚恐,慌忙安排了起来。 然没有想到,谢不逢到了登诚府,却连搭理都没搭理那群官员一下。 他一直待在行宫之中。 或者说,待在行宫后山的寺庙里。 仲春,山间梧桐一片翠绿。 将阳光切得细碎,洒在了谢不逢的身上。 一切亦如当年。 听闻谢不逢来,山寺里的僧众想来陪同,却也被他回绝。 最终只留下数十官兵,将此地环绕。 山寺内一片寂静,谢不逢耳边仅剩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与他自己的脚步声。 谢不逢站在一棵缠满了红绸的树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当日文清辞就是在这里告诉自己,鬼神之说或许是假,但是寄托与留在这里的念想,却是真的…… 他过往绝不相信这些虚无缥缈之事。 但是今日,谢不逢却从一边的石桌上,小心取来了红绸与笔墨。 那几名士兵离船前往松修府已有好几日,谢不逢的心里虽已有了猜测,可是一日收不到肯定的答复,他便一日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一定要活着,一定还活着。 一定还能再见,一定再不分离。 谢不逢不由攥紧了石桌上的毛笔。 放在石桌上供香客随意使用的笔上,沾满了墨汁。 顷刻间便弄脏了谢不逢的手指。 但他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一般,无比郑重地用笔在红绸上,写下了文清辞的名字。 接着小心拿起,将它系在了那棵古树的最高处。 这是古树上,离天地神佛最近的位置。 生如逆旅,谢不逢这一路走得并不平顺,甚至堪称坎坷。 他自认妖物,被上苍抛弃。
161 首页 上一页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