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桌断了一只腿,坐上去摇摇晃晃,面前有两碗米汤,零星几粒米沉在碗底。油灯昏光摇曳,老太婆摸索着走过来:“问吧。” 谈善:“这世界上真有鬼?” 老太太笑了,用一只眼睛凑近他们:“当然有,死了一千年不甘心的,被杀全家怨气不散的,游荡孤魂这山里多的是,这一片这么干净,你们猜是为什么。” 许一多双手撑在桌面腿恨不得挪出十万八千里:“为为为什么?” 古旧窗棂黯淡下来,黄昏一瞬漫上地平线。 “他在这里上千年,地界上没有第二只鬼敢出现。” 老太太看向谈善:“极凶极恶,未冠而死。你见过他了。” 手指勾连的感觉仍在,九岁徐涧仿佛还在昨天。是个背脊单薄的小孩,做噩梦会惊醒。生日礼物是想见到一根宫外的糖葫芦。 谈善心里忽然一涩。 直到要走他都没成功开口问有没有什么办法驱赶鬼,也没有要符咒或者什么其他的东西。出门时刮起风,跨过门槛时背后老太太平静地说:“有句话提醒你。” “这世上能收那只鬼的道士还没有出生,再有下一次,他会生气。” 许一多听见这句话都要吓晕了,他瞅了他发小一眼,半明不暗的天,谈善半截下巴藏在藏蓝衣领中,像是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 “你在想什么?” 谈善:“我们去个地方。” 爆炸发生后警察来过,现场围了两条红黄相间的警戒线。进是没办法进了,谈善蹲下来往火堆里扔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纸钱元宝,准备把那只鬼从墓穴里引诱出来。 香火烧起的瞬间徐流深感应到了,一根铁链正好贯穿他琵琶骨,阴雨天他从骨子里发冷。他有一点疼,不大愿意动弹。幽小香火从四面八方涌入寒冷身体,短暂让他晃了下神。 大半夜,细雨飘飞,刚烧的纸钱未熄。谈善站在山坡上,双手抄兜,冷静地喊:“徐流深。” “能出来吗,”谈善歇了口气,礼貌,“有事找你商量。” 许一多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看他,浑身上下写满九个字:你没事儿吧没事儿吧。 下一刻平地狂风起,环佩声由远及近,中间夹杂“哐当”铁锁拖拽声。 许一多颤抖地扭头—— 一道模糊身影出现在他发小身边,青衫堆叠如云雾。十六骨泼墨纸伞歪斜,遮了湿雨。 “谁允许你这样叫我。”鬼幽凉道,“谈善。” 谈善眼皮一抬,镇定:“商量个事。” 他声音有点发颤,耳朵也红,说话很大胆,心里估计在发抖。 鬼收回视线,懒懒:“什么事。” 鬼。 不就是鬼。 也没什么好怕的。 他又没挖鬼祖坟,也没炸鬼墓穴。这天底下的事还讲究善有善报,鬼吃饱了撑了没事干杀他干什么。 谈善这他妈真是用了毕生的决心:“我是说,反正你暂时没地方去,要不跟我走?”
第09章 他说话时很真诚,头顶两撮头发翘起来,是早晨穿毛衣时被带起来的,在寒风中柔软地飘。 鬼心底波澜似的一动,很想伸手压下去。但他手抚在半空,谈善下意识缩着脖子躲了一下。 鬼收回手,顿觉无趣:“不去。” 谈善追问:“为什么?” 鬼幽幽一笑:“居心叵测。” 他唇珠很漂亮,晕着淡红色泽,和幼时徐涧一模一样。看穿什么事情譬如“谈善不喜欢姜王宫也不喜欢他”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 好吧。 “王大贵偷了你墓里一堆文物,我们在找。”谈善实话实说,“从你棺材里掏出去的,你看见脸了吗?” 从你棺材里掏出去的,这话听着让人很不爽。 鬼站直,眉梢一挑。 “哦,对了。”谈善想起什么,补上,“王大贵死的时候你好像在,要不顺便告诉我们他是谁杀的?” 许一多:……这样也行? 鬼冷笑:“你倒是会偷懒。” 谈善真诚:“互惠互利。” 鬼冷冷盯着他,阴冷黑气一丝一缕地外泻。许一多替他兄弟狠狠捏了把汗,过了好半天,鬼怨气森森:“白天不行。” 有求于人,谈善很好说话:“决不。” 鬼抵了抵犬牙:“一把黑伞。” 谈善有求必应:“双人大黑伞,马上去买。” 鬼看向脚底纸别墅和烧了一半的纸钱,挑剔:“不够。” 谈善大手一挥:“马上给你多烧一倍。” “上面都不太重要,你到底跟不跟我走。”谈善又问。 鬼懒得搭理他,消失在空气中。 许一多昂着脖子看了会儿,不可思议:“你居然被拒绝了?从小到大就没人拒绝你!” “那没办法。”谈善毫不意外地说,“他小时候就很会拒绝人,这不行那不行。” “小时候?” 许一多颠三倒四:“你跟他小时候就认识?” 谈善:“说来话长。” 他把外套帽子往上拉,心里其实有点失望。地上有湿泥,踩在球鞋上泅作一团。他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什么,隔着重重雨幕望向坍塌山地正上方。 那里树影驳杂,应该是他第一次见鬼的地方。 “许一多。” 谈善扭头,问:“从侧面怎么上去?” “这地方很特别,风水学上绝不是下葬的理想之地。” 许一多站在底下拖了一把他:“之前我一直觉得奇怪,教授从来没说过这地方是姜昏侯墓,只说是一座古代大墓,是我们把他默认作姜王墓。” “至于你说那句‘静水流深’……”许一多想了半天,“我没有在任何史记资料上看见过姜王世子的字,你是从哪儿知道的,又是什么小众历史网站?” “应该。” 谈善抓着藤蔓借力往上,一脚踩在湿地上差点滑了一跤。他站稳了冲许一多伸手,把他也拉上来。 许一多小心翼翼:“你真要把那只鬼带回去啊,王大贵昨晚刚死。” 谈善弯腰钻进山丛中,被枯叶上的水扫了一脸。 “招待所那个前台客房服务和王大贵是同伙,给他用了□□登记。” “分赃不匀,他俩掰了。” 许一多惊愕:“你怎么知道?” 谈善:“猜的。” 许一多:“……你真能猜。” 很大原因是在阳台上许一多没有看见自己背后的鬼,那说明当时只有自己看见了,再加上王大贵从没有见过徐涧,怎么会被他吓到。 只能是嗑药疯了,有人想用他俩的嘴告诉警察“这世界上有鬼”。他俩没说,警察不信,照科学的方式查案,很快会发现不对劲。 “你知道还让鬼帮你找凶手?” “我只想把他带回家,但他不信。” “你非把一只鬼带回家干什么。”许一多搓了搓身上鸡皮疙瘩。 谈善顿了顿:“总有些事情你觉得该做但不知道为什么。” 许一多理解:“就跟我吃饱了还想吃一样。” “差不多。” 谈善不再开口,捡了根木棍当拐杖,往地上一戳,成片的湿泥土翻了出来,一截铁索裸-露在地表,上面有风吹雨淋后的锈斑。 “有什么办法能拽出来吗?”爬上来太累,谈善坐在一块石头上喘气。 许一多:“你要把这个拽出来?这玩意儿之前我们就研究过,直接连着整座山丘,筋骨同在,根本没办法。” “铁索这么多年早该烂了,应该有什么别的东西。”谈善视线转向黑暗中那点亮色,顿了一顿。 傍晚,山林中有夜风呼啸声,头顶没有月亮。 谈善心里有点烦,说不出来的烦:“算了,先回去吧。” 他俩照着原路返回,许一多揪着一半枯叶,活跃气氛:“你朋友圈什么时候拓展到阴间了,怪吓人的。” “刚拓展的。” 谈善叹了口气:“比较失败。” 林中有残鸦尖叫,不远处手电筒光照乱七八糟地闪,隐约传来打斗声。谈善眯眼看了会儿,忽然问:“晚上陵墓有人守夜吗?” “当然有,之前是我们轮流,现在应该换了警察,怎么——等会儿!”许一多正在石头上刮泥巴,浑身一震。 他和谈善四目相对。 大半夜的除了他俩还有守夜警察,这鬼地方还会出现什么人? 许一多“嘘”了声:“我先报警,我存了那个刀疤警官的电话,你小点声。” 他俩没别的,分开胆子不算大,合一起感觉自己能打一个排。一开始都缩在林子里吹冷风,后来不知道谁往前多走了一步,等反应过来已经走到了临时搭建的安保亭附近。 借着浓稠黑暗,俩人一人抽了根树棍,蹲在山坡后边。 漆黑一片,刚刚的手电筒亮光暗了,什么都看不清,任何风吹草动谈善的神经都要紧绷一下,他听见细微的动静,点燃打火机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道男声:“妈的,这墓地来了十几次,别说金砖连块饼都没有,姜侯不是富有天下矿山吗,都他妈藏什么地方去了。” 说话的是个瘦子身形的人:“老大你消消气,我们拿不到手那些搞研究的也拿不到,今晚进去找到炸药一放,什么痕迹都没了,谁还能找到我们头上。” 能从胡晶晶的描述中听出墓葬毁坏得非常严重,研究价值毁于一旦。 谈善心头火一冒。 许一多估计跟他一个想法,在原地磨了半天牙。 两个人。 许一多冲他一歪头,那意思是上不。谈善摇摇头,让他先听听,果然,后面又出现了一道沙哑的男声,很不耐:“别废话,赶紧找。” “哐当。” 踢到易拉罐的声音。 瘦子战战兢兢:“老大,这地方还怪阴森的,我们折进去那么多人,不会真有鬼吧?” “我呸,别自个儿吓自个儿。” “老大,你说这山坡上镜子是个什么东西,值钱吗?” 沙哑嗓子的人半天没说话,突兀道:“那东西别动,动了出大事。铁索都是个摆设,真有鬼起作用的就是那镜子,镜子一动你们都等着死。” 距离差不多,三人基本在视线范围内。 谈善拈了拈手里树棍。 “走。” 许一多一秒钟没耽误,冲上去一棍子往下劈:“滚你大爷的盗墓贼,老子祝你上厕所拉不出屎!” 他俩完全没打过架,全靠一身热血,大冬天擂起地上树棍就往外冲,好在俩没经验但眼神还行,两棍全中。 “咚”、“梆”接连两声。 谈善直接敲断了那根树棍。 他正好敲在那个沙哑嗓音的男人后背,对方反应奇快,脸还没转过来抓了地上一把泥往后洒。灰尘正好扬在他脸上。
75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