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透不过气。” 谈善艰难地呼吸,抬头陷进鬼一双漂亮冷清的眼睛里,尽力减少不安。 鬼尖利指甲压住他跳动的颈侧大动脉,正在上下摩挲。 我应该杀了他,我对他没有警惕。 有朝一日他会将我送进轮回六道,而我要做的事还没有做完。 鬼这么想,血管里暴动的因子却一点点平息。躺在他身下的人很熟悉,熟悉到令他本能想亲近,无法生出杀心。 他半天没说话,眼神隔着虚空落在平板照片上。谈善撑着上半身尽力瞅了一眼,会错意,了然:“你想要这个啊。” 他有点为难,但是尽力:“要不我陪你拿回来?” 鬼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没头没尾:“冷。” 寒风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冷得他无法忍受。 室温29℃。 “啊,还冷啊。”谈善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最后犹豫了一会儿,伸开了四肢。 “抱一下。”他碰了碰鬼的侧脸,不带任何其他意味,单纯道,“我有点热。”
第13章 自上而下的视线淡得像一片云,没有力道。 鬼又不高兴了:“你对所有人都这样?” “啊。”谈善想了想说,“也没有,你有没有一种感觉,我们以前好像见过……但我确实不记得了。我以前脑袋里长了个东西,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你以前见过我吗?” 鬼看着他苦恼的样子,静默片刻:“一千年,我也忘了很多事。” “这不是重点,我就是觉得……” 谈善颠三倒四地形容半天,耳朵慢慢红了。 “算了,也不是很重要的事。” 他自己都还搞不清,也不确定,还是不要说出来让人烦恼。 谈善翻了个身,鬼看见他后颈至肩胛骨一片流畅的线条,微微起伏。后脑勺乌黑,红玉髓孔雀滑进敞开领口。 那里应该会有一块胎记,梅花形状。 鬼记不太清地想。 谈善心里有事,根本睡不着。他重新点开刚刚登不上的网站,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切了“S-登陆”。 登录页面圆形光标旋转,三秒钟后出现白屏,伴随“登陆成功”四个字样。 H×A主页面是十二张漆案,七张满员,头顶悬挂一把金锤,剩下六张空着。 谈善点进自己的主页,id是他自己的姓氏拼音“Tan”,注册时间是三年前。他集中浏览了自己在网站上的所有评论回复,发现评论集中在三个月内,共七十二条,所有留言板块全部和姜朝相关。 判断物品包括但不限于铜器、织物、珠钗等。 谈善有两秒感觉自己像语文老师,给人改作业,用“√”和“×”,后面附带简短的评语和纠错理由。 最长评论是—— 谈善拉进去,顿了顿。 按他对自己的了解,不管是17岁还是21岁他都不会轻易在网络上与人对线。但他在标红板块区发现了自己条理清楚反驳对方“姜王溺爱世子涧”的言论,史实举了1234……29条。 大篇幅史料列举,冗长,且难看懂。 谈善没看完,退出来,他好奇大厅展示屏幕上七张桌子是干什么用的,于是随手点进去一个。 没反应。 他又点了第二张、第三张…… “铮——” 谈善眼皮一跳。 整个网页卡顿一般,开始往外吐字: “审判官T旁观了交易桌1号。” “审判官T旁观了交易桌2号。” “……旁观了交易桌7号。” “……” 网站播报冰冷机械音响起:“审判官T,欢迎回归。” “欢迎回归。” “……欢迎回归。” 页面上跳出一个弹窗: 来自网站负责人的消息——委托人信息已发送,成交额17xxxx000,事后抽成2.35%-4.72% 谈善数了两遍,确认是九位数。 他瞳孔颤抖了一下。 那张剑托照片还在最上方弹窗上,后面跟着鲜红的“是”或“否”。 谈善火速点了叉,心跳“怦怦”。 他感觉自己点了什么不该点的东西,迅速点了“否”,从网页退出来。 安静了。 不过那个剑托…… 谈善扭头问鬼:“你要那个吗?” 从外观上判断,剑托是真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六十。他没有特异功能,但他到过姜王宫,深谙每一图案代表的背后含义。 世子用绀青孔雀翎,君王则近紫,颜色更深,也更浓郁。如果光线没出问题,那把剑的主人不是世子涧,是征战沙场的姜王,徐琮狰。 鬼视线扫过那张斑驳沉重的剑托照片,半天后凉飕飕:“不睡?” “啊?” 谈善时常跟不上他的脑回路,把问题放到一边,“睡啊。” “你不是鬼吗?”他没忍住,“鬼也会困啊。” 他觉得鬼阴晴不定,和小时候的徐涧有很大差别。小时候的徐涧像一块冰里包着火,而鬼像冰里残留燃烧后的灰烬,冒不出一丝火星。很偶尔他才能从鬼身上捕捉到少年世子骄傲的影子,绝大部分时候他都是熄灭的。 鬼没说他会不会困,没头没尾说:“你喜欢漂亮的物件。” 谈善摸不着头脑:“你不喜欢啊。” 鬼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谈善毫无察觉,理所当然:“喜欢漂亮的东西,人之常情。” 鬼阴森地舔了舔尖牙,冷笑一声。 “去吧。”他意味不明地说,“那里有。” 谈善没听懂,并转移了话题:“今天第三天过完。” “古代的你应该十五岁了。” “我什么时候再回去?” 灯光从鬼眼角眉梢落下,他身体看起来比最开始淡了些,淡得如同一道残影。 “明晚。”鬼说。 他神情恹恹,说完后就钻进了谈善胸口孔雀玉中。 落地窗外穹顶高悬,谈善翻来覆去睡不着,点开跟他哥的聊天框,左上角时间显示凌晨1点半,他本来没抱希望,但谈书銮回了他,语音聊条框中的声音很温柔:“阿善,什么事。” 谈善犹豫了一会儿。 “方便接电话吗?” “最近忙起来都没空问你。” 谈书銮从交际场上脱身,一手卡进领带结松了松,另一只手抬起来制止了问他有没有需求的服务生。 “听许一多说你最近出门玩了,学校那边不用担心,我替你请假,好好玩。”他事无巨细地叮嘱,“平时注意休息,不要熬夜,记得定时去医院查查视力。对了,下周我有个文物拍卖要去,有没有想要的东西,哥给你带回来。” 谈善说:“没有特别想要的。” 谈书銮出来透气,天边挂着一轮圆月。他双肘抵在铁艺栏杆上,衬衣掖出一截细瘦腰线,仰头叹了口气,悠悠:“别人家弟弟妹妹什么都想要,你什么都不要,显得我一点用处都没有。” 谈善正在往上翻他哥的日程表,果然,“明镜台”三个字闯入眼底。他顿了顿,问:“你要去明镜台啊。” 剑托所在地,委托人的地址。 谈书銮讶异:“你还来查哥哥岗了。” “……” 谈善捂住鼻子,闷闷:“你喝了多少,你肯定喝了特别多,我都闻到白酒味了。” “一点点。”谈议员单手插在西裤口袋,“最近遇到一些事,比较棘手。” 他比谈善大七岁,做到如今的高位手段非同凡响。他烦恼的事谈善肯定也解决不了,但谈善还是嘀嘀咕咕说:“要是你都解决不了的事那世界上就没人能解决了。” 当然除了见鬼这种灵异事件。 谈书銮笑了。 谈善又问:“你明天去明镜台干什么?不会也是因为那把剑吧。” “事情挺复杂,这桩文物倒卖的事情刚好走到我手底下,必须带人去看看真假。” 他说话的语气有些异样,但谈善并没有察觉,正好这时有人喊“谈议员”,谈书銮说了句“先挂了”,转身和来人打招呼。 “谈议员,忘了恭喜您,这桩事了结该升职了吧。” 谈书銮稍抬了酒杯:“赵总抬举,还不一定。” “迟早的事。” 赵军和他遥遥敬了酒:“西郊那块地儿,不知道谈议员有没有消息,也好给我们漏个口风。” 谈书銮面色不变:“赵总说笑了。” “家里还有事,赵总玩得开心。”他很快饮了最后一口酒,抽身在侍者的带领下离开。 “就这样?”赵军身边有人说,“怎么不继续问。” 赵军淡淡:“谈书銮最近风头正盛,还攀上冯家那根高枝儿,冯昇都是其次,冯寅错才是狠角儿。他最近手里姜朝的名剑,九位数的东西,说用来请君入瓮就用了。冯寅错态度不明,谁敢在这当口对谈书銮动手,那是不要命。” “那把剑不会是真的吧。” “能引出H×A审判官的东西……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第二天,谈善根据委托信件上的地址打车来到明镜台。 他和一水儿的西装革履大背头成功人士格格不入,仿佛一只虾米混进了螃蟹窝。谈善低头往喷泉池里一看,里面倒映出他清澈的脸。 大家看起来都很聪明,他看起来很…… 天真。 “后厨在那边,你怎么还在这儿?”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把他往里面赶,“端东西的时候手脚利索点,今天来的都是……” 他话没说完被人拉走了,谈善和一大盆白菜面面相觑。 “叶子摘了就行,看见有虫的打理打理。”厨娘见他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心提醒。 谈善叹了口气,放了双肩包,挽起袖子,在水龙头底下冲洗菜叶。 “姐姐,这地方在干什么?”他问。 厨娘乍一被叫“姐姐”眉开眼笑:“我们都是来帮忙,听说是东家要卖东西,请了人来鉴宝。” 她旁边的大姐说:“不是,你也不想想要真是宝贝肯定自个儿留着了,这东西邪门,是要送走。” 谈善捕捉到关键词:“什么邪门?” 这小孩儿蹲在地上,身边雾蒙蒙的一团。厨娘定睛一看,那团黑气又消失了,她以为自己干活太累眼花,揉了揉眼睛。 谈善把胳膊上的手搭下去,专心致志听人八卦。 “别瞎说。” “没人瞎说,我才来三个月,有一回半夜都见着里面那排房子晃过去的人影。东家那样不信鬼神的人,也找了大师来驱鬼。” “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 谈善眼看着俩人要吵起来,速速从门口溜走了。这座景观庄园异常大,外面一圈是泊车场和大草坪喷泉,进去还得费一番功夫。 黄昏时分,落日堪堪压在地平线,余晖一泻千里。 今天真是运气够好,谈善刚走了没两步,还没物色到好翻的墙又碰到了把他推去后厨的管家:“你怎么随便乱走,还不快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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