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顾容被天道降下雷罚一时,偌大个离人峰也只有他的师兄和妖主知晓,其他人都只是觉得那道雷只是牧谪的元婴雷劫,并未放在心上。 那桑罗敷,又是如何知晓他受了雷罚的? 沈顾容道:“师兄……” 林束和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道:“不可能。” 沈顾容一愣。 “十一,你就算质疑谁也不能质疑我们。”林束和捏着一颗蜜饯,随手丢给沈顾容,淡淡道,“离人峰的弟子中,虽然厌恶你的人不少,但却不会做出这种下作之事。” 沈顾容沉默了一下,才道:“我并非质疑师兄们,只是怀疑……”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怀疑那埋骨冢的魔修是不是要出来了?” 林束和脸色一寒,手中的糕点猛地被他纤细的手指捏个粉碎。 沈顾容:“师兄?” 林束和默不作声地撩起沈顾容的袖子将他指尖的点心渣子擦干净,慢条斯理道:“他出来了你便趁机会杀了他,担心什么?” 沈顾容差点把袖子甩林束和脸上,蹙眉道:“可那神器……” “管神器去死。”林束和嗤笑一声,道,“你只管杀你的,万事……掌教给你兜着。” 沈顾容:“……” 我还以为你会说“万事我给你兜着”呢。 沈顾容将被林束和弄脏袖子的外袍脱下来扔到一旁,没好气道:“若是掌教师兄给我兜不了呢?” 林束和无辜地说:“那我可管不了,别找我,我只是个柔弱的医师。” 沈顾容:“……” 沈顾容瞪他一眼。 这时,牧谪从外面敲门进来,脸上的神色一言难尽。 沈顾容看到他,道:“来的正好,给我一件你的衣裳。” 牧谪本来还想问沈顾容有没有抓到那催动法阵的人,一听这句话耳根一红,讷讷道:“我的、衣裳……” 沈顾容不明所以:“你没带换洗衣物?” 牧谪强行绷着脸,面无表情地从储物戒中拿出来一件从未穿过的离人峰山服递给他。 离人峰的山服也不知道是谁定做的,品味十分虞星河,晃眼的黄衫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抓住所有人的视线。 沈顾容嫌弃地看了看,但马上就要离开虞州城,他也没怎么挑,从牧谪手中勾过来那身暖黄衣袍,随手披在肩上系了系腰封。 林束和在一旁双手环臂,啧啧称奇:“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回瞧见你穿离人峰山服,啧,若是师尊知晓,定会瞑目了。” 沈顾容古怪地说:“师尊还没仙去吧。” 林束和想了想,“啊”了一声,道:“也对。” 沈顾容:“……” 你到底是不想回离人峰,还是已经被师尊逐出师门回不去了? 定好了半个时辰后回闲云城,牧谪便前去寻虞星河。 虞州城在凡世是国家的主城,虞国王室的宫殿就在虞州城的最当中,前方有一座高高的白塔,十分好寻。 牧谪掐着隐身法诀潜入了王宫中,循着虞星河身上的灵力很快就寻到了他。 一处寝殿前,虞星河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微微垂头,看着好似在发呆。 牧谪蹙眉走过去,道:“虞星河,怎么还不回去?” 听到声音,虞星河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一看就是哭过的。 虞星河性子欢脱,在离人峰这么多年,哭的次数比吃饭还要频繁,不过那往往都是假哭居多,而这次,他满脸疲倦和绝望,眼眶红得要命但却没有再掉眼泪。 牧谪一怔,坐在他旁边,低声道:“出什么事了?” 虞星河声音嘶哑,讷讷道:“我阿姐……出了事,医师说她性命垂危,就算能救回来八成也下不了床。” 牧谪拧眉:“灵药也无用吗?” 虞星河又把头埋进了臂弯间,闷声道:“听说是被鬼气所伤,寻常灵药无法驱除。” 他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但还是被强行忍住了。 牧谪响起那十三只疫鬼,想了下,才道:“带我去看看你阿姐。” 虞星河点头,恹恹地说好,也没问什么,起身带着牧谪进去了寝殿。 里殿,床幔垂下,一股浓烈的药香扑面而来,还裹挟着一股十分奇特又熟悉的气息。 牧谪眉头轻轻蹙起,九息剑在他腰间小声说:“我能吃吗?” 能让九息剑引起食欲的,八成又是十分诡异的东西。 虞星河走上前,轻轻将床幔撩开一角,露出榻上人的脸。 虞星河的阿姐和虞星河的面容十分相似,她双眼紧闭,脸色泛起垂死之人的灰白,仿佛再也醒不来。 虞星河看了一眼后,眼眶微红,似乎又要哭。 他抽噎了一声,还没将哭声憋回去,榻上的女人猛地张开眼睛,冷冷道:“再哭就给我滚出去!” 虞星河哽咽一声,立刻不敢哭了,他拼命摇头:“阿姐,我没哭。” 虞行云用手肘撑起身体,半坐着靠在软枕上,她眉目间全是气势骇人的英气,果真如同虞星河所说,是个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 虞行云正要骂虞星河,余光扫到后面的牧谪,愣了一下,也不觉得什么男女之防,微微一颔首,道:“这位是?” 虞星河忙说:“这是我小师兄,牧谪。” 牧谪的视线一直微垂着,他行了一礼,道:“叨扰了。” 虞行云冷冷看了虞星河一眼,斥道:“没出息的东西,等会再收拾你。” 虞星河眼泪又差点下来,又怕被阿姐当着牧谪的面揍,勉强稳住了。 牧谪颔首道:“我曾在离人自学过一些医书,若是不介意的话,我来为您诊治一二。” 虞星河将衣袍披在肩上,她明明这番虚弱的模样了,动作却十分离索,她微微挑眉,道:“不是说修道之人不能干涉凡世的生死吗?” 牧谪淡淡道:“敌国都能用修道的下作手段伤人了,我只是探一下脉,并不过分。” 虞行云认真看了他半天,才洒脱一笑,道:“那就多谢这位大人了。” 牧谪:“不敢当。” 虞星河听到牧谪会医术,忙拿过来小手枕递给阿姐。 虞行云“啧”了一声,直接挥开他,不耐烦道:“矫情唧唧的,我不用,滚一边儿去。” 虞星河:“……” 虞星河只好蹲在一旁,看牧谪给自家阿姐诊脉。 他小声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医术啊?” 牧谪瞥他一眼,道:“在你爬树掏鸟蛋的时候。” 虞星河:“……” 虞行云冷声道:“虞、星、河。” 虞星河立刻道:“阿姐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掏鸟蛋了!” 虞行云险些被他气得吐出一口血来,一指门口,道:“门外蹲着去!” 虞星河连忙跑出去,不敢碍他阿姐的眼。 牧谪得了清净,闭眸将灵力输入虞行云的身体中,缓缓谈了半天,才在她的心口处寻到了一抹黑雾。 那是疫鬼的气息。 牧谪一惊,他明明已经将疫鬼悉数杀光了,这鬼气是从何而来? 九息道:“若无差错的话,她应该是‘养疫鬼’之人所选出来的母体了。” 牧谪在神识中问九息:“母体是什么意思?” “就是最有可能在这座城池中活到最后的人。”九息,“所以才会被提前注入疫鬼的灵力,到时候法阵一开,加之母体,事半功倍。” 牧谪面如沉水。 若是他们没有来虞州城的话,那“养疫鬼”的法阵大成,整个城池都会被疫鬼所屠戮,最后剩下唯一一只成功的疫鬼。 那就是虞行云。 当年的虞星河之所以那般怨恨沈顾容,八成也是为了这个一直被虞星河视为支柱的阿姐。 亲眼看着自己的阿姐变成屠戮本国城池的疫鬼,可想而知虞星河心中到底会怎样绝望了。 牧谪轻轻睁开眼睛,看了虞行云一眼。 哪怕知晓自己命不久矣,虞行云脸上依然没有丝毫绝望,她对上牧谪的眼睛,微微一挑眉,道:“如何?你是不是也要说我活不过今晚了?” 牧谪一怔。 虞行云道:“七日前,医师都这般告诉我,可我依然活到了今日。” 牧谪看着这个眉目间早已有了死气的女子,微微垂眸,道:“我能救你。” 虞行云笑了一声,道:“还是免了,你们修道之人同我们凡人若是沾了因果,恐怕日后飞升雷劫会多挨一道。” 牧谪道:“我不在意这个。” 他只是在意任何一个能对沈顾容产生影响的苗头。 虞行云也没多说这个,只是道:“你是来寻星河回离人峰的吧?” “是。” “那就带他走吧。”虞行云道,“我与虞州城共存亡,他自小就被我父亲送去了离人峰,说是他和圣君有什么大机缘,或许能得到神器救我虞州城于水火。” “可他到死都没等到神器。”虞行云说着,嗤笑一声,“能救人于水火之人,只有我们自己。依靠神器来救命的,是最彻底的无用废物。” 牧谪看着她,觉得十分匪夷所思。 前世虞星河临死前都还在惦记着神器,妄图想要从沈奉雪手中夺得神器来救回自己的家国,救回自己最重要的阿姐。 和虞行云这句话一对比,倒显得可笑又可悲了。 虞星河一生所求,竟然是虞行云最为唾弃的。 牧谪看了她许久,才微微一颔首道:“得罪了。” 虞行云一怔,就见到面前的少年突然拔出腰间的剑,眼睛眨都不眨地刺入自己的心口。 一道血痕猛地溅出。 片刻后,牧谪握着剑走出了寝殿,虞星河依然坐在石阶上盯着虚空边发呆边掉眼泪,听到脚步声连忙将眼泪一抹,爬起来焦急地问:“怎么样了?我阿姐还有救吗?” 牧谪道:“嗯,已经没事了。” 虞星河一怔,连声谢谢都没来得及说,疯了似的跑到了寝殿中。 床幔遮掩下的虞行云轻轻闭眸,一直萦绕在她眉目间的死气骤然间消散了似的,一点都没有留下。 虞星河抖着手摸了摸虞行云的手,发现那冰凉仿佛死人的手已经重新有了温度,手腕的脉搏跳动也异常有力。 虞星河……虞星河紧提了一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彻底没忍住,当着虞行云的面“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被吵醒的虞行云睁眼怒骂道:“混账小崽子!你找死吗?!信不信老娘一剑劈了你!!” 虞星河哭得更大声了:“阿姐!阿姐是我回来迟了!若我早日回来,你就不会……” 虞行云根本一点都没有从生死关头徘徊数日终于回到人间的庆幸,她揪着虞星河的耳朵骂他:“早日回来又怎么样?早日回来给我收尸吗?废物东西,给我滚!还有外面你那什么小师兄大师兄的,也给我一起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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