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有人笑着说道:“你在找什么?” 沈顾容被吓住了。 他刚失明,还未适应眼前的模糊,当即尖叫一声,拼命往角落里躲。 接着,奚孤行怒气冲冲地跑了进来:“大师兄,他刚醒,你别吓到他。” 离更阑无辜道:“我什么都没做啊。” 奚孤行瞪了他一眼,才朝着几乎要将自己缩到桌子底下的沈顾容道:“你先别怕,这里是离人峰,你已经安全了。” 沈顾容瑟瑟发抖,嘴唇轻轻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哪怕奚孤行和离更阑是个修士,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离更阑大大咧咧地走过去,一把拽着沈顾容的手将他从桌子底下拽了出来:“你说什么?大点声。” 沈顾容乍一被触碰,浑身一抖,险些尖叫出声。 奚孤行有些着急:“师兄你别……” “怕什么?”离更阑挑眉道,“回溏城的人全都死完了,只剩他一人独活,那是天道恩赐,即使天道赏赐那就该好好接着,能活着就偷着乐呗,摆出这么一副心若死灰的模样做什么?矫情。” 奚孤行头都大了:“他还是个孩子。” 离更阑哼笑一声,随手将沈顾容甩给奚孤行,奚孤行手忙脚乱地一把接住了他。 奚孤行也不知去了哪里,身上沾染了些许檀香,沈顾容直直撞到他怀里正要挣扎,就嗅到那仿佛是从先生身上传来的檀香味,陡然僵住了身子,停止了挣扎。 离更阑道:“你去哄孩子去吧,我去找不归玩儿。” 他说着,溜达着离开了。 奚孤行一个头两个大,感觉到沈顾容在他怀里瑟瑟发抖,有些于心不忍,他抬手僵硬地拍了拍沈顾容的后背,讷讷道:“你还好吗?” 沈顾容死死抓着他的衣襟,低声道:“竹篪……” 他声音太小,奚孤行没听清:“什么?” 沈顾容鼓足了勇气,茫然地抬头,带着哭音道:“我的竹篪……不见了,你瞧见了吗?” 十六岁的少年,正是最好的年纪,回溏城的人全都是瞧着沈顾容长大的,很少有人会在意夸赞他的容貌。 但对于陌生的奚孤行来说,面前的少年虽然是男人但却仿佛天生长着一张令人神魂颠倒的脸,哪怕眼尾发红满脸泪痕的模样,也情不自禁地让人产生保护欲。 奚孤行愣了一下,才别扭地偏过头,红着耳根道:“我没注意,师尊将你带回来的。” 沈顾容忙追问:“那师尊呢?” 奚孤行:“……” 奚孤行古怪地看着他:“师尊可不是能随便叫的。” 沈顾容满脸茫然,他满脑子都是京世录,根本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奚孤行见他赤着双足踩在冰冷的地上,眉头皱了皱,抬手生硬地将沈顾容扶到了榻上,干咳一声,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问问师尊。” 沈顾容闻言忙点头,伸出手抓住他的袖子,讷讷道:“多谢你……谢谢你。” 奚孤行红着脸跑出去了。 片刻后,奚孤行回来,道:“师尊说竹篪就在你手中啊。” 沈顾容一僵,他抬起手给奚孤行看,摊开掌心抓了抓五指,呆呆的:“啊?可是我看不到,你……你帮我看看我手中有没有竹篪。” 奚孤行:“……” 这少年长得倒是好看,但脑子好像不怎么好使。 但看他明显受到了巨大的刺激,若是遇到屠城那种事换了旁人早就崩溃了,而少年似乎还留有一丝神智,艰难地清醒着。 “害。”奚孤行故作轻松说,“没事的,竹篪而已,丢了就丢了,我再给你做一个呗。” 奚孤行刚说完,沈顾容的两行泪就瞬间流了下来。 奚孤行:“!!!” 奚孤行吓得都要跳起来了,手足无措道:“你……你别哭啊你,别哭,我、我哪句话说错啦?” 沈顾容安安静静地落着泪,小脸苍白如纸。 奚孤行安抚了半天都没用,只好干巴巴地站在那。 不知过了多久,沈顾容长长的羽睫一颤,讷讷道:“多谢你。” 他总是在道谢,奚孤行愣了一下,自觉自己没帮到什么忙,只好别扭着说:“没事,你……” 沈顾容轻飘飘地打断他的话:“劳烦您能杀了我吗?” 奚孤行一愣:“什么?”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将“杀了我”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一时间奚孤行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沈顾容声音软糯,带着些哭泣后未散去的哭音,听着像是在撒娇。 “杀了我吧。”沈顾容轻声说,“多谢你。” 没了京世录,他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先生。 没了京世录,先生……也不会来寻他了。 奚孤行脸都白了。 就在这时,离更阑大大咧咧地跑了进来,笑吟吟地将一根竹篪塞到沈顾容手中,道:“喏,这个是你的吗?” 沈顾容一愣,立刻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抬手一寸寸抚摸着那根竹篪。 他不记得竹篪是什么模样了,但大致也没多少差别。 沈顾容又开始安静地落泪,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寻死了,仿佛方才那句撒娇似的求死,只是脑子一时糊涂的胡话。 只要给他一丝希望,哪怕那希望是在百年千年之后,他都能强迫自己撑下来、活下来。 奚孤行瞪了离更阑一眼,传音道:“你拿别人竹篪干什么?” 离更阑一笑,并没有说话,袖中藏着的真正的京世录微微闪着光芒,被他用修为强行按了下去。 奚孤行没再理他,等到沈顾容平息了下来,轻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沈顾容呆了许久,才喃喃道:“奉雪。” 奚孤行:“嗯?” 沈顾容抬起头,眸子涣散,失神地盯着虚空,低声道:“沈,奉雪。” 自那之后,离南殃将其收为了徒弟,但却不授他任何东西,毕竟常人都知晓,凡人之躯入道极难,可不是蜕一两层皮就能解决的事。 沈顾容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在蜜罐里长大的,怎么可能受得了那种非人的痛苦。 沈顾容不提,南殃君也没有强求。 不知是不是离南殃的授意,离人峰上下对沈顾容都很好,林束和研究了好几年,特意给他做了一条能帮助视物的冰绡,就连心高气傲如朝九霄,也经常从风雨潭跑过来看他。 因为离更阑将他的竹篪找回,沈顾容惟独对离更阑十分特殊,完全没有半分排斥之意,恢复视线后更是成天跟着离更阑身后跑。 离更阑似乎觉得很好玩,去哪都带着他,还对他承诺,要和他一起找出「养疫鬼」的幕后黑手。 因为这个,沈顾容更加依赖他。 沈顾容及冠那日,闭关已久的南殃君终于出关,送给了沈顾容一把被封印的剑——林下春。 沈顾容不喜欢剑,但是师尊送的,他只好装作开开心心的模样接了过来。 在离人峰这四年,沈顾容性子并未有太大变化,只是时常会一个人抱着竹篪发呆。 南殃君看到他就知道这孩子根本没有从那场屠城之夜缓过来,但见他总是将自己伪装的张扬似火,也没有戳穿他。 及冠礼成后,沈顾容抱着剑回了泛绛居。 那是南殃君从回溏城寻到的芥子屋舍,大概知晓是那位护着沈顾容的遗物,便强行将芥子撕开,同现世相连,坐落在九春山。 沈顾容一个人时总是面无表情,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仿佛将少年意气风发的面具拿下,整个人显得死气沉沉的。 他木着脸将林下春放在了箱子里,觉得自己此生大概都用不上这把剑了。 他在离人峰会活到老死,也许在老了之后会向南殃君求一颗延年益寿的灵药,能让他活着撑到先生转世,活到先生来寻他,或者他会寻先生。 只要将京世录完整地交给先生,那他就能死而无憾。 而屠城的疫鬼,幕后指使必定手段通天,有可能是他好几辈子都达不到的修为,沈顾容没有自取其辱,索性放弃了报仇。 先生曾说,仇恨是一场无休无止的轮回。 他这辈子这么短,不想将时间耗费在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上。 这一辈子,他只为将京世录交给先生而活。 沈顾容将箱子关上,正要转身上榻,就听到有人在耳畔轻笑了一声。 “十一。” 沈顾容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脸上骤然浮现一抹笑容:“大师兄。” 离更阑一身红衣,笑着坐在窗棂上,支着下颌冲他笑。 “师尊对你可真好。”离更阑笑眯眯的,“他都没对我这么好过。” 沈顾容愣了一下,以为离更阑是在羡慕林下春,犹豫地问道:“师兄想要那把剑?” 离更阑笑着说:“不,我所求的,并不是他给的东西。” 他坐在窗棂上,懒洋洋地晃荡着双腿,月色倾洒下来,将他的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中。 “师尊几十年前捡到我时,是在幽州的荒原中,我险些被一只火灵兽烧死。”离更阑不知为何,突然说起了这个,他语调上扬,仿佛在将话本似的,态度十分轻松闲适。 “那时的师尊就像天神一样从天而降,将我从凶兽口中救出。” 沈顾容想了想,道:“嗯,师尊很好。” 但离更阑说这些,显然不是为了听沈顾容夸赞南殃君的,他勾唇,眼中的笑意却越来越冰冷。 “我是天生的魔修,拜入南殃君座下成为首徒,我本该风光无限……”他抬手绕了绕垂在肩上的一绺发,淡淡道,“可却因为是魔修之体,而被师尊断定无法飞升成圣。” 沈顾容愣了一下,才干巴巴地说:“师兄,我……我不知道修士之事。” “你该知道啦。”离更阑依然笑着看着他,“三界共知,只有修道之人才能被天道认可飞升成圣,而我生而为魔修,便注定了这一生只能止步大乘期。” 沈顾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平日里对待自己温和的大师兄,此时突然变得有些危险。 “可是我不甘心。” 离更阑道:“我不甘心还未努力,便被师尊定下魔修不可飞升的命数。” 他死死盯着沈顾容,脸上的笑意有些诡异:“我不仅要以魔修之体飞升,还要让他看一看,哪怕是肮脏的疫鬼,也能飞升成圣。” 沈顾容一愣,隐约间发现了什么,但一时间不敢相信。 离更阑说完后,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他神色冰冷地看着沈顾容,道:“你知不知道,这些年同你这种人相处,让我恶心得几乎要吐。” 沈顾容呆呆看着他:“师……兄?” 离更阑背对着月光,整张脸都隐在黑暗中,他冷冷道:“怯懦,脆弱,愚蠢的凡人,凭什么得到京世录的认可,又凭什么得到师尊的爱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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