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严没理会我这句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中隐隐涌动起某种不可触碰的气浪,碰撞得水杯茶面都起了一圈圈波纹,姬宣微微色变,而李严瞳孔中藏着闪烁银芒,那色泽瑰丽而神圣,他神情渐渐从嬉闹转为肃然,始终紧紧盯着我,被李严当作什么狗屁神使对待多时,往常我还不觉得有什么,此刻那眼神叫我心里莫名发慌,不知过了多久,李严刚张开口似乎要说什么,却是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地直接从嘴里吐了出来! 我大惊:“李严!!” 太史用力撑住了桌角,随着一口口鲜血以近乎喷溅的方式涌出,他的面色也肉眼可见变得极其糟糕,赤血与白发衬在一处,那视觉效果触目惊心,上回李严在人前显得如此狼狈还是开卦算出姬湘谋害皇后的事实时,而这次不过替我看看气场,竟然比那时还要糟糕百倍! 姬宣眉心深深皱起,他霍然起身,一手拦住我要扑过去的架势,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也没有动摇,简洁对我吩咐道:“去喊外面那个叫影鹰的侍卫进来,府外马车的暗格里有吊命用的药,你拿来……” “不,不用,多谢殿下关心……” 李严依旧伏在桌案边,捂住自己的嘴,呛咳连连,他断断续续道:“老毛病了,吃药没用的……神……闻人,我没事,哈哈,哈哈哈哈,这可真是……” 说着,他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般神经质大笑起来,李严脊背哆嗦着,犹如不知名的鬼神上身,他抬头望我,眼睛深深弯起,鲜血沾满整个下颔,痴狂笑容从血色里显现,那模样去出演个恐怖片主演没有半点难度。我震惊地看着他,李严目光涣散,喃喃低语着:“真奇妙啊,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这世间竟还有这等因缘存在……不过他的在你这儿,你的又在哪里呢……啊,真是妙极了……” 姬宣显然也是被他这一出给震住了,不仅当即拦着我不许靠过去,整个人都不由分说往我面前站了站,充当起一面无坚不摧的盾牌,把我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李太史,父皇还有赖你卜卦支撑,望保重身体。”姬宣直接过滤掉李严所有不知所谓的疯言疯语,他垂头看向李严,脸稍向着我一偏,面无表情地道,“闻人钟,喊人来,我们不了解太史的宿疾,此刻起不了太大作用。” 氛围太混乱,我一时也发了慌:“哦哦,好,我这就去——” “殿下!”李严猛地直起上身,被这声一打断,我也不敢留姬宣一人在房里与癫痫发作般的李严对峙了。他双眼亮到让人想起回光返照一类的形容,李严的视线不住在我和姬宣之间打转,最终他直视姬宣,那副残破身子竟支撑起来,宛若骷髅架子般立在姬宣咫尺距离以外,李严语气无比狂热,“殿下,殿下,什么都不必担忧了!这是何等幸运啊!即使落得肢体零落骨肉剥离,您的心愿也会被一一实现,什么因果轮回得失相当,那都与您无关,您的心愿一定会实现的!要知道这就是天意啊!” 姬宣侧面毫无波动,自最开始的愕然过后,他连眉毛都未曾抬一下,半点被打动的意思也没有,冷漠地任由人表演。 “您就尽管做自己想做的事吧!离经叛道藐视伦理,都不是问题!只要是您心之所向,那就一定会成为现实!” 李严摇摇欲坠,他齿缝不住渗出血丝,嘴角尽力咧开,与其说他是远离凡俗的仙人,执着成魔的疯子更符合他眼下的表现。李严死死盯着姬宣,像看姬宣,又像透过姬宣在观察无常命运的洪流,我心跳剧烈,只听他嘶声道:“代价早有人为您支付了!那位正是……正是为此而来啊!” 哐当一声,在我和姬宣无言的注视下,李严一头栽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第117章 等影鹰处理好李严身上的血迹,将他抱到床上安置妥当后,已是子时,今夜原本是另有要事相商,姬宣才特意避过城中多如牛毛的探子,低调上门,此刻再多的打算也都告吹了。我本意欲让姬宣先行回王府,他没有必要同我在门前吃冷风,这种时候我不希望姬宣的身体出一丝一毫的问题,姬宣却像听不见我的劝告一般,自顾自走到李严房门相对不远的凉亭里坐下,眼神深邃,不言不语思考着什么。 “……”我跟过去,絮絮道,“太史身体不佳也算人尽皆知,不过没想到竟然差到这种地步,方才可是惊吓到殿下了?我替太史向殿下赔罪。” 夜风撩动姬宣脸颊边几缕从头冠里散落的发丝,发黑而肤白,容颜静美难以描述,他淡淡道:“惊吓倒不至于,不过就太史方才的表现,你有何感想。” 我默了片刻:“就感觉很不容易。” “何意?” 我感慨万分:“这年头哪怕是江湖骗子,为了挣口饭吃也要使尽全身解数,看这又是嚎又是吐血的,唉,世道多难,人艰不拆啊。” 姬宣似乎微微勾起唇角:“你觉得他刚才是在做戏?” “难道不是吗?”我大惊失色,“殿下,他胡言乱语,您别告诉我您还真信了三分!” 姬宣笑一笑,没说话。 远处,影鹰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正弯着腰尽心尽力伺候着他家大人,李严调教人确实有一套,这么忠诚的侍卫可不是上哪儿都有的。我不动声色观察着姬宣的表情,耸耸肩,又若无其事续道:“不过仔细想想,大约除了后头他发起疯来那一通话不足以信任外,前面对殿下您的描述却没什么错,宝剑莲花,真是太符合殿下的形象了。” 我还要再拍几句马屁,姬宣开口道:“我倒觉得他后面说的那几句话很值得琢磨。” 他手指在石桌边沿轻轻敲了敲,我勉强笑道:“是吗,我没见过世面,一时被太史那副模样给骇住,没顾得上细听……” “只要是我心之所向,就一定会成为现实,因为那就是天意。”姬宣悠然道,“你不认为这话说得很有意思吗?” 我低下头,姿态谦恭:“闻人愚钝,不解此话真意。” “你不解,我也未必明白,不过是觉得好笑罢了。” 姬宣的声音惯来淡然无波,叫冷风一吹,也能激起我一身寒意:“若天意善待我至此,我也就不会活成今日这般模样了。” 我说:“殿下这些年受了许多苦。” 他摆摆手,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耽误,道:“李严确实是有些本领的,无论朝堂还是民间声望也都颇高,若能归顺我们这边,往后当是一大助力。” 我低头不语,姬宣也静默下来,许久,他抬起脸,看向凉亭外的夜空。 不久前还是明月朗朗,现在却乌云密布,半丝星光也透不出来。 “闻人钟。” “我在,殿下。” 我口气越发恭顺,腰也弯得越发低,哪怕是最挑剔的老古板来我面前也怕是挑不出几处错,而姬宣沉默着,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听他有点固执地:“闻人钟。” “我在这里,殿下。” 姬宣忽然抬头看我,眼睛瞪着,嗓音高了些:“闻人钟!” 我垂下头颅,平静地微笑着回复:“殿下,有什么吩咐?” “你没有其他想对我说的话吗?”姬宣压抑地道,“任何话都可以,你不想对我说些什么?” 心头复杂万千,我迟疑着,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抓住姬宣的衣襟,朝他大吼大叫,打也好骂也罢,只希望让他不要再这么看着我。 “眼看着要回春的季节,天气却还是很冷呢。”我轻言细语,“太史大人那边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再起不了身,殿下何不先行回府歇息,若还有其他事,我替殿下转告——” “看来你是什么都不打算跟我说了。” 话语突兀遭到打断,我惊异地抬起头,姬宣甩袖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凉亭,快要走出那个转角彻底离开前,他停下步伐,冷声道:“与其挖空心思装聋作哑,不如多想想你自己的事,什么叫他的在你这里,你的又在何处……闻人钟,你同人交换了什么,你把什么东西给出去了。” 而姬宣也没有那个听我支吾的准备,说过这话,他嗤笑着,身影从回廊另一侧消失了。 “…………” 我在原地久久地望着姬宣离去的方向,直到一团积雪从枝头滚落至地,我才面无表情走向李严的卧房,径直推门而入,李严闭着眼躺在榻上,已看不出不久前的疯魔,而影鹰正跪在一边,拿热毛巾擦拭他的面庞。 一见我进来,影鹰立刻警惕地站起来:“大人睡了,你有话之后再——” “出去。”我冷淡地道,“我有话同李严说。” 影鹰登时绷不住神情,他上臂肌肉绷紧,满脸怨憎地盯着我:“大人已经休息了!你还要怎样来害他,这次也是,大人肯定是为了你的事才变成这副模样,也不知道你这样的宵小是用了什么手段欺瞒大人,我是绝不会——” “李严。” 我说:“管管你家小孩儿,或者你比较希望我亲自动手?” 男人愣了片刻,旋即恼羞成怒,然而没等他再次口出恶言,榻上虚弱的白发太史就支着上身坐起来,捂着嘴低低咳了两下,李严哑声道:“影鹰,不得对神使无礼,出去。” 影鹰顾不上我,回身跪在李严身前,焦虑道:“大人,您的身体……” “我有数,你去替我准备礼物送去二殿下那边,今日在殿下面前失礼了,告诉他日后定当当面赔罪。” 李严不住咳嗽着,面色无比苍白,之前吐的血抽走了他全身上下所有鲜活的色彩,我也明白气血不足是什么糟糕滋味,算是同病相怜,勉强攒出些耐心等李严交代,忽略影鹰不时向我投来的饱含怨恨的目光,待影鹰彻底离开后,我才在桌边坐下,也不看李严,直接道:“你知道了多少。” 李严掀被吃力地下床,踉跄着到我身边坐了,疲惫地出了口气,道:“给神使添麻烦了。” “是啊,你确实给我添了很大麻烦。”我下巴微抬,漠然道,“所以你都知道了些什么,全部说出来。” 他又低低咳嗽两声,说:“之前未得神使应允,李某从未有过僭越之心,天眼更是不敢窥探大人半分,刚刚……刚刚,我总算明白,为何凡人不可直视神佛,妄图接触高位境界,只会遭到反噬……” “不要讲废话,我只关心你看到了什么,知道了多少。”我脸色僵硬如冷铁,“等听你讲完,我再来考虑怎么处置你。” 听见这样杀意沸腾的话语,李严却笑了起来,没笑几声就开始咳嗽,单薄脊背颤抖犹如筛糠,好一会儿才缓过劲,他手背擦去自己唇边溢出的血沫,明明身体状况恶劣到当场暴毙都有可能,面上偏笑得春暖花开,他这作态莫名让我想起袁无功,心中的不快又重了一层,我慢慢道:“李严?” 李严含笑凝望我,赶在我耐心告罄前一刻,他曼声道:“我看见一个人死去,又活过来,尸体载着不相容的魂灵奔波劳命,神使,你说人怎么可能既生且死,那样的混沌在世上每存在一日,都必定要面临无数风险,付出巨大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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