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既然是你夫人,你们夫妻的事,何必问到我头上。”他唇角划开了一丝冰凉的笑意,“我又只是个外人。” 我傻了,眼看着他就要关门,忙一把拽住他手臂,欺身上前,姬宣军功累累,多少荣光加身,分明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物,此刻却被我拉得一个踉跄,我抓住机会跳进屋里,反手就利索关了门拍了锁,而姬宣被我这一连串骚操作震得惊愕过度,眼睛略微睁大,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我放松下来,懒懒地道:“怎么能这么说,他是夫人,你是内人,都一样啦。” 我本意是要开个玩笑活跃气氛,已经做好了冷场的准备,谁料姬宣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就不再提要赶我的事,还允许我坐到他桌边,甚至开始动手煮茶。 “所以,你想知道什么?” 我牛饮三杯整理思绪,斟酌道:“你可还记得阿药提过,他……一度想要寻短见。” 姬宣面色不改,兀自低眉喝茶。 “阿药那般心思玲珑的一个人,好端端怎么会想到寻短见?是不是药王谷中有些我们不知道秘辛,才引得他做了傻事……” “没人能杀得了袁无功。”姬宣说,“除了他自己。同理,如果不是他真的了无生趣,天大的事也摧折不了他。” “我知道,这我也清楚,那可是阿药。”我急道,“可事实上,他的确走到了不可挽回的那一步,若不是我……总之,他是很厉害,可他也是一个人,是人就会有弱点。” 姬宣说:“那你想如何。” “我……” 我一时词穷。 与其说是词穷,姬宣这句不轻不重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让我顿时愣住了。 大晚上的不安宁,跑他这里来打探消息,可我究竟想干什么呢。 天命在身,我无法对这几个天选之人坐视不理,但说到底,我只用完成任务,帮他们躲过几次死劫就足够,他们究竟陷身于何种困境,有怎样的焦虑,其实都与我没什么太大干系。 哪怕他们是生不如死地活着,于我也没什么所谓。 我和他们,和这个世界,永远不会真正相交。 我只是一个外来者。 一个提线于主神手中,没有自我的傀儡。 傀儡要有傀儡的自觉,这段时间,是我太放纵自己了。 见我发怔不语,姬宣又说:“他的事你插手太多也不会有任何好处,比起袁无功,你现在更应该考虑的难道不是赶快帮谢澄找到师妹,然后就可以回你的黑风岭吗?” 他直视我躲闪的眼睛:“你不是想回家吗?” 夜风从微微掀开一角的窗格中吹了进来,那滋味比冰水浇头还要带劲,隐约能听见几声哀泣似的鸟鸣。 姬宣说得对,我要回家。 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思念着故乡。 每一分每一秒。 “嗯,我要回家的。”我放开了刚刚为止都一直死死攥在掌心的茶杯,笑道,“嗨,你说我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大半夜不睡觉,来跟你聊这些有的没的,见谅啊宣殿下。” 姬宣没有应声,只任由我在他面前浮夸地表演,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姬宣心里都明白,只是他从不轻易表露于外。 我忽然感到一阵难言的疲倦,救下白芷付出的代价依然笼罩着这具身躯,手脚很难暖起来,很容易失去精力,夜色中寒意浸体,我不动声色发了个寒噤,与姬宣也没什么话好说,便起身告辞了。 他点点头,送我到门口,我轻佻地摆摆手,就要离去,这时姬宣又叫住我。 我转过头,发现他又用那种复杂的目光望着我。 我其实很害怕在他眼里看见自己的身影。 月光如薄纱,眼前一切都不真切,庭院,石桌,池水与姬宣。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我仿佛在这里,又仿佛置身他方。 许久后,我挑起眉,主动笑着开口:“冰儿,别为我操什么心,我只是一个谁都不会在乎的山贼,皮糙肉厚经摔打,你和我不一样——妹妹那么可爱,就是为了她,你也得保护好你自己,多把心思用在自己身上吧。”
第26章 这晚,我裹着被子,蜷缩在床榻的最深处,到后半夜就下起了雨,雨水噼噼啪啪击打着屋檐,又顺着飞起的鸟翼溅落到更远的池塘里。 窗框也被敲得作响,树叶的影子映在上面,显出嶙峋的形状。 我紧紧闭着眼,把后脑勺也兜进被子里,上一世,我听说很多女孩子睡觉的时候都喜欢抱着毛绒绒玩偶,那时不太能理解原因是什么,此时却懂了。 怀中空空如也的滋味不太好受。 救英娘那一次,后遗症可没这么重,睡个几天起来,就又精神百倍了。 而这次救下白芷,却像去了半条命,别说这具身体,连灵魂都跟着衰弱下去,又遇上入冬,肺腑间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凝结成雾的冰寒气。 往后履行天命,去替这几个天选之人挡死劫,怕不能善了。 怪道玄凤不许我随随便便救人,圣父不是这么好当啊。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说出这句不知是什么时候看见的网络用语后,我把半边脸埋进枕头里,不出声地笑了起来。 雨水温柔而绵密,将我笼罩进寂静的深渊。 “为什么?” “从头到尾都是骗局吗?” “养我到这么大,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吗?” “回答我啊……为什么?我问你为什么!” 空旷的祭坛上,男人双手被锁,半吊起来,他似乎身中迷药,脚连支撑起身体的力量都没有,腹部更是隐隐渗出血,湿透了乌黑的衣裳。 也得亏他穿着黑衣,否则形容也过于凄惨了些,这一身数不清的伤处,不知是同人死斗到了何种地步,才被生擒住。 一呼一吸间,他浑身那烙铁打造般坚硬的肌肉都在绷紧颤抖。 重伤下,男人依然尽力仰起了头颅,明明肋骨已经断了两根,却不显颓势,他乌黑的额发散下来,一双眼睛里蕴满暴烈的火焰,要连带着目及之处的一切人事,一起走向毁灭。 “你让那个人来,我要自己问。”他反手攥紧铁链,一字一顿地,“就算今日要死在此处,我谢澄也要死个明白,究竟是谁要杀我,究竟为何——要杀我!!!” 他武力实在高强,在这种情形下,光凭着怒吼就能让大殿瓦宇震颤,声音传出数十米外,功力差一点的人大概当场就会口吐鲜血晕过去,数根玄铁打造的链子不时发出叫人胆寒的咯吱声,仿佛随时会在他手下报废。 “我要见他!我的命不是你这种人能拿走的!废物,撇开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你以为自己能在我面前活过几招?废物!都是废物!卑鄙小人!” 说到激愤处,牵动了腹部的伤口,血肉撕裂更严重,几乎能听见那细微的响动,他不由低头嘶哑咳嗽起来,那沉闷的声音是从肺里直接传出来的,叫人听了便心里十分难受。 直视垂死挣扎的猛兽,最无情的猎人也要生出一丝怜悯。 可惜他面对的,是比那更冷漠,更残忍的存在。 等了许久,直到大殿再次回归寂静,男人又低声笑了:“不对,废物的是我,我才是那个事事要人担忧的废物,事已至此,你要我的命,那就拿去吧,我谢澄不是输不起的人,一条命而已,你拿去就是了!” 离他稍远的阴影处,似乎站着一个人影,正垂眼注视着他。 一滴水珠从房梁上滴下来,碎成千万瓣,千万瓣的影子里,都倒映着囚徒末路。 “但是……”他眼神些微放空,一改刚才的强势高傲,说出口的话近乎软弱了,“我不想让他知道,这幅凄惨的模样,我死也不想让他知道啊……” “不听他的劝告,一个人跑出来,最后却死在你这种人手下,这种事情,要是被他知道了,他会怎么想我呢……?” “我,我是谢澄,我是……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的高手……哈哈,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在这里啊!” 痴狂到头,他猛然止声,谢澄闭了闭眼,不再嚷嚷着要见谁,那道人影逐渐靠近,他紧闭的眼皮下沁出一滴泪珠,没来得及落下去,就沾湿在眼睫上。 掏心的那一瞬间,他并不觉得痛,也许在感到疼痛前,他就已经死了,那既然如此,为何他还会觉得冷呢? 人真的是很神奇的生物。 “我……我……” 谢澄的眼睛逐渐散开光芒,那永远骄傲抬起的头颅也重重垂了下去,下巴抵着胸口,残存的最后一丝鼻息,穿过胸前那个空空如也的,牵连着血丝的洞。 谢澄是感觉不到痛了。 而我是在前所未有的剧烈疼痛中醒来的。 痛……真的痛,好痛! 有什么正压着我的心口,蠢蠢欲动要挖出那颗心脏! 连呼吸都难以维持! 我挣扎着睁开眼睛,低下头,就和乖巧呆在我衣衫内,贴着心口肌肤取暖的玄凤对了个正眼。 被迫从窒息中醒来的我,青白着一张脸:“……” 玄凤埋头啄了啄自己的羽毛,乌豆眼纯洁而无辜地望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两根手指掐住它,把它从我衣襟里拎出来丢在一边,便捂着胸口拼命顺气,玄凤张开翅膀,落到我枕边,愉快地歪着脑袋:“钟儿,钟儿!” 我轻轻一弹它脑袋,坐起身,玄凤支撑不住往后栽倒,又蹦回来,跳到我肩膀上,挥着翅膀道:“钟儿!” 缓过那一阵剧痛和窒息后,我迟疑地按着心口,过了好几秒,拿开手,小心地撩开衣裳看了看。 没有洞。 玄凤:“怎么,啦?” 我嘴唇发着抖,翻身下床,连外袍也来不及穿,匆匆抓过腰带就跑出去,外面已是天色大亮,管家正在给我窗下的几盆绿植浇水,见我赤着脚就跑出来,大惊道:“闻人小公子!鞋!鞋!仔细着凉!” 昨夜下过雨,地上湿滑,我穿过回廊与院落,不慎就在泥地里摔了一跤,又立刻爬起来继续往前跑,终于奔到谢澄居住的屋子前,顾不得其他就闯了进去,大喊道:“小秋!” 没人回答,屋内床榻上,被子叠成了四四方方一个豆腐块儿。 我又连着喊了好几声,都得不到应答,这下是真的要窒息了,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险些站不稳,还好一把握住了门框。 难道他真的,真的——! 我声嘶力竭:“谢澄——” “怎么了?” 身后传来声音,我猛然转身,谢澄梳着高马尾,半裸着上身,条条鼓起的结实肌肉上沾满汗水,似乎刚刚晨练回来,连眉目间都带着水汽。 他身后是潇潇竹林,叶子在风里发出细碎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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