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在梦里梦见了什么,沈槐之原本平静的睡颜显露出一丝紧张,紧锁起眉开始摇头,睫毛也开始迅速地颤动起来,光洁的额头布满细汗,呓语着:“将军……要爆炸了……快跑,快跑啊!” “什么?”宁风眠猛地回头看向陷入梦魇的沈槐之,“你说什么?!” 夜晚的左丞相府已是一派安静,仿佛已经陷入了睡梦,而丞相府的后院小门却被细细地叩响了六声。 过了一会儿,“吱嘎”一声响,门开了。一个沉默的家仆站在小门内,用灯仔细看了看来人递过来的一块造型特别的石头,在确认无误后这才领着一个身穿黑布衣看上去十分不起眼的中年人抄近道走到专属崔绍的书房前。 “老爷,人到了。”家仆在黑漆漆根本毫无灯光的书房门外垂手恭谨地通报道。 “让他进来。” “是。” 那身着黑布衣的中年人推开书房门,漆黑一片的书房并没有让他感到害怕,甚至一个人轻车熟路地朝书房最里端走去。这间书房最里端有一间没有窗户的内室,推开虚掩的房门,果然,崔左相正端正地坐在桌后,桌上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左相是在专心等他来。 “左相。”那黑衣人朝崔绍恭敬地行了礼。 “坐。”崔绍朝黑衣人身前那张椅子指了指道。 “谢丞相,”黑衣人坐下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皮质包裹,打开后是一个黑色封面的本子,黑衣人将本子递给崔绍后说道,“我按照您的意思成立了无忧会,无忧会的会员互相保密,在外也承诺绝不泄露无忧的存在,为方便会员找我们,我在江南开设的各家酒楼均起名存喜楼,但凡无忧会的会员去任何一家存喜楼,出示我们刻制的标牌都能买到忘忧水,这个本子记录的就是所有会员的名单和他们的购买记载。” “嗯,很好,”崔绍翻了翻本子,点点头继续道,“酒楼生意怎么样?” “回丞相,酒楼生意很好,忘忧水本是忘忧草磨粉兑水而成,如今我们在各式菜肴之中也添了些许忘忧草粉,既不会让人真的成瘾,却又让菜肴味道更胜平常,食客吃了全都赞不绝口。”那黑衣人便是江南现在红火得一塌糊涂的连锁酒楼存喜楼的老板张春生,其为人低调谨慎,确实是一把经商好手。 “酒楼账面上无关的花销都处理干净了么?” “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无,”张春生显然在自己的老本行做账上十分自信,“而且忘忧水的全部记录也都只在这本黑账簿上,留给丞相核对之用,酒楼的账面上也抹得很干净。” “很好,”崔绍点点头,“酒楼赚的银钱还是按照老办法处理,留下必要开支后放入兴隆银庄。” “好,对了,有一些会员是宣城专程过来的,不少人都在问是否可以在宣城开一家存喜楼,他们也好举荐朋友同入。” “不用,你只管在江南安生赚钱即可,那些人自会去江南寻你们买,不需要与他们方便。” “是,丞相,此外,小人觉得那些花销走酒楼或许还没有走兴隆银庄来的——” “春生,”崔绍打断他的提议,把手里的黑账簿重新还给张春生道,“你安心赚钱,办妥我吩咐的事情即可,这辈子你都会荣华富贵平安无事,不要想别的东西,知道吗?” 张春生猛地抬头看向崔绍,内室不大,崔左相坐在桌后,桌上一碟矮矮的灯光将他浓黑深厚的影子放大到了极致再重重地打在丞相身后灰色的墙上,像一头深不可测的巨兽,没人知道它下一秒究竟是会张开血盆大口吃人还是会躺下来休息放你一马,丞相喜怒不形于色的平静表面是不可探测的深渊,张春生不由得有些瑟瑟发抖。 在江南,他是众星捧月的一众存喜楼酒楼的张老板,存喜楼的酒桌火得简直一席难求,想在存喜楼大宴宾客的达官贵人俱是对他客客气气,而到了这里,他只是崔相的一条忠实的老狗,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问,甚至多说一句话都不知道会给自己造成什么后果,这种落差不可谓不大。 而谁又会真的怜惜一条老狗的命呢? 张春生跟在那个沉默的家仆身后,低头塌肩心事重重地穿过崔左相偌大但空旷的府邸,重新踏出那扇小小的后门。 “呼……”出了那扇小门,张春生终于觉得压在头顶上重重的压力减轻了几分,背起手挺直了腰快步往自己家走去,此时夜已经很深了,天寒地冻,路上几乎没有人声。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响起。 “谁?”张春生警惕地大叫一声循声望去,双手下意识地捂紧胸口放着的账簿,只见墙头显现出一点衣角又瞬间不见。 见那人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来,张春生这才放松下来,但也不敢再继续停留,飞快地朝家中跑去。 “将军……”覃烽肃立在外,小声唤道。 宁风眠迅速擦干手腕上的血迹,整理好衣袖,披上玄狐毛氅然后吹灭灯火,给沈槐之放下防风的布帘,坐上轮椅滑到门口打开房门:“去书房。” 覃烽立刻向前跨上一步站到将军身后,推着宁风眠去了书房。 “我听到消息,今天圣上已经拟了旨,让将军您今年冬天在家修整,派秦松秦将军去嘉峪关。” “秦松……”宁风眠手指握了握,“秦将军在南疆行军多年,把南疆的蛮子压得死死的,南疆现在之所以如此安宁,秦将军功不可没,我和他之前打过数次照面,是名良将,只是南疆多密林瘴气,和北疆截然不同,秦将军在南疆征战的经验放在嘉峪关不一定合适。” 宁风眠转着自己左手上的玉扳指,凝神细思:“如果我是秦将军,或许会去圣上面前尝试请辞,北疆的兵不一定会服自己,他的经验在北疆也不一定适用,这个年关对他对北疆怕都是危险重重,这不是一个好决定,所以,为什么是秦松?” “秦松常年征战在外,家里只有一个女儿,有眼疾,现在已经请甄大夫给治了。”覃烽今晚就是去那甄老大夫宅中翻看了一下老大夫写的方子存根,确实有秦家小女的记录。 “嗯,一个有软肋的将军,和一个有能力拿捏这个软肋的人,”宁风眠意料之中地点点头,缓缓转动玉扳指的手停了下来,“甄老大夫,最有名望的太医,早就致仕在家安享晚年了,能请动他的人恐怕不简单。” 宁风眠沉吟片刻,说道:“除了曾经在老太医想致仕而圣上不肯放人时替他说过话的崔绍,我想不出还有谁可以劝他出手行医了。” “啊崔左相,”覃烽想起来今晚看完方子薄回来的路上看到的那个奇怪的人,说道,“我今晚回来的时候在崔左相家附近看到一个身穿一身黑布衣的人,这个人有些奇怪,虽然一身黑衣却明显不是习武之人,也不像是个读书人,看那步伐神态,更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商户。” “嗯,最近遇到的事情都颇有古怪,最奇怪的事情是宣城比以往多了很多水。”宁风眠点点头道。 “水?”
第24章 未来 “对。”宁风眠把自己昨日和何勇在码头看到听到的情形一一和覃烽说了一番。 覃烽立马瞪大了眼睛:“将军!当初在羯人主帅帐中爆炸的就是咱们祝朝才能制造出来的惊雷响,专门用来制造惊雷响的火石只有行江城附近的望川山出产,火石一旦被开采出来就只能完全浸在水中通过大运河水路运进宣城啊!” “嗯,狐狸的尾巴总有会露出来的一天,我们需要做的是等待以及在对方急不可耐的时候将计就计一把,”宁风眠点点头,眼底暗光涌动,“眼下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水产和田家的春泉水,或许都和火石偷运脱不了干系。” 火药在祝朝天镜年间最为逆天的发展进步就是发明了延时火药,因为祝朝发现了火石矿藏,火石是一种十分特殊的结晶体,白色石膏状,遇到油就会发生反应开始自燃。火药工匠因为火石的这个特性,将火石和油用特殊工艺制造的纸隔开,等油将纸浸润透滴到火石上的时候,火石自燃点燃引信继而引爆炸药。而想要延时多久,就需要制造火药的工匠来控制油量多少和用来隔离的纸张的厚薄程度,最高明的工匠甚至可以做到随心所欲地延时。 而在祝朝天镜年间,最好的惊雷响工匠非齐延年莫属,可以把炸药爆炸的时间控制在分毫之间。 更为难得的是,这种奇特的火石只有祝国行江城附近的望川山有出产,因此也完全被皇家所把控,望川山常年有重兵把守,严密得连只鸟都别想飞出去。 “我这就去趟望川山!”覃烽站起来,神情严肃地说道,秋天那次败仗中的爆炸是一根始终横亘在整个北疆军队将士心□□同的刺,在羯人的主帅帐中爆炸的可是祝国特有的延时炸药惊雷响,而祝国的惊雷响的目标居然是大祝朝最受人敬仰的将军宁风眠。虽然没有按计划把宁将军炸死,但也让宁将军最好的搭档副将军吴樵身陨。 内鬼到底是谁?! “不要,”宁风眠轻轻摇摇头,“你的脸大家都认识,谁都知道你是我的副将,出现在望川山一定会打草惊蛇,我已经让何勇去查最近用来运鱼的船只和田家的茶庄了,他现在是酒铺的商人,查起来比较方便。” “何勇这个人……”爆炸事件发生后,覃烽几乎不信任出现宁将军身边的任何一个人——甚至还时不时包括沈槐之。 “吴渔对何勇有救命之恩,何勇本来应该叫吴勇,是吴渔的死士,因为吴渔让他来协助我,他立刻就改名成了何家人,”宁风眠笑着拍了拍一脸不安的覃烽的肩膀,“信不过何勇,难道连吴渔吴樵都信不过么?” —— 圣旨终于下来了。 圣上悯惜宁风眠身残,特恩准他不用下跪接旨,坐在轮椅里抱着芝麻汤圆一脸平静地听完圣旨的宁风眠情绪十分稳定,腿上的芝麻汤圆甚至都没醒。 倒是现在变得十分有眼力见的沈槐之,把来传旨的公公送到门口的时候连忙笑嘻嘻地掏出一沓银票偷偷塞人怀里,希望公公不要对宁风眠这位表情管理异常失败的面瘫有什么不太好的想法——为了尽量延缓宁风眠失圣宠的时间,沈槐之觉得自己简直殚精竭虑。 “宁将军呀,”那公公叹了口气道,“让他多多放宽心好生在家养病吧。” 沈槐之心里咯噔一下。 所以命运的齿轮是自此就开始转动了吗?天境十五年的寒冬,宁风眠失了圣宠,被雪藏在家不再启用。而宁风眠也从此郁郁不得志,身有残疾不良于行,空有志向却又无法实现,从哀伤渐渐走向愤懑然后唤醒反社会人格,最终走上我不好过大家谁也别想好过的悲情大反派的道路? 等沈槐之满脑子狗血大戏地走回宁风眠的独门小院,发现当事人似乎并没有十分沮丧,正抱着芝麻汤圆在小院的花圃前松土。或许因为是只流浪猫,芝麻汤圆在看人脸色上简直堪称一绝,早早就一眼看穿本院中各人家庭地位的高下,在宁风眠怀里的时候那是又软又乖,还时不时就主动翻出自己软乎乎的小肚皮对着宁将军喵喵叫地撒娇,而沈槐之过来拎它的时候就横眉冷对,小爪子不停地拍掉沈爸爸的手表示朕不从,绝对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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