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终无法将史书上那个常年行军打仗苦行僧似的纸片人和活色生香喜好男色的宁风眠联系在一起。 院中没有一般世家大族花园里标配的锦鲤池和假山石,只有一处秀挺的紫竹林,几丛清雅的兰草,一棵光秃秃的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树,以及树下一套石桌凳。 沈槐之对祝朝的一切都十分好奇,经过昨日的兵荒马乱之后,现在的独处时光对他而言就显得尤为可贵,他绕着竹林转了好几圈研究该如何在这从竹林里制造出曲径通幽的效果,又跑去兰草丛前蹲着研究兰草的品种,看腻了花草又坐在石凳上开始研究石桌凳上的雕花…… “少爷,您还没看够啊……”落栗抱着一条毛氅,百无聊赖地跟在少爷后面,额头居然都沁出了细汗。 昨夜大雪,今日雪霁天晴,阳光照得到处都明晃晃的,沈槐之被太阳晒得面色发红,整个人被裹在红袍之中,在白狐围脖的衬映下唇红齿白,是一个清丽如冬日暖阳的英俊少年郎,把奉命过来收拾屋子的两个校尉看得直了眼。 娘咧,怎么有这么标志的男人!我们宁将军这波可算是没亏! “没呢,饿了,有吃的吗?”这位标志的男夫人一边抱着那棵不知品种的树的树脖子努力往上爬,一边问道。 “有,我去拿!”落栗一溜烟跑回了屋,再回来,手里就多了一个大瓷碟,里面堆放着几只水灵灵的梨子。 “看着不错哎!”沈槐之立刻从树脖子撒手跳下来,手在袍子上蹭了两下就抓起来吃,“呸呸呸!” 瞬间,这位标志的男夫人的脸就皱成了一团:“这也太酸了吧!” 说罢,简直条件反射一般地把一盘梨全都摔在了地上。 落栗:“……” 两位校尉:“……” 沈槐之本就最怕酸,没死前就害怕,平时苹果都只吃冰糖心,梨子只能接受库尔勒香梨,现在好了,到了祝朝,库尔勒和阿克苏都还在祝朝地图外面挂着呢,于是这酸甜口的水果…… 对不住了,小爷实在是接受不能,看着就牙酸,必须全都扔掉。 而沈槐之这观雪观云赏竹抱树充实的一天,到了宁将军这里可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现在已经是深秋,塞外马上就要开始暴风雪了,按惯例,羯人接下来会骚扰得很频繁……” “报!将军,夫人一上午都没有出小院,并……没去给宁老侯爷请安……” “嗯。” “光禄、居延的布防需要加强,我会请圣上增加戍军粮草……”宁将军坐在羊皮地图前,指着几处要隘和几位副将商议入冬前的边疆防守安排。 “报!将军,夫人……在院中踩竹子拔兰草爬枯树……” 宁将军指向边塞几处要城的手指顿了顿:“知道了。” “今年河西水草丰茂,羯人的马养得十分壮实,所以……” “报!将军,夫人摔了一盘梨因为嫌酸……” 宁将军面不改色地把地图收好,向目瞪口呆的同僚们抱了抱拳:“各位,天色已晚,今日就到这里吧。” “是!” 一屋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糙汉,望着被覃烽推着缓缓远去的宁将军久久不能言语,这宁夫人……着实是有点子彪悍啊…… “覃烽,屋子收拾好了么?”临进小院前,宁风眠问道,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又开始把玩起那块焦木。 “禀将军,已经收拾好了。”覃烽欠了欠身答道,但是二人均知道,两个五大三粗的校尉能把屋子收拾好到哪里去,大概也就是堪堪能住罢了。 而这位骄矜到梨子有些酸都要气得把梨全都扔了的沈少爷,显然是那种堪堪能住的标准绝对无法满足的物种。 果然,宁将军双手叠放在腿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们去会会这位宁夫人。” “是。”覃烽应着,恭谨地将宁将军朝院内推去。 可没想到,刚过影壁就撞到了人。
第3章 回门 傍晚的时候,在书房桌上一堆书中被落栗摇醒的沈槐之还没醒明白,手里就被塞进了一封信。 信里一堆之乎者也看得自高考后就再也没看过文言文的沈槐之头昏脑胀,一番挑挑拣拣将看不懂以及不认识的字全都按照英文阅读“不认识的就是不存在”原则处理后,沈槐之大致理解了这封信的中心思想就是自己的三位“狐朋狗友”联合揶揄自己的新婚之夜,并在文末挑衅自己看看沈公子是否有那个狗胆挑战以严苛着称的宁家家规——晚上侯府宵禁之后出门去摘花楼喝酒。 翻译成人话就是:晚上摘花楼的局,来不了的是小狗! 呵,沈槐之立刻就被燃起了胜负欲。家规算个屁?还能困得住自己?当年手握大权的宿管阿姨都困不住自己更何况这不知道在哪的家规? 更更何况宁风眠这个死男人都不在家! 沈槐之在落栗担忧的目光下,哼着落栗根本听不懂的歌,换了身极其浮夸的正红色绣银丝袄子,外面罩着一件墨绿色狐狸毛氅,连头冠都换成了银质镶红宝石花冠,打扮得跟开屏孔雀似的,雄赳赳气昂昂地领着落栗就往外冲。 “少爷,现在已经是戌时了……”落栗心惊胆战道。 “戌时怎么了,戌时不正是饭点么!”沈孔雀昂首挺胸。 “宁家家规戌时就应归家吃饭,然后关门落锁,开始夜读了呢……” “???”瞧瞧!这令人发指的简单枯燥的有钱人生活! “他们宁家家规关我沈槐之什么事?”沈槐之虚张声势道,事实上沈槐之倒不是真的非要杠上宁家家规,他确实想出门去会会自己这三位未曾谋面的发小,了解了解目前形势,毕竟原身的记忆虽然融合了,但这些记忆比从八十楼摔下来的玻璃还碎,他怎么拼不出来一个故事的所以然来,与其靠自己逻辑推理当福尔摩斯,还不如去问问朋友们来得直截了当,“走快点儿,趁姓宁的还没回来之前赶紧跑路!” 没曾想刚一转过影壁就撞上了人。 “啊,对不起!”沈槐之忙着赶路,连自己撞到了谁都没来得及看清,欠身道了个歉就又急匆匆地往外跑。 “站住。”一道冷淡如冰雪的声音响起,声音不大却极其威严,让人莫名就想臣服。 沈槐之僵了。 “趁谁没回来之前?”宁风眠朝正在仔细查看自己被撞情况的覃烽摆摆手,示意覃烽推自己转个身,对着沈槐之风骚闪亮的背影问道,“夫人这么着急打算去哪?” “姑姑姑姑爷好……”落栗吓得结结巴巴地,突然福至心灵道,“少少少少少爷只是想去门口看看您回来了没!” “那夫人可是有心了,”宁风眠嘴上一抹嘲讽的笑意转瞬即逝,“现在是戌时,宁家的规矩是戌时归家落锁,无特殊情况不得外出,既然来了宁家,就要守宁家的规矩,我可以放你一马,只是不知沈公子是否想尝尝沈家家法的味道。” “不不不不想!”落栗着急地扯了扯自家少爷的衣袖,“少爷少爷,先回去再说!” 沈槐之仰天长叹一声,揶揄道:“就连黄口小儿都知道不知者不罪这个道理,昨日没人给我机会拜读宁家家规,今日我为何要受其约束?” “你现在知道了。” 沈槐之:“……” “哼!”嘴仗没打赢的沈少爷看都没看宁将军一眼,傲娇地一转身,又昂首挺胸地径直朝自己堪堪能住的房间走去。 “一会儿我去你房间。”还没走出两步路,宁将军清冷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呵,姓宁的狗贼,果然装不下去了。 “有何贵干?”沈槐之并不是很想接待,“无事勿扰。” “有事,聊聊明天去沈府的事。” 我草,居然还有??? 沈槐之终于回了头,然后心神俱震。 这位在史书上极富有传奇色彩的骠骑大将军,这位在战场上屡立奇功的战神,居然长成这样!那些俊逸潇洒的形容词都无法形容他的姿容,甚至因为重病苍白而显得有一种脆弱的艳丽,像开在地狱的红色曼珠沙华,美丽中透露着危险的冰冷。 他好可怕!沈槐之不由得一哆嗦。 “可以聊了么?”宁将军冷淡的声音把沈槐之拉回到当下,他想起自己不曾谋面的亲生父母那一脸嫌弃的表情,并不是很想回去。 “可以不回么?”沈槐之垂死挣扎道。 “不可。”宁将军这种别人家的孩子,当然get不到他的痛,无情拒绝道。 俩人在宁将军坚定地要去和沈槐之不情不愿地挣扎中进了沈槐之的卧室,宁风眠四处环视了一圈,偏头对身后的覃烽吩咐道:“地龙需再热一点。” “是。”覃烽点点头,表示会办。 “这是我今日写下的礼单,请夫人过目。”说罢,覃烽就向沈槐之递过去一个红色的锦缎小折。 沈槐之将信将疑地接过来,打开一下,嚯,安西侯府家底果然厚啊! “宁家的夫人,必然是不能少礼的,”宁风眠双手十指交叉,放松地垂在腿上,“明日一早就出发,夫人今晚还是早些歇息为好,晚上的约会不要赴了。” 事实证明,宁将军说不要出门,这门就是一定出不去的,沈槐之今晚的小狗是当定了。 愁眉苦脸的沈小狗第二天清晨就被落栗拽起来梳妆打扮,然后送上宁将军的马车,马车里很宽敞,覃烽正蹲在里面烧小暖炉。 “今日回家,夫人开心吗?”宁将军已经在马车里坐得端端正正。 “开心个屁……”沈槐之嘟囔。 “什么?” “哦,我说开心,怎么会不开心呢。”沈槐之心不在焉道,那个破家,连爹妈都嫌弃自己,想必也没什么好回的。 “放心。”宁将军没有再多说什么。 宁家迎娶沈家这个不成器的小公子一事已经就是宣城一大笑话,但宁风眠是不在意这些闲言闲语的,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在的时候尽量表现出自己对沈槐之的极尽宠爱,这样才能彻底断了宣城人民和自己父亲想着给自己纳妾生子之事。 这一生,他都不会真的迎娶谁,更不会和谁真的发生些什么,这是承诺,虽然只是单方面的,但军人有诺必守。 待侯府车马行至城北沈宅门前,沈氏夫妇早已恭恭敬敬地迎在门口。 只见宽敞华丽的马车边先摆上了一个宽阔的长梯,宁将军坐在轮椅上由副将覃烽缓缓推到路面上,等收起长梯,宁将军又退回到马车门前,把手高高抬起,轻声说道:“夫人,可以出来了。” 马车帘这才又一次掀开,自己家那个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废物点心儿子出现在沈氏二老面前。 只见自家的废物儿子将手放进宁将军高举的手中,还对着满脸笑意的宁将军皱了皱眉,夫妇俩心头俱是一跳,然后将军毫不在意地紧紧牵着这小废物下了马车直到他站定才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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