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文帝自从患咳嗽病以后就开始逐渐变得多疑起来,崔相的那一句“宁将军一人之力至于国威之上是何居心”无疑是给祝文帝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不需要再做什么自会在帝心中长出一棵忌惮的参天大树。 姜还是老的辣啊! 瞿志恒心事重重的刚回到家在堂厅闷闷不乐地喝了口热茶,便看到弟弟瞿志远正一边系着毛氅一边兴冲冲地往外走,想到弟弟的那个纨绔朋友沈槐之又恰巧嫁给了宁风眠,不禁又是一阵郁闷。 “这么冷的天,打算去哪?” “出门去找朋友玩啊!”瞿志恒边答着,脚步都没停。 “是去找那个沈槐之吗?” “昂!”瞿志远低头皱着眉头整理交缠在一起的氅衣系带一边没心没肺地答着兄长的话,虽然在外总是端着点架子,但是在兄长瞿志恒面前,他始终有些娇憨,像是一只被保护宠爱得过于好而显得有些天真的幼崽。 “最近……”瞿志恒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停顿些许时间才继续说道,“最近书读得怎么样?” 瞿志远比自己小得多,自己从小简直是把他当自己儿子一样呵护着长大,朝堂险恶诡谲,瞿志恒半分不愿瞿志远沾染,只希望自己能打下一片基业,到时候让幼弟去做一个安安稳稳的小官,或者干脆做一个富贵闲人公子哥就好,所以很多话涌到了嘴边,可瞿志恒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才能让弟弟懂得。 “书?”瞿志远愣了愣,想了想答道,“读中庸呢。” “哦?”瞿志恒放下手中的茶杯,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问道,“读到哪了?” 瞿志远望着乌沉沉的天,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下才说道:“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哦,什么意思呢?”瞿志恒来了兴致,生为如父的兄长,最为犯愁的就是学渣弟弟不读书了,现在好不容易抓到机会,那必须好好辅导一下。 “啊,哥!我都快误时间了!”瞿志远不耐烦道,“下次再和你讨论,我现在要出门啦!” “等一下!”瞿志恒突然站起来大声道。 瞿志远:? “你……”瞿志恒咬了咬牙,“最近不要和沈槐之走得太近,有他在的聚会能不去就不去吧。” 瞿志远:?? “为什么?” “不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瞿志恒有些头疼,皱着眉朝弟弟摆摆手,“玩去吧。” “不对,你从来不管我和朋友玩的,”瞿志远突然冲过来,抓住哥哥的袖子,“今天上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什么都没发生,玩去吧玩去吧。”瞿志恒敷衍地把弟弟轰走,到底还是没有把自己想说的话直白的说出来。 说什么呢?说宁将军可能要被停职,崔相说不定还会乘胜追击,和宁府有关的人或许都要被波及,所以让弟弟躲得远远的? 自己是个懦夫,但是他不希望弟弟知道自己懦夫。 天空被雪压得很低,偌大的丞相府安静得仿若无人,书房正中央站着一名青年,局促不安地不断搓着拇指上戴着的一枚碧玉扳指。那青年身高腿长,原本俊朗的五官因为心事深重而显得有些阴郁。 “我不干了。”他显然很害怕自己面前坐着的崔绍,哆嗦着嘴小声说道,本是清秀的脸则是一片惨白,“我退出,我什么都不要了。” “不干了?”崔绍猛地将手中的书摔在青年脚边,吓得那青年立刻就往后退了一步。 “不干?”崔绍阴沉的脸突然露出一丝笑容,“和我的交易是你想停就停得下来的?笑话!” “我只是……我只是告诉你了一个消息,可是我不知道会害得……”那青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害得……将军变成残废。” “哼,你不知道?你问问你的心,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只是不敢承认?” 那青年猛地抬起头,惨白的脸色一片绝望,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我告诉你,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保你平步青云,你也不需要真的做什么,只用在我有需要的时候说那么只言片语即可,这交易你不亏。”崔绍的眼睛在昏暗的书房里发着光,犹如一条在暗中垂涎的毒蛇,终于吐出了猩红危险的信子。
第16章 疑窦 雪还在无声地飘落,突如其来的寒冬不知道会让多少乞儿流浪汉身陷地狱,而摘花楼内却始终温暖如春,伴随着昏昏沉沉甜腻的脂粉香气和袅袅的琴声,是一种浮生若梦般的颓靡。 今日三楼的贵宾雅间中只有瞿志远、何四箫还有沈槐之,瞿志远是来陪沈槐之帮何四箫搞定摘花楼生意的,到底是宣城着名公子团的面子大,杨妈妈二话不说就接下了何家的私酿。 沈槐之简直比何公子本人都还高兴,仿佛做成这单大生意的人是自己一样,一蹦三尺高,快快乐乐地又请全酒楼的人都喝了何家的酒这才开开心心地在雅间里坐下。 不同于一脸喜气的沈槐之,瞿志远今日沉闷得让沈槐之怀疑他是不是刚被夫子逼着抄完了一整本书。 “怎么了这是?”沈槐之眯缝着眼睛,用自己的肩膀轻轻戳了戳正在喝闷酒的瞿志远,像一只昂贵漂亮的猫咪轻轻地挠人,有一股说不清的绵软,“一进来就闷闷不乐的。” “没什么。”瞿志远一仰头干掉了杯子里的酒。 “哎,”沈槐之拖长了声调,甜甜蜜蜜地叹了口气,“我四哥家的酒好喝吧?” “不错,”瞿志远点点头道,又着斟满一杯酒朝何四箫举杯道,“何兄,好酒,多谢!” “哎?咋了?怎么还两个两个地往外蹦字儿了?”沈槐之直起身来,诧异道,“被你哥骂了?” 哥……瞿志远想起自己临出门前哥哥欲言又止的神情。 “宁将军最近如何?”瞿志远突然问道。 “宁风……宁将军啊,”沈槐之想了想宁风眠昨天逼着自己喝牛乳的狠劲儿,公报私仇地抹□□,“挺好啊,活泼可爱。” “噗!”瞿志远一口酒喷了出来,“咳咳咳咳!” 就连一向沉稳的何四箫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怎么了这是,”沈槐之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活泼可爱不好么?” “好好,很好!”瞿志远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然后看了正在给大家温酒的何四箫道,“宁将军最近还是每日去军营么?” “我去看看菜好了没。”何四箫极其有眼力见,瞿志远那警惕的一瞥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哎哎?四哥,别走啊!”沈槐之反应神速地把何四箫拉到自己身边,“没事的远哥,既然都是朋友就要坦诚嘛。” 沈槐之笑眯眯地拉着何四箫坐下,然后漫不经心地把玩手里精巧的琉璃杯道:“宁将军还是每日去军营,今年冬天来得早,营房的防守和延边几个大城的布防需要和其他将军商量,看上去挺忙。” “宁将军对边防确实上心。”瞿志远端着酒杯轻轻晃着,里面澄净微黄的酒液在琉璃杯的中闪闪发光。 “那是必然的,宁将军什么人,整个西国境应该没有比他更上心更厉害的将军了。”沈槐之趴在桌上,想起最后宁风眠诡异且悲惨的结局,忽然有些闷闷不乐了起来。 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桌上斑斑驳驳留着洒出来的酒,以沈槐之趴着的角度看过去则是一小片又一小片亮闪闪的湖泊,他一边努力回想自己看过的史书希望能再挖出点儿蛛丝马迹,一边伸出一只手指无意识地蘸着那一片片的亮晶晶在桌上胡乱画着。 “哈哈,槐之啊,就这么喜欢你家将军啊,怎么了,将军不在家陪你,你都伤心上了?没想到我们槐之竟然还是个怨妇哈哈哈哈哈!”瞿志远突然一扫刚才的沉闷促狭地大笑起来,就连何四箫都有些惊奇地看向沈槐之。 “我哪有!”沈槐之连忙坐起来,“我才不想他,我只是……” 沈槐之没法告诉大家自己心里想的是宁风眠的死,可看到桌上那一桌子深深浅浅的“宁”字后,嗯,好像再说啥都是狡辩了。 “怎么了?!”沈槐之干脆红着脸梗着脖子破罐子破摔道,“我夫君的名字,我还写不得了?” “写得写得,全天下写不得你都写得,”瞿志远捂着肚子笑到不行,过了好一阵子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复而紧紧盯着沈槐之的眼睛说道,“今天我哥下朝回来,他对我说了一句话。” “嗯?” “他让我离你远一点。”瞿志远只说了这一句话就没再说下去,沈槐之纨绔归纨绔,但又不蠢。 果然,沈槐之蹙起了眉。 让瞿志远离我远一点,什么意思?我区区一个富家浪荡子,没有什么好值得当朝御史大夫忌惮的,能让御史大夫都避讳的人只有宁风眠。离远一点,今□□堂上必然是对宁风眠做出了什么不太好的决定。 会是什么呢? 沈槐之刚刚趴着的时候就已经在脑子里细细翻检了一遍史实,宁风眠在天境十五年的这一战后就几乎再没有在正史书籍上露过面,再次出征就是那一场把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的一战,所以说,恐怕今日在朝堂上达成的决议就是要免宁风眠的军职吧。 像宁风眠这样战功赫赫且正当盛年的将军,说是国家不可或缺的镇国利刃都不为过,免他的军职绝对不会是因为一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战败,只能是因为有人不希望他继续手握军权。 宁将军到目前为止还是祝文帝最为器重的忠心不二的骠骑大将军,不希望他握着军权,那就是自己想要握着这军权。 党争? 可是史书记载,祝朝天镜年间政治清明,左丞相崔绍精明能干受人爱戴,甚至在祝文帝幼子景佩因病去世后,也强撑病体力排众议辅佐庶出的大皇子景珏平安继位,呕心沥血直到景珏成年后自行处理政务为止。 当然,这些都是宁风眠死后发生的事情。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而成的。 这句颇有争议的话突然在自己脑子一闪而过,沈槐之皱紧了眉,一位嫡太子,从小锦衣玉食万般呵护,就连咳嗽一声都会让屋里的御医跪成一片,为什么会病死? 宁将军停职究竟对谁最有利? “看来,宁将军接下来有大把的时间在家陪我了。”沈槐之笑了笑说。 “嗯。”瞿志远点点头,然后俩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何四箫,沈槐之还做了一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虽然不是很懂那个翘着兰花指用拈花手在龇牙咧嘴的嘴上划一下就紧紧闭嘴的动作是何用意,但何四箫还是很识时务地表示自己刚才选择性耳聋了,什么都没听到。 “四哥,我发现你很上道啊!”沈槐之又亲亲密密地靠了过来,温热甜蜜的气息柔柔软软地洒在何四箫的侧颈上,“什么时候一定要请你去我们家好好玩一下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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