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玩得这么开心,也没见你特别着急。” 许江明不疾不徐地呛完魏疏,偏头对蒋云道:“我们接到投诉,说你们当中有人涉嫌违法乱纪,一时半会儿放不了。” 蒋云无果而返,靠坐着冰冷的钢制长椅闭目养神。魏疏来回踱步,恶狠狠道:“虽然王劲青那龟孙确实活该,但我们跟这事又没关系,偷摸着举报就算了,把咱两扯进去算什么!” “他们着重调查的人是王劲青,”蒋云道,“再等等,或许快了。” 他睁开双眼,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前世的同一时间,他提前得到风声,千方百计给梁津下绊子,这场酒局他和魏疏并未参与。没想到这辈子放过梁津,反而阴差阳错地踏入了之前避开的陷阱。 照这么分析,背后举报的人目的不在于他,针对对象很有可能是行事张狂、目中无人的王劲青。 他们误打误撞了而已。 来接蒋云的是蒋丰原的贴身秘书,姓李,跟了蒋丰原几十年,相当于蒋家的左膀右臂。 若换其他人来倒还好,李秘书亲自接他,意味着蒋丰原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蒋先生说,魏总不方便出面,劳烦魏二少与我们一同离开。”李秘书说道。 回程的路上,蒋云胸前好似压了块石头,难受得踹不上气。 蒋丰原对人严苛,对待下属如此,对他这个唯一的“儿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蒋云从小努力约束自己,不肯落后旁人一步,生怕退步了会被蒋丰原责罚。后来他发现,无论他做得有多好,蒋丰原从来都是一副平淡的模样,不夸奖、不肯定、不认同。 做得差了,他生活的各方各面将大打折扣,在蒋丰原面前犹如透明的影子,被他无视冷待。 从前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他们是血浓于水的父子,相处时就像陌生人一般。 最终蒋云想明白缘由,但那时,一切都不重要了。 蒋家庄园占地几千平米,轿车驶入庄园大门时,夜色已深。 别墅内灯光通明,蒋云推门进入,一眼望见国外出差归来的蒋丰原坐在餐桌主座,面前摆着一大桌精致菜肴。 紧接着,蒋云眼睫轻颤,全身的血液仿佛于此刻凝固。 蒋丰原身侧的青年短袖长裤,脊背挺拔如劲竹,听到蒋云推门的声音,他深邃的目光一并投来,在半空中与蒋云相汇聚。 梁、津。 蒋云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人的身影,距离前世梁津来到蒋家还有一周不到的时间,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提前这么多,并且碰巧选在他“出事”的日子。 下一秒,蒋丰原手边的茶杯飞向他脚边,顷刻间碎了一地,瓷片向四周崩裂。 蒋云后退几步,倾洒的茶水仍不可避免地打湿了他的裤脚。 “还有脸回来?”
第4章 蒋丰原的气场不怒自威,换作以前的蒋云,此时便该低头认错了。 他站在原地,一反常态地辩驳道:“爸,不是您让李秘书接我回家的吗?” 蒋云歪了歪头,眉心微皱,一脸疑惑地看着蒋丰原。 蒋家家主——他的父亲,平生最厌恶有人挑衅他的权威。 蒋云觉得他真的有些疯了,明知自己将遭遇什么,却依旧开了口,说出这种令蒋丰原不悦的话。 晚上没吃多少东西,肚子里空得像被盗贼洗劫过的超市,蒋云捂着腹部,左脚刚迈出一点,另一只茶杯朝他的方向飞了过来。 一地的碎瓷片挡住他的前路,叫他走不了一步。 别墅里的管家和佣人非常有眼力见地退到看不见的地方,蒋云手指动了动,下一秒紧握成拳。 这一世和梁津“正式”见面,竟然又一次被他撞见这么不堪的样子。 蒋云以为梁津会像一根木头那样不动如山,漠视他被蒋丰原斥责,他甚至做好了在梁津的注视下接受家法的准备。 出乎意料地,梁津小声与蒋丰原说了什么,然后起身走过来,停在了一地狼藉前。 梁津的个字高,腰背总是绷得直直的,现在却慢慢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收拾着蒋云脚边的瓷片。 让蒋云大跌眼镜的是,这位上辈子跟他作对多年的死敌,音调平缓地吐出了一个他从未听过的称呼:“哥。” “蒋叔叔没有别的意思,他很担心你。”梁津的音质偏冷,每一个字咬得清晰。 凭空多了个“弟弟”的蒋云如遭雷劈。 除了梁津脑子有病和他被雷劈了这两条原因,他想不出更好的理由解释梁津的行为。 不管蒋云喜不喜欢这声“哥哥”,蒋丰原倒很是受用。他用勺子搅着保姆徐姨熬的补身汤品,指着梁津道:“听到了吗?但凡多一分稳重,你母亲在瑞士也不会那么担心你。” “成日跟着魏家那个小子鬼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混出什么名堂了吗!” 蒋丰原训人的常用台词,蒋云早烂熟于心。 说好的,放过梁津、放过自己。 蒋云掐着掌心,妥协地和蒋丰原低头:“知道了,爸。” 餐桌上那碗海鲜粥香气扑鼻,他眼馋许久,胃里的饥饿感愈发鲜明。梁津收拾好的碎片被佣人们扫进垃圾桶,他一坐下,蒋云立即跟着落座。 徐姨是南方人,煲靓汤靓粥的手艺一绝,粥里的米粒与鲜味融合得恰到好处,蒋云喝空一碗,意犹未尽地用纸巾擦擦嘴角。 “不介绍一下吗?” 蒋云添了第二碗,说:“外头盛传,您认了一个新儿子。” 蒋丰原眉毛甫一皱起,一道冷质的声音说道:“你好,我是梁津。” 这算什么? 蒋云不理解,梁津在替他解围吗? “这段时间,你弟弟暂时不便住在主家,”蒋丰原没有直接承认梁津,也没有否认他们的父子关系,“今晚你回松江那边,顺便带上梁津一起。” “我没明白您的意思。”蒋云道。 当然不是真的不明白,他只是不想蒋丰原突发奇想,把这个人硬塞给他罢了。他和梁津天生不对付,别到时候磕了碰了,全赖到他头上。 “蒋叔叔安排我住在你隔壁。” 梁津主动为他解惑,紧接着单肩挎上一个黑色旧帆布包与蒋丰原道别。 蒋云不得不打消“再盛一碗”的念头,被蒋丰原眼神督促着跟上梁津的步伐。 回去的路上,蒋家的司机专心开车,他和梁津在后座各占一边,氛围格外安静,从头到尾,他没有一点沟通的欲望。 很简单,他一生的跌宕坎坷始于这个静静看着车窗外的男人。 放眼二十九年,将近三分之一都与梁津有关。 到后来,蒋云自己也分不清了,他迟迟不肯收手究竟是恨梁津夺走了他的一切,还是因为在这场博弈中,他获得了曾经奢望过的关注和重视。 蒋云少有地感到疲惫不堪。 他想,假如彻底拉开界限、撇清关系呢? 为了一个安稳的生活,他可以放弃所有,自愿让渡蒋丰原施舍给他的财富和权力。 “你讨厌我吗?” 蒋云将自己从思想斗争中剥离出来,问道:“你说什么?” “你很讨厌我吗?”梁津不再看着窗外,但目光也没有看向他。 “我没有立场讨厌你。” 蒋云违心道:“更何况,我们是兄弟,哪怕同父异母,也是毫无疑问的血脉亲人。” 司机将他们送到住所楼下,蒋云解开指纹锁,礼节性地说了晚安。 搬家的第一晚,梁津有很多东西需要收拾,想必不会没礼貌地敲门打扰。他在玄关弯腰换鞋,正要关门,一只宽阔的手掌按住门框,向外拉出一道缝隙。 “我不属于蒋家,总有一天要离开。” 楼道的光照亮梁津的侧脸,衬得那副酷似混血的眉眼越发深邃英俊。 上一辈子梁津的话有这么多吗? 蒋云暗暗狐疑,无奈道:“你是走是留和我没关系,爸认了你,你就是蒋家名正言顺的孩子。” 梁津手上力度松了些,敛眸低声说话的模样让蒋云产生一种他十分可怜的错觉。 “晚安。” 蒋云“嗯”了一声,客气道:“以后有事尽管找我。” 关上门,他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从冰箱拿了一瓶矿泉水。 冰凉的液体滑过咽喉,蒋云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疑问: 关门的前一秒,他貌似听到梁津轻轻地笑了一声。 可能他听错了吧,蒋云想。 这一觉他睡到了下午两点多,要不是手滑误设了一个闹钟,蒋云的良好睡眠天赋能发挥得更加出色。 洗漱过后,他睡眼惺忪地拉开冰箱门,被里面储存的满满当当的矿泉水吓跑了睡意。 二十一岁的“自己”从未踏进厨房一步,尽管几年后渐渐学着做饭,他的厨艺差得连魏疏都自愧不如。 小区附近有一家进口超市,规模挺大,蒋云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去那里采购一些基本的蔬菜瓜果。 他一打开门,隔壁的房门仿佛楼道感应灯,“嗖”地一下跟着掩开一条缝隙。 蒋丰原大概叫人根据梁津的尺寸买了合适的衣物,蒋云顶着凌乱的头发,眯着眼认出他身上这件短袖是某奢牌的夏季新款。 蒋云瞟到他手上拎的垃圾袋,随口说道:“住得习惯吗?” 须臾,蒋云抿了抿唇,意识到他貌似说错了话。 当初他托魏疏查的那份资料里,梁津的住处变动过很多次,居住环境狭小简陋,经常遇到房东失联、隐瞒房子缺漏的情况。 蒋云在“解释”“不解释”之间来回横跳,电梯门合上,梁津伸手摁亮一楼的按键。 “嗯,习惯,”梁津表情坦然,道,“大部分都很好。” 垃圾回收箱和小区正门不在一个方向,蒋云回头盯着梁津的垃圾袋,加快步速。 他忘了梁津比他高了十几公分这件事,他两条腿几乎抡出火星,身后那个狗皮膏药仍然轻轻松松地保持着半米不到的距离。 蒋云本想以散步的形式慢悠悠逛到超市里,现在热出一身汗不说,他一早上没吃饭,低血糖的症状隐隐显现。 “稍等。” 蒋云手里被塞了一颗圆形物品,掌心舒展开来,是一颗桃子味的硬糖。 糖果被他含在嘴里,甜味顷刻间散开,缓解了方才的不适。 正门斜对面的绿植边,有一个隐藏的垃圾回收站,梁津把垃圾扔进去,大步折返回来,好似生怕晚一步他就晕倒在地。 蒋云吮着糖果的甜味,第一次发现那里也有回收站点。 “这附近有菜市场吗,”梁津轻轻托着他的手肘,补充道,“家里没有食材。” 蒋云揉了揉太阳穴。说好不与这人再有瓜葛,结果今天出门碰上,梁津还恰好也要去菜市场……不,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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