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漠手指微微动了动,终于用叹息般的声音道:“让他进来。” 一个十七八的狄含走了进来,官服上沾满了积雪,脸被冻得通红,行动僵硬,一张俊俏的脸上满是失魂落魄,他跪在地上:“还请陛下重新调查家父之事,家父是被冤枉的。” 自狄含进来后,李漠颓废的状态一扫而空,仿佛变得坚刃而不可摧,他看着狄含冷静道:“证据确凿,倒是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朕没有让你受到牵连,已经是格外开恩。” 狄含跪得端端正正,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道:“哪里的证据确凿!这件事从头到尾疑点重重,陛下一心急着定罪,究竟是为何?” 李漠向用手指敲了下桌子:“事已至此,不容任何人置喙。” 狄含眼中的火光一点点熄灭,他神情逐渐变得冰冷而又坚韧,他将官帽摘下来放到地上,闭上眼睛:“那就请陛下治臣与家父同罪吧。” 李漠向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朕怎么舍得,你若死了,朕会伤心欲绝的。” 这句话太过亲昵越矩,狄含震惊地抬起头,李漠向走下来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一心想着辅佐朕,可惜朕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他顿了顿笑道:“朕肖想凌君多年,你真的没有一点察觉吗?” 狄含近乎窒息,李漠向蹲下来伸手挽在他的袍带上,在他耳边轻声地用几近虔诚的声音道:“想报仇么,来朕的寝殿吧。” 回忆到此处戛然而止,令人费解的是,为什么当年李漠急着给狄劲松定罪。 要么事情已经箭在弦上,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刻。 要么他在隐瞒另一个更大的真相。 ………… 宋麒涵今早莫名其妙地又得了一份闲差,御军千牛卫,说起来这个位置得的那叫一个别扭,直到现在他都觉得奇奇怪怪的。 今日一早,他如约陪皇帝去练射箭,对于他的这个陪练工作,宋麒涵已经能做到心平气和,即使在花园里修花架子的太监让他帮忙搭把手,他都能欣然答允,只要能陪在皇帝身边,早晚可以出头。 宋麒涵赶到的时候,皇帝正在湖边凉亭和狄大人下棋。 当初皇帝将狄大宰相的官职扯掉,他似乎又对狄大人有诸多不满,而狄大人更横,他不上朝,对皇帝态度敷衍,甚至想做指鹿为马的奸臣,一度让宋麒涵觉得他是个十分讨厌的奸臣。 可是他没有在官场摸爬滚打过,不知道两个针锋相对的人有时候看起来是这么和谐融洽,仿佛是推心置腹的模范君臣。 宋麒涵作为半只脚踏入朝廷机构的新人,他完全不知道皇帝和狄含居然有另外一层关系,他也就更加不理解两个人复杂的情感回路了。 尤其是他见到皇帝居然会亲手给狄含泡茶的时候,他只觉得出离地愤怒,他觉得狄含在欺负小皇帝。 宋麒涵一脸愠色,带着腾腾杀气走了过去,向皇帝请安,李漠向允许他坐后,啪叽一声坐在了狄含后面,死死地盯着他看,仿佛要用他那对招子在狄含身上射穿两个一个窟窿。 他可膈应死这个小白脸了,他坐在那里掰着手指头偷偷算狄含的年纪,往前推几年官拜宰相,算来算去心里一惊,这么年轻就做了宰相,十分不合常理呀,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自己三十好老几了,虽说天天就甩着个膀子瞎溜达,但他那个荣誉头衔也比大部分人强上太多了,可狄含他根本就是违反常理啊! 宋麒涵是个没有人帮衬他,就绝对在官场混不下去的那种人,从他来的时候,狄含就已经看出了他对自己隐隐的敌意,直到他坐在自己背后,他就更觉得明显了。 狄含一边陪皇上下棋一边道:“宋将军是来陪陛下射箭的么。” 宋麒涵道:“嗯啊。” 狄含微微一笑:“陛下今日身子不太舒服,就不去练箭了,宋大人既然来了,就在这里一同闲聊吧。” 宋麒涵瞬间坐直,却看见皇帝朝着他隐晦地点了点头。 宋麒涵的身子就又倭了下去,只见皇帝二人又在轻声交谈,谈话的内容他都不懂,但为了融入进去,他努力想要和他们打成一片,当陛下说话的时候,他屏息凝神,狄含笑的时候他也跟着傻笑,直到旁边站着的那个叫祁玉的侍卫瞪了他一眼。 他放弃了,这两个人的氛围诡异地和谐,连根针都插不进去。说什么一起闲聊,他还是闭嘴的好。 正当宋麒涵浑身难受的时候,狄含突然提到了他:“那日看宋大人蹴鞠,臣便知道当日陛下眼光确实不错。” 宋麒涵又挺直了腰板,脸上泛了一丝红光:“狄大人过谦了,我……” 李漠向摆了摆手,让他先闭嘴:“朕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狄含用很随意的语气道:“总是在宫里虚度光阴有些浪费了,不如陛下把宋将军给臣吧,臣缺一个人手。” 宋麒涵听了这话不由大惊。 李漠向道:“朕还真有点舍不得。” “御军千牛户如何?也是在为陛下尽忠。” 不知道为什么,宋麒忽然闻到了火星子味儿。 李漠向压低嗓子道:“你觉得呢。” 狄含:“我觉得行。” 李漠向将棋盘一推,站起来;“行就行吧!你做主,朕乏了,回去歇息。”浩浩荡荡的侍卫簇拥着李漠向离开了湖边。 狄含还在不紧不慢地收拾棋子,他回过头看着呆若木鸡的宋麒涵,眼眸中荡漾着笑意道:“看陛下还真的很宠爱你呢。” 宋麒涵惊讶道:“陛下生气了。” 狄含用意味深长的语气道:“宋大人若是想要在仕途上走得长久,这样一个职位确实是很适合你,将来你为陛下鞠躬尽瘁,定然能飞黄腾达。”
第十五章 宋麒涵走后,狄含招呼属下甄岭来收棋,他将茶杯里的水倒进湖水里,忽然一笑:“我怎么觉得李漠又变聪明了。” 甄岭停下手中的活儿,坐在他面前问:“怎么说。” 狄含道:“他想重用宋麒涵,但他手上又无实权,因此先是约我看蹴鞠,有意将宋麒涵推到我眼前,好让我赏识他,今日明明与我下棋,又令宋麒涵来陪他练箭,,他的目的是想让我注意到宋麒涵,将他的心腹调到真正有权力的地方。” 甄岭略一思索道:“我看宋麒涵只是个粗鲁之人,没什么脑子。” 狄含沉声道:“这不重要,重要的皇帝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他果然是不甘心如此堕落下去了。” 甄岭点了点头:“看来您之前的担忧不无道理,我们要不要提前做准备。” 狄含笑了几声,站起身来,胜券在握道:“他就算长出了几颗老虎牙又怎么样,他气数已尽,我晚动手,只会让胜算更大些。” …… 李漠向从凉亭回去后,算了算日子,中秋晚宴就是明天了,而在历史上的同一天将要发生一件生死存亡的大事,那就是武安侯爷在宴席上被李漠向一杯毒酒给毒死了。 李漠在死前这一年,已经昏聩到敌我不分,胡乱杀人的地步了,安西侯爷在朝中的作用举足轻重,虽说朝廷势力被狄含掌控,但边关将领如漠州,瀚州节度使皆听他调令。 最重要的是武安侯与狄含势力有矛盾,他虽不在朝廷,常年驻守边关,犹如一只沙漠苍鹰,威慑着想要改朝换代的野心家。 可就在他回京那几个月,李漠向召开中秋晚宴,宴请武安候,将其毒杀,像是亲手撕烂了自己的底牌,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愈发艰难。 现在,他需要改变这个结局,只要武安候还活着,他的死亡日期就可以推得再远一些。 晚宴设在金光楼,皇帝宴请群臣以及几名新科进士同庆,中秋晚宴虽是盛节,但朝廷已经停办了好几年,一是边关战事不断缩减开支,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就是哀帝他无心办盛宴。 宴席上,鼓瑟吹笙,莺歌燕舞,好不热闹,各位元老朝臣却看起来心事重重,坐不安危,似是唯恐皇帝又要心血来潮起什么幺蛾子。 而没有经过毒打的新科进士,则一脸期待,好像只要自己宴席上表现得好,将来就能飞黄腾达一样,其中有几个志气满满的才子,认为皇帝肯定要让他们为宴席赋诗一首,因此闭目沉思,嘴里念念有词,势要在宴席上惊艳四座。 只有一个进士小心谨慎,他家中有人在朝中做官,因此知道朝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暗中提醒身边太过得意忘形的进士道:“收敛一点,闻说陛下威仪甚重,若是不规矩便会动辄得咎,你看除了咱们以外,这些朝臣哪个不是一脸的心事重重。” 被提醒的那个进士四处望了一圈,脸色也有了几分变化,他还当朝中的晚宴就是要肃穆些,现在看起来气氛果然不大对。 众人约莫等了半个时辰,李漠向的仪仗才姗姗来迟。 李漠向一过来,四周俱静,他坐下来,侍者端着一坛坛酒放到群臣的桌上,众臣不免有些紧张,曾经李漠用灌酒的方式杀过人,好些个人看见酒坛子就有阴影。 李漠扫视众人问:“武安候还没有来么。” 问话间,武安候就已经上了楼,他从夜色中踏步走了进来,身材高大,相貌威严俊朗,一身戎装未褪,甚至连腰间都佩戴着长剑,霸气侧漏,此等举止,在场的,再没有第二个了。 面见皇帝着盔带刀是大忌。 他走到中央朝皇帝行礼,声如洪钟道:“陛下!臣来迟了。” 李漠向默默地注视着他,暗中用他那破旧的系统窥探了一下武安侯的忠诚度,测试结果忠诚度很低,但敌意也不明显,只能说此人心机颇深,忠奸难辩。 哀帝是个心思极为敏感的人,他在中秋晚宴上费尽心思除掉武安候,也确实是感到受到了威胁。 李漠向没说话,神情高冷,任凭他跪着。 其他人已经坐立难安了,一个两个的好像屁股上长了钉子,武安候在外劳苦功高,为人放肆蛮横了些,一个月前回来之时,未解兵权,未曾面圣,闭门休养,今日中秋晚宴到得比皇帝还晚,只能说是不太像话。 气氛一时紧张到了极点,李漠向问:“皇叔镇守边关辛苦了,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武安候咧嘴一笑道:“臣惶恐,臣之辛劳皆是为江山社稷。”他说着自己就站起来,往皇帝左手边的空席位上走去,他高大的身躯一逼近皇帝,皇帝就被笼罩在阴影之中,众人见了皆是一悚,他们觉得武安候轻轻一巴掌上去,皇帝的脑袋就能被拍飞。 李漠向就在那一瞬间,结结实实地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感。 武安候坐下来,刚要斟酒,李漠向就笑道:“皇叔,你身上的味道太冲了,离朕远一些吧。” 武安候确实是个糙人,皇帝的话他混不在意,掂着喝了一大口的酒坛去找别的地方坐,李漠向给祁玉使了个眼色,祁玉带着武安候坐到了席末。
52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