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近的距离,震耳欲聋的吼叫,差点没把卢安资耳膜扎穿。 卢安资伸手就想推他,可这个动作做到一半,却被余柯的话给阻拦了—— “林郁的照片发出去了,我发出去了!马上,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打死了人,他一直都在骗人,他骗了所有人!” 卢安资顿时瞪大了眼睛,脸上那点敷衍还没来得及下线,混着一脸的震惊,颇有几分滑稽。 这份神情取悦了余柯。 “试想,原来高高在上的、纤尘不染的人,突然变成少年犯,手上沾满鲜血,他的粉丝会怎么看,公众会怎么看?” 余柯脸上露出个笑的形状,但不像在笑,只是激动、亢奋,连牙都在咯咯打战,“我太期待了,期待看见他也掉下来,掉到泥里,你说,到时候他还会那么猖狂,那么自以为是吗!?” 卢安资脸色大变,郝明建分明答应他不会做的! 他心头大乱,伸手越过余柯,用力的按着电梯开门键。 按键力度太大,咔哒咔哒的声音在电梯里响了起来。 “你急什么?”余柯在他身后笑,“你不是也出了一份力气吗,现在假惺惺什么呢?” 卢安资重重捶在按键上,狠狠扭回头:“他骗了谁!?他是帮你!” “帮我?”余柯语调微妙的重复了两声,“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说着便哈哈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说不出的诡异,说不出的疯狂。 二人的电梯里,卢安资只觉得毛穴都张开,被一阵阴风侵袭,满身的寒意。 ……疯了。 叮咚—— 到达风娱楼层,电梯提示音如同上帝之声,让卢安资解脱了。 他不管不顾,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却与前方的人迎头相撞,差点摔了个大马趴。 卢安资一把扶住墙,心情糟糕透顶,“长没长眼……” 话音在碰上来人时戛然而止。 林郁立在前方,黑色衬衫勾勒出颀长的身形,五官堪比工笔勾勒,眉眼里此刻积满了冰霜。 “林郁?”卢安资先是一愣,而后急急忙忙的上前抓他,“你来就太好了,走,我带你去见郝总,这件事一定有挽回的余地。” 林郁往后一避,躲开了他的触碰。 卢安资的手悬在空中,他扭头,看见林郁朝余柯走了过去。 风娱一大半的人都围了过去了。 余柯挺胸抬头走了出来。 林郁略微眯了一下眼睛,像借这个动作重新审视着余柯。 余柯冷冷的回视:“你看什么。” “我看……”林郁笑起来,温柔可亲,“我在看一条阴沟里的臭虫。” 余柯瞬间黑脸:“你来就为了说这个?” “我看了照片,”林郁抬步凑近他,冰冷仿佛无机质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却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你以为翻出过去的事情有用吗?我觉得太有趣了,可怜的、痛苦的,明明你啊。” “你在说什么,”余柯死盯着他,摆出了防卫姿态,“别胡说。” “我说什么?”林郁挑眉着,“厕所,树林,器材室,还有哪?……哦,还有后巷,每个地方都留下了你自扇巴掌,下跪,被打的画面,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懵了。 林郁在说什么? 他们齐齐看向余柯。 而余柯在一阵神情扭曲后,居然接上了这话! “那又怎么样!我现在有钱,有名,我成功了,那些人算什么!” 林郁成功激怒他,后退一步,耸肩,“那又怎么样,我只是问你,记不记得而已。” ——记得,发生过,就永远抹不掉。 余柯在他眼神里领会到这份意思。 所有人心里都是一阵卧槽卧槽的。 大家往日和林郁也有接触,今天少年犯的料其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相互还打听是谁负责的,实在太离谱。 但眼前这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林郁这幅样子……是真的? 这听起来,像是余柯被霸凌了,而林郁参与了? 不会吧。 在一片惊诧中,只有卢安资注意到,林郁的神情和平时很不一样。 他的冰冷,他的口不择言,其实都指向着气急败坏。 别的事都行,但这件事情,是真的把他逼急了。 他怕出事,赶紧上前挡,“林郁你别说了——”说着又扭头冲其他人喊,“都干什么,别拍了!” 可也没人听。 周遭的人都在录像,林郁也根本不在乎,他别开卢安资,继续用那副冰冷的、傲慢的脸,对着余柯,说着勾出人心底恶与恨的话。 “不过我不记得了,”林郁自己回答了自己刚才的问话。 他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余柯,“其实我一桩都不记得,我根本没认出你,连名字都不记得。” 直到这一刻,余柯才动容,脸色突然惨白,眼神暗下来。 “刚进公司的时候,你就爱来我面前晃,没事也要找事,没机会也要创造机会,我还觉得你烦人,”林郁说,“原来是旧相识,可惜我一点都没认出来,你太没有存在感了,注意不到。” 没存在感。 注意不到。 一点都不记得。 林郁的话语,林郁的目光,唤起了余柯记忆角落里的无数段画面,他的肚子像吞了无数块石头,又疼,又沉,拉着人往下坠。 在厕所角落被套上的废水桶,落在身上每一个拳头,每一记狠踹,还有那些丑恶的嘴脸,无下限的侮辱和唾骂………桩桩件件,都不停的在午夜梦回时回笼到脑海中。 人能有多恶毒,自发源之始就有启示,万物都有同类,只有智人屠光了人科下十四数种,排异和暴力的因子天然的写在人的基因里,在物种斗争以及人类战争史上发挥着血的效用。 相较之下,一个人的少年时光,简直微不足道。 但对他往后漫长到没有尽头的余生来说,又比什么都重要。 年少时的受辱,刻在了他的命运里,永远狰狞,永远大张血口。 可他本不该是这样。 在那份命运里,他原本有一个机会。 那段记忆里有过一个阴郁不羁的少年。 这个人走上天台,泄愤似的挥出拳头,打歪了那些恶毒的嘴脸,踹碎了坚不可摧的强权压制,让那些不可一世施暴者变回不堪一击的人,屁滚尿流逃开。 他满怀期待,睁开眼睛,期盼着被人拯救。 可那个少年也只是冷漠的看他一眼,吐出了一个字——滚。 发现余柯眼中恨意,林郁微眯了一下眼,问:“你记恨我?” 余柯没有吭声,可阴狠目光已经给出了回答——是。 林郁为那份滚烫的恨意所摄,微怔了一下。 紧接着,他像被这事逗乐了一样,笑的眉眼弯弯。 “你还真恨我,你凭什么?就凭你以为我是善男信女吗?” “……”余柯抿着唇,反问:“我凭什么不恨?” 林郁点点头,行。 他低笑着,刚好,看见了自己手里夹着的文件袋。 巧,能用。 林郁慢条斯理的打开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叠彩打的照片,“你就凭这些吗?” 那上面似乎有些内容,人们好奇的探头去看,有些人还调整了镜头距离,想拍下东西。 可就在那一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林郁拿着照片,啪的一声拍在了余柯脸上。 哗—— 照片如雪花般散开。 余柯没还手,直挺挺的站在那里,生生的受了。 无数影像闪回,他受人欺辱的、自甘堕落的,所有的作为呈堂证供,接受所有人的审判。 他曾主动跪在地上,赤/裸着一身白肉,在每一块分割的赘肉上写下“死胖子”、“十元一斤”、“猪肉贱卖”,他浑身战栗,不断重复着、自我羞辱着,博得他人的哈哈一笑。 他曾站在升旗台上,抱着好多斤馒头,不停的往嘴里塞,有人围观,嗤笑,也有人嫌弃的躲开,他吃到反胃,吃到意识不清,还记得要完成那些人给的任务。 甚至他要站在刑事审判庭上,瑟瑟发抖,张口胡言着别人备好的词,构陷唯一一个救过他的人。 他不想的。 可是他恐惧, 他曾试图抗争,试图讨好,试图模仿,可他没有做到,他没有办法。 他越抗争,落在他身上的拳脚越重,他接收到的话语越恶毒,那群人将输给少年的愤怒发泄在了他身上。 而林郁冷漠的站在一旁,冷漠的观望。 那份嘲讽的目光比所有恶毒的话还要扎人。 至今,扎在他心上,鲜血淋漓。 余柯站在原地,他扬着脖子,通过镜子看见了自己,看见自己与过去那个屈辱的、蠕虫一般的肥胖身影重合。 人们都在摄像,在拍照,所有镜头都对准他,但现在的情形已经不一样了。 受一点欺负算什么呢?此后,林郁黑料坐实,他借此上位,比林郁红,比林郁成功,这太值得了! “你还挺享受?”林郁微笑起来,拿出更多照片,一次,又一次,甩在了他脸上,每一次都问:“高兴吗?” 余柯怒吼:“再来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情绪积攒到极点,如山洪暴发,泥沙俱下,没有理智来析清里面的成分。 他怒吼,笑,哭,形状疯癫。 林郁则风轻云淡,面色如常,仿佛正极尽手段的羞辱他人的不是他一般。 四下掀起了小小的议论声,而后声音越来越大,围观者看不下去,纷纷上来扶余柯,痛心疾首,一边安抚受害者,一边骂林郁。 林郁手里的照片已经扔完了,他没有朝场中任何一个人辩解,只是看着余柯。 他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温度,那是怜悯,同情,是一点冰凉的慈悲。 “你到底恨谁,”林郁说,“你想想清楚。” 在那样的眼神里,余柯忽然恢复了一点点的理智,开始思考林郁问的问题——你到底恨谁? 药物作用于他本就不太好使的大脑,恍惚间,林郁少年时挥拳的神态再次浮现在眼前。 那是他记了许多年的模样。 林郁从来没有欺负过他,反而是唯一一个救过他一次的人。 他替他出头,恶狠狠的揍了那群恶棍,甚至给自己招惹上了官司,闹出了后来一系列的事情。 林郁,其实唯一一个从岸上下来,拉过他一回的人。 这是他毕生追逐,毕生都想成为的人,他怎么可能恨呢? 他……他好像只是,想被扶起来。 想被看见。 想被原谅。
第32章 风娱门口闹哄哄的,岸上岸下,神情各异,各有各的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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