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令放眼望去,一个人都没有,仿佛这里被特意清空了。 不知怎么,这种极度安静与空旷的感觉似曾相识,脑海中依稀有冰冷的大楼浮现,却不待他认清,又消失了。 在原地愣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 裴令猛然发现,两步之外,他哥正用沉静又包容的眼神注视着他。 他下意识扯起一抹假装无事的笑:“看我干什么,我可什么都没想啊。”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裴予质说。 裴令嘴角的笑僵住了,这句话让他下意识思考,却发现又一次思考受阻。 幻觉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你在闹脾气,”他找到了理由,“因为我好几天没理你,对吗?” 以往他这样说,幻觉里的裴予质都会大度地否认,说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怎么想,自己永远都不会生气。 所以裴令在幻觉面前少了很多顾忌,他可以释放任何情绪,而不是像面对真正的裴予质时,只能以平静应对平静。 裴予质答道:“对,我的确生气了。” 裴令完全傻了,怀疑自己脑子出了问题……虽然已经有了问题,不然也不会时常蹦出幻想。 他走近几步,略微抬头看向幻觉的眼睛。 这让他下意识觉得奇怪,按照自己的身高,仰头的幅度不是应该更大吗……这个念头很快被他压下去。 “哥,”他好声好气道,“你为什么生气?就因为我装作没看见你?可是这两天你出现的时机不太对,不是在学校里,就是在饭桌旁,我只能装作看不见了。” “我气你一意孤行。” 裴予质看起来不像在说笑,当然,以他哥的性格,即使是幻觉也不可能开玩笑的。 “一意……孤行?”裴令脑子又卡顿了。 然而裴予质似乎不打算说下去,叹了口气,过来牵他的手。 “我知道你为什么一意孤行,我没有责怪你。”他哥说,“你喜欢去后面的树林里散步,走吧。” 裴令愣愣地被拉着,落后裴予质半步,也不看路,还是他哥时不时提醒他小心台阶,才机械般跨过去。 手被紧紧握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又变成了十指相扣。 他感觉掌心和手背的皮肤都痒痒的,心里和胃里也痒痒的,有什么快从身体中飞出来了。 “你的体温……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凉。”他莫名其妙说了一句。 裴予质回头看他:“以为我的体温冰凉吗?” 他点点头。 “谢谢你的想象力,”裴予质神情很放松,“只有尸体才是那种温度。” 尸体……尸体? 他皱了皱眉,连忙道:“我没有咒你死。” 于是裴令的手被捏了捏。 他哥说:“我知道,小乖。” 这个称呼……裴令感觉自己耳朵也痒了起来,脖子和脸还有点发烫。 “为什么这么叫我?很肉麻。”他说,“如果你不是我哥,我会揍你。” “我是你哥,你也可以揍我。” 裴令张了张嘴又闭上,他不会说他舍不得的。 小路逐渐延伸进林荫中,裴令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终于降下去了。 他的视线终于从裴予质侧脸挪开,又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盯着看了半晌。 自己的手怎么变大了一些,手臂也是,不像他这个年纪……但是裴予质的手掌很有安全感,他不在乎别的。 “哥,”他低声道,“你知道的,我喜欢裴予质。” 很奇怪,突然就想聊聊这个话题。 裴予质的步伐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正常,领着他慢慢散步。 “我知道,”他哥说,“谢谢你能喜欢我。” 他笑了笑:“不客气,也不是时时都喜欢,你也知道的。” 裴令没等幻觉回应自己,接着说:“前段时间,养父母找过我,问我在裴予质高中毕业后有什么打算,我糊弄过去了。就比如说在那个时候吧,我不喜欢他。” 身旁的幻觉问他:“有多不喜欢?” 他想了想,谨慎且公正地答道:“大概是……想拉着他从这里跑路,带他体验一下苦日子的那种不喜欢。” 裴予质沉默了好一会儿。 “那他应该很受用你的不喜欢,这对他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你不觉得吗?” 裴令不太明白,摇摇头道:“裴予质以后的人生不会有苦日子,就算现在过得憋屈,以后也会轻松的。他马上就要自由了。” 他哥停了下来,认认真真看着他。 “小乖。” 裴令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称呼,勉为其难应了一声:“嗯,怎么了?” “你要记住,无论什么事情,什么人,都不如你自己重要。”裴予质语气也严肃了一些。 裴令舒展的五官又因困惑皱起来,他觉得自己脑袋有点晕。 “我……”他迟迟开不了口。 裴予质又重复了一遍:“任何事物都比不上你自己的自由和幸福,记住了吗?” 他心里很乱,似乎有很多还未发生的事情在意识里乱窜,他却一个片段都捕捉不住。 “哥,我……”依然开不了口。 脑子里又出现了隐隐的机械音,很远,内容很模糊。还有其他人的声音,乱七八糟汇在一起,仿佛在叫他名字,有叫裴令的,还有叫他宋泠的…… 宋泠是谁的名字? 裴令挣扎着再次说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裴予质真的会在乎我吗?” 宽厚温热的手掌抚上他的脸颊,明明是幻觉,却给了他无比真实的触感。裴予质的眼睛又一次吞没了他,如同冰河融进了深色的夜空。 “当然,他在乎你。” “是吗?”裴令愣愣反问。 “是,像落水的濒死之人怀抱着浮木。”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两万字完结。
第89章 刺激 说完这句话之后,裴予质看见裴令的瞳孔有一瞬收缩,随即又恢复。 他以为裴令会想起来什么,然而对方却喃喃道:“……真厉害啊,我的脑子现在连这么肉麻的话也能想象出来了。” 裴予质无可奈何。 然而安静突然被打破,视野里,有什么东西从高处迅速坠落。 裴予质下意识拉住裴令往一旁闪躲,紧接着一根粗壮的树枝就擦着他们落下,砸在地面。 裴令被吓了一跳,然而依然很镇定,看了看那树枝就奇怪道:“除非遇到风暴或者被人锯下,这玩意儿不可能就这么断掉吧?” 裴予质的记忆每时每刻都在变得更加模糊。 但他仍然记得一个闪烁的画面,顶楼的泳池和从天而降的人偶。 和现在的场景太过相似。 上一次是出于楚泽的威胁,那这次呢?又是出自谁的? 裴令疑惑地用脚踢了踢树枝,满脸不解,裴予质看在眼里,有话却不能问出来。他想问裴令,之前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到底受了多少威胁和委屈。 他没忍住,抬手捏了捏裴令的脸颊。 裴令受到惊吓却控制住躲避的本能,只是惊疑地看向他,而他也恶趣味地没松手。 “干什么?” 裴予质松手,答道:“先回去。” 外面的危险更加不可控,还是回到室内吧。 “回去就回去,你揪我脸干什么?” “你小时候脸颊上的肉就不多,”裴予质答非所问,“吃得不好,在福利院过得很辛苦。” “……所以呢?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我觉得你今天特别有问题。” “所以,”裴予质又牵起了裴令的手,把人往回带,“没有所以,只是满足一下好奇心。” 以前就想知道,捏起来的手感是什么样的,今天终于如愿了。 裴令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回去的路上又追问了好几次他想做什么,都没得到回答。 于是想象力更加丰富,开始猜测幻觉是不是被入侵了,幻觉里的裴予质实际上被某种力量附体,所以才会如此怪异。 裴予质默默听着,小时候他就隐约觉察到,裴令的思维其实很跳脱。原来在放下顾虑和伪装之后,还能更加有趣。 甚至他还想继续吊着裴令,多听几句,他不会感到厌烦的。 然而等到他们走回去时,楼下门廊多了个人等在那里,煞风景地朝他们走了几步,打断了裴令颇为可爱的絮絮叨叨。 “裴先生……终于见到你了。” 这话是看着裴予质说的,畏畏缩缩的,似乎怕打扰到他。 可事实上已经打扰到了,这副姿态也就十分没有必要。 裴予质看了一眼旁边心虚的雍九,便知道是没能拦住。 他停下来,转头去瞧了瞧裴令。 一个幻觉能够被旁人看见,这件事对于裴令来说很容易造成困扰,他有点担心会产生过量刺激。 但裴令的反应非常平静,只是说笑时的放松神情全然不见了,扫了沈然一眼,又看向他,也不说话。 “怎么了?”他轻声问。 “挺眼熟,”裴令说,“他好像喜欢一个姓魏的。” 沈然的脸色突然一变:“你乱说什么?” 他和魏迟的确接触过一段时间,不过后来大哥找上了魏迟的哥哥,一番沟通之后,为了避嫌,魏迟就被送出国去了。 可是他怎么可能喜欢魏迟……郑瑾简直张口就来。 正准备接着反驳,他忽然瞥见两人交握的手,一时间差点连话都气得说不出来了。 “我就……就没见过你这么放荡的人,你怎么好意思的?”沈然反应过来之后,质问道,“前段时间勾搭了楚泽,现在又来……来找裴先生?!” 这些话完全是脱口而出。 沈然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失态,骂别人放荡也非常没礼貌……就好像以前也有人这么骂过他。 可是他控制不住心里的那点不舒服,有什么东西一而再地被抢走了。 裴予质冷冷看了雍九一眼:“把他请走。” 话音未落就拉着裴令往屋子里走去。沈然说话太口无遮拦,裴予质不能让裴令再受刺激, 幸好裴令并没有什么反应,看起来还挺好奇,脚步都慢了些,仿佛想听沈然再多说几句。 裴予质瞥见这一幕,庆幸之余又有些唾弃自己。 其实他的立场并不坚定,这样懵懵懂懂的裴令,对他的亲近和依赖仿佛是能让人上瘾的毒药。 他明白不该剥夺裴令的理智清醒,却怕裴令清醒之后,又会为了他而做出疯狂的事情。 这边,雍九一个脑袋两个大,他根本请不走这尊大佛,客气说了两句,通通被无视了。 沈然盯着那两人的背影,还在说:“裴先生,外面都在传您在婚礼前夕出轨了其他人,还是这么一个不着调的人……您甚至不在乎裴家的名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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