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里低声说着:没事的,没事的,小手术,小手术,笑笑一定没事的…… 可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妈妈临走前的一幕幕。 最开始,看上去只是一次小感冒,一次发烧。 妈妈嘴唇干得裂开,还在微笑着说“妈妈没事哦,喝点药就好了。” 可是妈妈再也没有好起来。 迟遇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不要再回想了。 他不停地说着:不会再这样了,不会再这样了。 可却有另一个声音在问:真的吗?真的不会吗? 迟遇垂着头,抱着胳膊的手指如此用力,以至于抠进了肉里。 就在他开始忍不住浑身发抖时,一只手稳稳按住了他肩膀。 那个之前总是表现得高高在上的声音,像是在哄什么小动物般的温柔: “不会有事的。” “迟笑现在很安全。” 迟遇并未抬头,身体的颤抖却慢慢止住了。 他低声应道:“嗯。” 对方又道:“对了,你报的是江大?什么专业?” 迟遇:“计算机。” 谢卿晟:“是因为喜欢?” 迟遇愣了下:“喜欢?” 对此时的迟遇来说,“喜欢”是个太奢侈的行为。 他摇摇头:“我只是听说这个能赚钱。” 北水镇中学根本没有像样的机房,迟遇连真正的键盘都没摸过。 但他在城里打工的时候,看到报纸上说计算机是热门专业,将来用人需求旺盛,能快速就业。 所以迟遇才会选这个专业。 这和喜欢不喜欢没有任何关系,只要能赚钱就行。 谢卿晟又问了几个问题。 迟遇都一一回答了。 两人就这么坐在手术室外面,谢卿晟问一句,迟遇答一句。 被这么一直揪着东问西问的,迟遇倒是没什么功夫去胡思乱想了。 不知不觉间,半个小时过去。 一位护士从手术室出来了。 迟遇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 原本站得笔直的迟遇,当听到“手术很成功”这几个字的时候,腿竟然软了一下。 还好谢卿晟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 在原地缓了好几秒,迟遇才轻轻道:“笑笑……没事了?” 谢卿晟:“是的,她没事。” * 由于手术是局麻,所以回到病房的迟笑又清醒又激动,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自己手术时的感受,根本不像个需要卧床休息的病人。 迟遇陪了她许久,直到小姑娘睡着了,他才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打算随便去找点吃的。 没想到,谢卿晟居然还在走廊上。 迟遇停下脚步,不解地叫了一声:“谢先生?” 此时,走廊外阳光正好。 盛夏的阳光被繁密的梧桐叶过滤了一层,温柔地透过窗户,落在了少年身上。 迟遇的五官原本就生得精巧柔和,只是常年都带着“横眉冷对”的气质,将眉眼生生伪装出了冷淡刚强的模样。 但今天,他满心都是“妹妹的病终于有着落了”的欢喜,脸庞上的线条不自觉的柔软下来。 在明亮的光线下,他白皙的面孔像是泛着微光的精美瓷器,又像是刚摘下来、能掐出水的果实,让任何人都忍不住要多看一眼。 谢卿晟不禁再次推了下墨镜,唯恐少年会发现这墨镜之下的视线到底有多灼热。 他轻咳一下,尽量不动声色地问道:“还好?” 迟遇点了点头。 谢卿晟没有再说话。 迟遇的手背到身后,嘴唇翕动好几下,最终才以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嗫嚅着:“谢谢……谢先生。”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对人说过谢谢了。 没有任何人,对他,对笑笑,做过一件值得道谢的事。 尽管谢卿晟只是在扮演他的角色,尽管谢卿晟有着非常明确的目的,尽管这一切都是协议的一部分…… 但无论如何,感谢他安排了手术。 谢卿晟再次轻咳一下,道:“你这么称呼,不别扭吗?” 迟遇:“……诶?” 谢卿晟:“谢谢谢先生?三个谢?” 迟遇:“……” 谢卿晟:“将来有人来验收了,你总不能当着他们也叫我‘谢先生’。” 降低了警惕心的迟遇,一时间完全忘了要辩驳、要伪装,不自觉地露出了他刻意收起来的温顺模样:“那……那我应该称呼你什么?” 谢卿晟:“叫名字,两个字。” 迟遇犹豫一下,小声道:“……卿晟?“ 虽然叫两个字有点亲密,但反正是角色扮演所需,迟遇并没有太抗拒这个叫法。 可奇怪的是,谢卿晟听到这两个字后,雕塑般坐在椅子上,身体一丝动作也没有——就像是受到了什么极大的冲击。 见谢卿晟迟迟没有应声,迟遇心道是不是谢卿晟其实并不习惯被这么称呼,便又道:“要不……我还是直接叫三个字的?这样会不会更合适?” 谢卿晟道:“不用,两个字很好。” 迟遇:“……哦。” 谢卿晟站起身,将一个保温桶递过去:“刘叔给你准备的。” 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是什么。 迟遇接过盛着新鲜饭菜的保温桶,人还有些呆呆的。 谢卿晟又道:“我今天先走了,明天再来。” 迟遇抿了下嘴唇,道:“明天……我自己就可以了。” “你……不用……” 他想说,谢先生你不用做协议上没有约定的事。 不管是在病房外等着,又或者让人准备饭菜。 这些事,我……我不想说那么多次谢谢。 话未出口,谢卿晟突然弯曲手指,以指关节在椅背上轻敲两下。 这又是什么意思? 迟遇抱着沉甸甸的保温桶,茫然地望着高出自己一个头的谢卿晟。 谢卿晟道:“我们做个额外约定吧。” 迟遇:“约定?什么约定?” 谢卿晟:“当我们任何一个人像这样敲两下时,就代表接下来要说的话和协议里的条款没有关系。” 迟遇有点没跟上谢卿晟的思路,只疑惑地“啊”了一声。 谢卿晟:“比如——” 谢卿晟顿了一下。 迟遇定定地望着他,困惑道:“比如……什么?”
第7章 谢卿晟的声音很温和:“比如,我昨天就想告诉你——你画得很好。” 迟遇:“……诶?” 谢卿晟:“你的画,虽然我只看了一点点,也能看出这些小故事既有想象力又有温情,看完就会让人觉得很温暖,延续了那本漫画的主题。” 迟遇的脸一点一点的开始泛红。 他低下头,小声道:“也、也没有那么好……” 都是自己瞎编的啊。 只是编出来想让笑笑高兴一点…… 谢卿晟:“所以,你不用介意这件事有没有写在协议里。” “能认识一位有灵气的画手,其实是我的荣幸。” 谢卿晟走了。 迟遇坐在长椅上,抱着保温桶,愣愣地想着谢卿晟刚刚说的话。 “有想象力”“有温情”“看完就会觉得很温暖” 竟、竟然给了这么高的评价吗? 我……我的画,真的会让人觉得温暖吗? 想着想着,少年的嘴角犹豫的,不安的,又带一点点欣喜的向上翘了翘。 宛如一只刚刚破壳的雏鸟,正在小心地第一次挥动翅膀。 * 之后的好几天,谢卿晟果然每天都来。 他也不进病房,只是和迟遇在病房外聊几句,然后又匆匆离开。 至于他聊的内容…… 有时候是海阔天空,有时候又特别实际。 但总归而言,迟遇不讨厌这个聊天。 很快就到了迟笑出院的日子。 这天谢卿晟没有来,是刘叔直接将兄妹俩接上车,送他们前往新公寓。 在去公寓的路上,刘叔已经跟兄妹俩聊天一般的交代过了:谢卿晟在这片小区有两套挨着的房子,他现在自己住一套,另一套一直空着也没什么用,索性就借给了迟遇。 迟笑听到这里,还挺高兴,觉得“那哥哥有伴儿可以一起玩儿啦,真好!” 迟遇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穿越了小半个江城,车一路开到了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这片小区紧邻江城大学,是寸土寸金安保严密的高档小区。 而迟遇他们借住的公寓,就在小区的中心位置。 入户门一开,一整面明净透亮的落地窗映入眼帘。 从窗户望出去,正好能看见江大的百年钟楼,以及钟楼旁边的一片郁郁葱葱。 迟遇忍住了没有赞叹出声,他身边的迟笑已经直接脱了鞋蹦跶过去: “哇啊!哥哥!是钟楼!那个最好看的钟楼!” “简直和明信片上面的一样好看啊!” 江大的那座钟楼也算是江城的一个景点了,那些卖给游客的“江城美景”明信片里,就常常会有绿树掩映下的钟楼。 迟遇走到妹妹身边,凝望着远处深绿色的树木与钟楼标志性的深红色墙面,轻声道: “是啊……很好看……” “这里离学校真的很近啊……” 刘叔接过话道:“小区有个出入口正对着江大的西门,走一小段路就是江大附中,将来小迟和笑笑去学校都很方便。” 迟遇和迟笑都实在不习惯被人称为“先生”“女士”,所以刘叔对兄妹俩改了称呼。 这沉稳可靠的中年人走到一旁,推开书房的门道:“以前谢先生将这套屋子当做书房来用,所以东西稍微有点多。” “如果小迟觉得东西太多了不方便,我们就把这间书房再清理一下。” 一直都是抱着“暂时借住”心态的迟遇,自然是不愿多给刘叔他们添麻烦。 他一面脱口而出“不用不用”,一面下意识跟着刘叔进了书房—— 迟遇的呼吸微微一滞。 书房大约30平米大小,一扇朝阳的大窗户,靠墙而立的大书柜。 左边墙上的书柜,几乎涵盖了“高中生必读书目”的全部内容,是迟遇上学时只能听着老师推荐,听着同学讨论的书。 右边墙上的书柜,则是成套成套的漫画、绘本,是迟遇只能站在漫画书店门口,踮着脚看一看的书。 这些书…… 都是谢卿晟以前看的? 这人,不应该看什么企业管理之类的书吗? 为什么他的书房,简直就像是自己梦想中的书房一样啊…… 刘叔在一旁微笑着,恰当好处地说出了谢卿晟提前交代好的话: “谢先生来这里看书的时候,还是高中生……所以这间书房才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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