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四海顾不得浑身狼狈,顾不得周围人的目光,身体顺着墙壁往下不住打滑,最终跌坐到了地上。 他知道,他的小世界,那个由他父亲只手遮天打造而成的小世界,他舒舒服服地当着太子爷的小世界,在今天化作了泡沫。 * 看着瘫坐在外的雷四海,听着刚才的对话,迟遇只觉得惶惑和不真实。 雷主任……被抓了? 那个耀武扬威的雷主任,那个被吹做“能通天”的雷主任,就这么……倒了? 这个仗着雷主任撑腰,老早就学着作威作福的雷四海,不但没了支撑,还有可能也要进去蹲着? 这……都是真的……? 迟遇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有力的手臂已经圈住了他:“这是他们应得的。” 谢卿晟的声音很稳,很暖。 对方又低下头,像是安抚什么小动物一般,轻轻碰了碰迟遇的额头:“现在,我们回家。” 说罢,谢卿晟搂着他,穿过交织的视线与议论,大步走出了门。 * 户外的空气很凉。 迟遇虽然穿着羽绒服,但发着热的脸庞被这么一吹,还是倍觉寒意沁人。 谢卿晟停下脚步,帮他竖起羽绒服的领子,又将自己的羊绒围巾摘了下来,细心地裹住了迟遇的脸。 待围好之后,谢卿晟唇角轻扬一下,手指戳了下迟遇木呆呆的脸:“裹成小鱼粽子了。” 迟遇依然愣愣的,直直看着谢卿晟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毫无意义地“哦”了一声。 谢卿晟又将围巾裹得紧了些:“是不是吓到了?” 迟遇这下有反应了。 他先是摇了摇头,随后用一种半确信的语气问道:“刚才……你安排的?” 就算迟遇再迟钝,也能看出这绝不是简单的巧合了。 谢卿晟搂着他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嗯。” “不过……”谢卿晟的语气里带上了点无法遮掩的内疚,“把他们连根拔起的时间比我想得要长。” 事实上,对于此前并未涉足江城的谢氏来说,要将盘根错节的一团渣滓清除干净,是一件需要精心布局的事。 也正因为时间拖得比预想的要久,才给了雷四海他们可乘之机,让这又蠢又坏的人最后一次妨碍了迟遇。 迟遇又道:“那……那……赵峰那边……也是你……?” 迟遇可不会相信,赵峰是真的“不小心”将一桶水泼到了雷四海身上。 谢卿晟:“对。” 他在找人调查北水镇时,听说了赵峰一家的事。 他顺手帮了这无依无靠的一家人,也做了些有备无患的安排。 在谢卿晟看来,雷四海这种表演型人格,迟早会在人群聚集、最容易产生八卦的地点非难迟遇。 一旦发生这种事,本就对雷四海一家有着恨意的赵峰,就能最快地牵制他。 至于最后这个公开的电话,那就是尘埃落定之后,附赠给雷四海的一件小礼物了。 迟遇低着头往前走了几步。 他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道:“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抿了下嘴唇,又道:“是因为……你在北水镇……要投资?” 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为了投资顺利,先把当地的势力清扫一遍? 谢卿晟像是笑了一下。 他这次捏了捏迟遇的脸蛋,道:“是啊,当然是因为这个。” “为了铺开我们的生意,我得率先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他的声音听上去非常轻松,就好像他不过是动动手指拨了个电话而已。 然而,谢卿晟越是如是说,听在迟遇耳朵里却越不是这个意思。 迟遇的脚步未停,眼泪却一点一点浸了出来。 他克制着声音里的哽咽:“谢、谢谢……” 谢卿晟揉了揉他的头发:“怎么,又要‘谢谢谢先生’了?” 迟遇的眼泪坠了下来。 他吸了下鼻子:“你都知道了?” 他从未对谢卿晟提过雷四海他们的名字,也没有详细说过那些被欺凌的往事,那些被他埋藏起来的遭遇。 但他现在确信,谢卿晟什么都知道。 谢卿晟停了下来。 站在冬日阴沉沉的空气里,他侧过身,抱住了迟遇。 他的嘴唇轻轻落在迟遇的头发上。 像是替代了他的手指,在温柔地抚慰着这只惶恐的小鱼。 片刻之后,谢卿晟方才开口:“迟遇……” “我知道你不喜欢提起过去这些事。” “我并不是出于好奇,或者任何的恶意,才要去弄清楚的。” “我是……”这方才不怒自威气势凌人的男子,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唯恐伤害到心上人的小心翼翼,“我是……” “我是无法忍受,让你在我没有看到的地方,受那么多的委屈。” 迟遇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落。 他想要抬起手挡住自己的脸,却被谢卿晟往前一拽—— 一片温暖。 全是带着点点淡香的温度,没有丝毫冬日阴冷的气息。 谢卿晟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大衣扣子,让满脸泪水的迟遇刚好能将头埋进自己的胸膛。 迟遇努力吸了吸鼻子,发现谢卿晟那价值不菲的衬衫已经被自己浸湿了一块。 他使劲仰起头,眼角通红却又信誓旦旦地说着:“我不哭了。” 再哭,你的衬衫就该毁了。 谢卿晟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带着些许无奈地轻轻刮了下他泛红的鼻尖:“没事,想哭就哭好了。” 迟遇用力摇了摇头:“不哭了。” 谢卿晟叹口气:“那……我们回去再哭?” 迟遇挂着眼泪,嘴角一撇笑了出来:“……什么嘛,我是水龙头吗?拧一下就能哭?” 谢卿晟眼角弯了弯,嘴唇又轻轻地碰了碰迟遇的头发。 不知道是因为外面的天气太冷,还是因为谢卿晟的嘴唇太热,迟遇的身体轻微地颤栗了两下。 * 虽说迟遇认为自己不是水龙头,可当他坐到沙发上,看着外面不知何时开始纷飞的雪花,一点一点艰难地说着自己的过去时,眼泪还是无法控制地蜿蜒而下。 他说得很混乱,完全没有了日常小组讨论时的那般井井有条逻辑清晰。 他说起他父亲甩手离开,只因为“这样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那一天。 他说起他装作睡着了,其实偷偷看着母亲在灯下一笔一笔算着生活费,心里想着要如何才能帮忙的那些夜晚。 他说起母亲带着妹妹来接他,虽然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但依然能开怀大笑的那些日子。 还有,那个耀武扬威的雷主任,在那天是如何威胁着要闯进家门,他是如何抱着被吓得大哭的迟笑不住发抖。 他说了许多许多。 多得连脑子都跟不上,多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些事,我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他只知道,在他词不达意颠三倒四地呓语着时,谢卿晟一直在他身边,紧紧的,一刻都不曾松手的,护着他。 终于,落地窗外的天已经全黑了。 隐隐有雪落下的簌簌声。 迟遇觉得累极了。 比在工厂连续守一周的流水线还要累,比熬了三天赶动画还要累。 他累得连脑子都不转了,累得连张嘴都费力。 但明明这么累,他心里却有一块小小的地方,在放肆地欢笑着,在畅快地呼吸着。 那些积压在心间,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压得他只能终日竖起尖刺保护自己的沉疴淤泥,被一点点地卸去。 这是许久以来,他根本不敢去做的一件事。 但他做到了。 因为,身边这个人,一直陪着他,一直在用行动告诉他:我会……保护你。 在我这里,你很安全。 迟遇的下巴压在谢卿晟的肩窝,脸上泪痕斑驳,眼神是已经空茫了。 直到谢卿晟的手在他的背上摩挲两下: “饿了吧?” “来吃点东西。” 说完,谢卿晟起身去了厨房。 不到一分钟,这人便回来了,端着不知何时熬好的粥。 大米粥的味道清淡而醇厚,温暖而熨帖。 迟遇吞了两口粥,眼眶又湿润了。 谢卿晟用指腹轻轻碰了碰迟遇的眼角,心疼道:“怎么这小水龙头还关不上了呢。” 迟遇眼里噙着泪,嘴角再次撇了撇。 他放下勺子,辩解般嘟哝着:“没有……没有在哭……” “我只是……唔,不是说好,晚上涮火锅来着?” 谢卿晟眉毛微微一挑,随即笑着搂了下迟遇的肩:“噢,我给忘了。” “明天。明天周五,我们一起去接笑笑,然后回家涮火锅,好不好?” 迟遇眼里的泪又在往下落。 他重重点下头,哑着嗓子道:“好。” 不能比这更好了。 * 夜深了。 迟遇缩在沙发上——或者说,缩在谢卿晟的怀里。 他将身体蜷成了一团,宛如一只盘成球状、收起了全部尖刺的小刺猬。 他知道,现在已经很晚了。 他知道,应该让谢卿晟回去了。 可他不愿意。 他一面不愿意,一面又为自己的“不愿意”而羞耻。 他想让谢卿晟留下来,想留住这份暖意。 可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好。 这纠结之中,他搁在谢卿晟肩上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几分。 这时,他听见谢卿晟轻咳了一声。 这人温润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响起:“我不走。” “我留下来陪你,可以吗?” 迟遇在心底大大松了口气。 他咕哝了一句:“可以。” 说完这两个字,他便困得再也睁不开眼,困得头垂在谢卿晟的肩窝,怎么都抬不起来。 他模模糊糊察觉到,谢卿晟将自己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像个黏人的孩子一般,拽着谢卿晟的手不愿意松开。 他……他甚至仗着自己睡迷糊了,在半梦半醒间,将坐在身边的谢卿晟一把拉倒—— 再把对方当做个手感极佳的人形抱枕,整个人抱了上去。 他好像还说了两个字,“陪我”。 在那之后的事,迟遇就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是阳光满室。 是雪夜之后难得的晴朗天气。 迟遇侧躺着,怔怔地看着睡在旁边的谢卿晟。 ……自己昨天真的没羞没臊的,拉着这人陪、陪着自己睡了一晚? 这……这…… 想着想着,迟遇的脸染上了一抹又一抹的红。
29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