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在哭:“我好想念太阳照在身上的感觉……你明白吗?” 室友疯了。 现在室友说的话都是疯言疯语,他很明白。 但他还是配合地配上了一脸惊恐但又十分理解对方的表情:“明白,我都明白。” 室友却突然又笑着哭了起来:“我错了……我不该高估自己,我也不该来这里,我没有病,我更没有疯!” “你没有疯。”他应和着对方,“是其他人疯了。” 室友的哭笑声戛然而止:“是啊,你要记得你没有疯。希望……要记得怀抱希望。” 他点点头:“我会一直等到希望降临那一天。” 室友沉默了一会,又对着他笑了,不明不白地说了一句:“是啊……” 随后室友和他一起重回开水房,只是前者却沉默了,也不再说话,他能看见对方,耳朵里却听不见对方的脚步声。 反而—— 他听见阳台的栏杆那边有声音,随后便是楼下传来“嘭”的一声响。 他没看到,只听见楼下传来宿管惊恐地“来人!快救人!”的叫声。 他好像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扭头,看见室友站在他身旁,灿烂地笑着,像太阳,又像向日葵。 是希望,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第60章 疾病(25) 谢礼一怔, 陡然从那具身体中剥离出来。 现在,他明白所有真相了。 不是眼睛在欺骗你,而是——大脑在欺骗你。 谢礼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该醒过来了。 因为, 他不是“他”。 # 冥府中。 众鬼已经盯了谢礼整整五个小时—— “所以, 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察觉到自己已经进入幻觉里了?”有鬼问。 戴眼镜女鬼说:“认识到自己处在幻觉里应该不能破除幻觉, 毕竟……如果没意识到幻觉,他刚才就已经跳楼死了。” 冥币小鬼问:“那要怎样才能出来?” “我不知道。”戴眼镜女鬼说,“但至少……应该要能说服18号沈宏远,让他愿意放大家离开。” “啊?说服他?”冥币小鬼垮着张逼脸, “那完蛋了, 这世上最难的事情之一,一定有说服别人接受你的想法。你看这个18号病得能整出这么个副本, 要说服他……可能吗?我的钱啊……怎么人死了之后赚点钱也这么难……” # 谢礼又醒了过来。 这次, 他发现时光倒流,他重新回到宿舍, 隆修杰正在桌旁打游戏, 戴着耳机的他不时怒骂几句队友, 爆一下粗口。 而“他”正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眼睛不时瞟一眼宿舍门, 似乎在担心什么。 “谈谈吧。”谢礼在心里对“自己”说,“我知道你一直都在。” “你是在和我说话吗?”一道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你是什么人?”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 疑惑地问:“你、是我?” “谢礼。我的名字。”谢礼回答他。 “哦。我不认识你。”那声音松了一口气, 又好奇地问, “你从哪里来的?你人在哪里?为什么我能听见你的声音却看不见你。” 谢礼心有疑虑, 这个……似乎不是沈宏远。 他安静了一会。 “喂,你还在吗?谢礼?”那声音叫道。 谢礼问:“沈宏远, 你认识吗?” “这又是谁?”那声音带着几分稚气,问。 谢礼又沉默了好一会:“那你,是谁?” “我?”那声音茫然又困惑地自语道,“对啊,那我又是谁呢?” 他似乎在期待地看着谢礼,问:“你能告诉我我是谁吗?” 谢礼顿了顿,对他的身份有了猜测,说:“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希望你能让我见一见沈宏远。” “啊?”那声音更疑惑了,“可我没见过他,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我该怎么帮你?” “你知道的。”谢礼肯定地说,“你一定知道该怎么让我见到他。他被藏起来了,藏在了某个只有你知道的角落里。” “我藏起来的?”那声音好像有几分不信,但还是说,“你等等,我试试。” 谢礼“嗯”了一声:“谢谢。” 那声音笑了:“我还要谢谢你呢。你是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 耳边突然寂静下来。 谢礼感觉整个世界失去了光泽,四周都是阴暗的,像是遽变的阴天,浓厚黑雾压近地面,使空气都变得稀薄了。 一道人影背对他、双手抱膝坐在地上,整个人沉在阴影里。 谢礼朝他走了过去,与他同排并坐。 “谈谈吗?”谢礼主动说。 沈宏远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把头低了回去:“谈什么?你是谁啊?” 谢礼微微一笑:“谈谈你的病……你的痛苦。” 沈宏远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嘲讽道:“你疯了吧?我哪有什么病。” 谢礼也不生气,只淡淡地问他:“不想知道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不想知道真正的真相么?” “什么真实虚假,别想骗我。”沈宏远把脑袋埋进了膝盖里,闷闷地说。 谢礼看了他一眼,说:“你知道自己没疯,对吧?” 沈宏远猛地抬起头,冲谢礼吼道:“我不想听见这个字!” 谢礼点点头,又说:“但你也知道自己病了,是吗?” 沈宏远霍地站了起来,他死死盯着谢礼:“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礼也站了起来,依旧是冷静的,镇定的。 “救人。救你、救我、救其他的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宏远退了一步。 谢礼:“你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了,该把真相还给大家了。” “什么真相?我不知道什么真相!”沈宏远急急退了好几步。 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了脑袋一样,他慌慌张张捂住自己的头,又急忙捂住耳朵,整个人恨不能蜷缩成一尾熟透的对虾,痛苦地不知道朝着谁哀嚎着:“啊——啊——放过我!放过我吧!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吧!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空间震荡,他们所处的空间一片片剥落,崩毁开始了。 谢礼没有闪躲掉落的空间碎片,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沈宏远,说:“陈和光已经死了。你知道的。” 这名字就像一道信号。 一道唤醒沈宏远的信号。 沈宏远突然站直身体,通红的眼睛恨不能杀了谢礼一样,状若癫狂:“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让我待在这里不好吗?我没有病!我们都没有病!是其他人病了!他们就该死!他们该死……对,他们该死!” 谢礼又问了那个问题:“玩弄人心、掌控性命,真的会让你有更多快感?也真的是你的初心吗?” 崩毁戛然而止。 “我没有……我没有……”沈宏远喃喃着,眸光灰暗,陷入无尽的自责中去了,“我没有想害死人,我没有……” 谢礼说:“没有人是你害死的。你们都是受害者。” 沈宏远终于慢慢看向了谢礼,他在颤抖:“你、你说什么……” “陈和光的死亡,不能算在你头上。班长、同班同学和校友的死,也算不在你头上,你和他们一样,都只是受害者,你只是足够幸运地活了下来。”谢礼说,“没有人应该责怪你,包括你自己,放过你,也放过我们,放过所有人吧。” “我……我……”沈宏远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谢礼走了过去,轻轻抱住他,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肩膀。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在这片黑暗的什么都没有的空间里,他们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谢礼也不催促,他一直静静等待,等待着沈宏远情绪稳定下来。 # “你说……一开始我们没有病,只是产生了幻觉?”沈宏远和谢礼并排坐在一起,扭头问他。 谢礼点点头:“你们当时在海边,应该是误食了叉牙鲷。” “叉牙、diāo?”沈宏远面有疑惑,“这是什么?” “一种使人产生强烈幻觉、并且持续时间很长的鱼。”谢礼想到了刚才那道略显稚嫩和茫然的声音,“只是你们吃的这条鱼,可能更特殊一些。” 沈宏远想起了那颗石头一样坚硬的眼珠:“你说金色那条?” “嗯。”谢礼回答道,“叉牙鲷眼睛和鱼尾上都会有金色环绕,最显著的,是身体两侧有十条以上的金色纵纹。但是从没听说过叉牙鲷的致幻会传染,大概这就是你们吃下那条的特殊性。” “那后来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吗?” “我不能确认你的幻觉什么时候消失,又从什么时候开始,但是,进入那幢单独隔离你们的宿舍楼之后,你们经历的一切就不仅仅是叉牙鲷带来的幻觉了,那是因为你们”谢礼看了他一眼,“那时候的你们就已经病了。” 沈宏远没说话,很久之后才说:“幻想症?” 谢礼点点头,看着沈宏远的眼睛,对方没有察觉他的视线:“差不多的意思。这种病叫安东综合征。一种已经失明、却坚信自己还能看见的疾病——准确的说,生病的人确实还能‘看见’,只是看见的东西其实只是患者根据听见的声音、以及往日常识或者对世界的认知所产生的‘幻视’,并非真实。这也是为什么你们总是会撞到东西、为什么你看见了一幅名人简介挂画,可陈和光却在给你介绍色彩的运用,因为你根本没看见那幅画,但你却觉得自己看见了。” “还有……陈和光的自杀。” “他真的死了。”沈宏远语气静默。 “可能他接受不了自己失控后无意识伤人的事实吧。”谢礼回答他。 沈宏远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垂下了眼睛:“他是个好人、很好的好人。如果没有他……可能疯掉的人会是我。” “你是那场幻觉中最特殊的人。”谢礼说,“所有的人都失去了理智、也遗忘了一切,甚至集体活在了幻觉里,但是你没有,你还清醒着。” “你是希望,是救回你的同班同学、救回被传染的校友们的希望。” 沈宏远撇开了头,不想让人看见他的表情:“我让大家失望了,对吗?” “没有。没有人对你失望,你能主动清醒救回大家最好,即便醒不过来,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医生尚且不可能救回所有的病人,何况你也是病人之一呢,奢望病人拯救病人,这本就不是应该的事情。”谢礼看着他,“你别忘了,即便陈和光走到生命尽头,清醒的他依然在保护你,在维护你所相信的世界。” “所以监狱是假的、停电也是假的,这些只是为了不让你发现自己已经失明的事实,怕伤害到你。” 沈宏远安静了很久很久,才问:“如果所有人都死了,那你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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