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兰就被他支开了,魏知杳松了口气,“你还是老实交代了吧,免得一会儿吵起来。” 厨房里的陆张氏拍着衣服出门去抱柴,见到他们一排年轻人站在屋檐下又打了个招呼,“进屋坐着去吧,站在这儿做什么?” 目光略过陆白也跟着顿了顿,魏知杳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陆张氏却掉头去柴房抱了把玉米杆。 ……她没觉得这个儿子漂亮得不像她生的吗? 陆张氏还真没有,晚上一堆人凑在圆桌上吃饭很是热闹,却没人问好奇过陆白的身份,小时候听张氏说□□郎长得斯文秀气像个女孩儿,但一下子变成陆白,他们居然接受得这般坦然,也是不可思议,相比起屋里死亡线上挣扎着的老太太,这大圆桌上却是热闹非凡,话说着说着还扯到了魏知杳头上。 张家几兄妹都挺能生的,独魏张氏就魏知杳一个,如今他孤身前来自然备受关注,想起死去的妹妹,陆张氏又红了眼,“阿杳命苦,爹娘不在,就你一个人肯定过的很辛苦吧。” 他想说也不是很辛苦的时候,陆张氏又叹了口气,“唉,要是你阿娘给你留个哥哥或者姐姐,总要好些的。” 他端着碗顿了顿,“哥哥或者姐姐?” “你阿娘在生你前还怀了个,这要是生下来了,现在也快二十岁了吧?亲兄妹总比你家大伯和小叔好。” 这事儿魏知杳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刘氏和余氏笑她不能生的时候干嘛不拿这事儿来顶她们呢,魏知杳垂着脸,想了半天。 晚饭过后,大舅舅盛了碗菜汤进屋打算喂老太太,魏知杳无所事事便跟着去看了看,听说吃了半碗菜汤,眼睛也掀开了。 小舅舅站在门口很是欣慰,“看来是缓过来了,明日让老大去请大夫回来瞧瞧。” 小舅娘站在一旁泼冷水,“回光返照你听过没,这还有什么好瞧的。” 魏知杳坐在一旁和张兰剥着用来打豆腐的黄豆,听到这夫妻俩的话,张兰还嘀咕上了,“我阿娘也真是,不管是不是,总要给奶奶瞧瞧的啊。” 魏知杳皱着眉,儿媳毕竟不是女儿,说这种话不奇怪的,倒是这夫妻俩吵上了,那收拾完厨房出门来的大舅娘温柔的做了和事佬,“老四说得也没错,阿娘吃了小半碗菜汤,能好的,明日我们去请大夫瞧瞧。” 小舅娘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们这会儿就知道当和事佬,我做恶人是吧。” 张兰叹气,看不下去的起了身,“阿娘你声音小点吧,奶奶还醒着呢!” 被她这么一说,小舅娘就安分了,魏知杳将拨好的黄豆倒进盆里,懒得参与他们的纷争,明日老太太要真好转他和陆白去请大夫就是了,也清静些。 这天晚上因为人多,睡不开,大舅娘抱了麦秆扑在地上,又抱了两床被子来,“今晚凑合一下吧,你们小舅舅家在下河,稍微有点远了,晚上怕老太太出事。” 话里的意思魏知杳明白,大舅舅怕老太太是回光返照,要求他们轮流守着,魏知杳也不困,打算守个夜,不过半夜他还是有点撑不住,一直点头,大舅舅便把将他催回去睡觉了,魏知杳只好打着哈欠去睡下了,虽然铺了麦秆但打地铺还是很硬很冷,他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才睡着。 天亮之前,陆白将他推了推,“阿杳,姥姥走了。”
第40章 姥姥(3) ◎我有一个妹妹,她已经死了,现在我只有你了◎ 魏知杳一下就清醒了, 着急忙慌的披上外套走了出来,院里已经挤满了人,陆张氏蹲在柴房哭得有些脱力, 张兰蹲在旁边拍着她的肩,自己也哭得稀里哗啦的, 大舅舅去请人来给老太太换衣服了,小舅舅拿了沓纸钱往盆里烧了一堆,大舅妈抱着小孙女去了一旁, 小舅妈木讷在站在一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家的几个表兄弟在抬木棺, 魏知杳将陆白推了一把,“你去看看二姨,不管怎么说, 她还当你是儿子。” □□郎没有回来, 多半已经不再了, 他们不问,魏知杳也不想平添伤心, 陆家的几个表兄不在, 张兰自个儿都没控制住,更加劝不住人。陆白看了他两眼到底还是往柴房的方向走了去。 被眼泪糊的一脸的陆张氏看他拍着自己的肩, 反而哭得更加厉害了, “阿娘以后也是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了。” 他张了张嘴, 话卡在了喉咙里, 半晌才吐出两个,“别怕……” 陆张氏伸手将他抱了过去, “我的阿娘苦了一辈子, 还没享过福啊呜呜呜。” 陆白只好又拍了拍她的后背。 张兰也跟着扑了过来, “我也没有奶奶了呜呜呜。” 魏知杳掉头进了那黑漆漆的小屋, 老太太孤零零的躺在床上,他走近后伸手抚在了她的额上,她已经走了,魏知杳鼻头一酸,脑子里都是些小时候的画面。 屋里静悄悄的,直到大舅舅将人请来,他才被撵了出去,请来的这位是村里的老人,大舅舅和小舅舅听从他的吩咐替老太太换了寿衣又梳了发,她的嘴巴始终合不上,大舅舅觉得这样仪态不好,伸手替她和了几次,但还是徒劳,最后也只能放弃了。 等到寿衣换好,老人家让小舅舅将先前烧掉的纸灰拿布袋装好放入了棺中,又扯着他们几个小辈儿跪在了堂屋的外面,好不容易才稳定了情绪的陆张氏,看着张家兄弟将老太太抬起放入棺中又没忍住大哭了起来,那跪在她旁边的小舅娘有点烦了,“哭什么,老太太今年都七十二了,是喜丧。” 大舅娘推了她一把,压低了声音,“别说了。” 陆张氏和魏张氏一样都是软性的人,平日里想着自己嫁出去了顾不上母亲,面对弟媳的刁难是能忍则忍,如今母亲都去了,她也没什么害怕的,连声音都大了几个分贝,“这不是你阿娘,你当然不伤心了。” 小舅娘不服气:“说的这什么话,你十几岁出嫁,现在都二十多年了,是你跟阿娘过得久还是我跟阿娘过得久,生前不尽孝,死了光哭有什么用。” 魏知杳扯着嘴角很是无语,“你们要不去打一架?” 两个长辈被他这么一说就找到了共同的敌人,“阿杳也是,你阿娘不在了,舅舅姨妈总在的,你就不能来看看?” “……”他不说了还不成吗。 堂屋内的大舅舅走来,“吵什么吵,阿娘还听着呢。” 闻言三人都不啃声了,老人家又吩咐他们拿碗盛油点上了长明灯,众人戴了孝帽系上了孝带。换完后,老人家对张氏兄弟说了些注意事项,小舅舅拿红布包上铜钱把人送了回去。之后大舅舅便将他们几个男丁叫到了跟前,嘱咐道:“这几天你们几个轮着守夜,看着长明灯不要灭了,还有香烛也不能断,断了你们奶奶不高兴懂吧。” 其实这些事都是给后人安慰的,人一死便去冥界,这些东西也看不到了,魏知杳没有将话说出来只是点头,大舅舅想了想又冲他道:“阿杳就不用守了,你们几个安排吧。” 长房家的不服气,“阿杳看不见就算了,陆家那三个外孙也是要守的吧。” 大舅舅一拍脑门想起来了,“对对,我忘了,大郎在学堂暂时回不来,二郎和三郎会过来,老大你安排一下吧。” 大表哥这才服气了,“知道了。” 张家的这几位表兄团结得很,瞅着魏知杳和陆白是外姓,第一夜的任务落在了陆白头上,魏知杳也无所谓,反正是轮着来,谁前谁后一样,他倒不困便跟着陆白守在了灵堂前。 夜里起了风,他跪着打了个哆嗦,陆白又往装香灰的盆里添了些纸钱,“你去睡吧,这里冷。” “你一个人不害怕吗?说不定一会儿姥姥就回来了。”魏知杳眨着眼吓唬他。 陆白双手合十行了礼,“你觉得,我会怕吗?”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怕你就直说,我的胸膛给你靠。” 陆白没忍住笑了,“你不用陪我。” “我看你一直没说话,你也伤心吗?” 他顿了顿,“你觉得,我在伤心?” “虽然我眼睛看不见,但直觉还是很准的,其实我也挺伤心的,小时候姥姥很疼我的,你呢?想起家里人了?” “我没有家人。” “不在了?”他想借故打听陆白家里情况,所以追问道。 陆白摇头,“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他们,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长大的了。” “你是孙悟空啊?” “阿杳,我们可以不聊这个吗?” 魏知杳有点懊悔,他在说什么东西,“对不起啊。” 陆白顿了顿又道:“我有一个妹妹,她已经死了,现在我只有你了。” 这话说得魏知杳更愧疚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陆白眼也不眨的看着他,“我也会照顾好你的。” 起床帮忙做早饭的张兰打了个哈欠,看着魏知杳不规矩的盘腿坐在稻草上,想提醒他被大人瞧见了会被骂,但眼光一转就见到陆白温柔的,安静的听着他说话,张兰顿了顿又移步去了厨房。 天亮后,大舅舅家的表哥换岗守起了长明灯,小舅妈则将老太太生前用过的床褥背出到屋后烧尽,然后装进布袋放入了棺中。 魏知杳吃了早饭,回头发现陆白已经不在了,问了一圈才知陆白被另外两人叫去镇上采购了,魏知杳有点郁闷,他也能抗东西啊,干嘛不叫上他呢,张兰笑嘻嘻的表示,算了吧,你去了小哥哥还得照顾你。魏知杳又同她贫了几句。 下午陆家三父子才姗姗来迟,见了陆白也没起疑,不知是太相信魏知杳还是以前太没把□□郎当回事儿,二姨父只是冲陆白点了个头,一句多的话都没有,得亏陆白不是他儿子,不然有这么个爹非得气死不可。 但往来吊唁的亲戚见了陆白倒十分惊喜,问过后知道他是陆家老四眼神就变了,□□郎这种情况其实挺丢人现眼的,每当人拉长了语气,二姨父就不耐烦的想把陆白赶走,气得魏知杳呛了他两句,那当事人却是一脸的无所谓,他来这儿原就是为了照顾魏知杳,其他人他根本不在乎,也懒于理论。 吵闹中天又黑了,陆家两个表兄被安排去守了夜,魏知杳拉着陆白打了地铺,二姨父看他俩腻腻歪歪的见不惯想训陆白两句,但因为和魏知杳闹了不愉快,话也说不出口只好找到了陆张氏抱怨,“你看阿杳跟四郎像什么话,让大哥重新安排一下,别让他俩睡一块儿,丢人现眼的。” 陆张氏没了娘心里还难受着呢,听他这么一说也没什么好脸,“你不是说把他当个姑娘吗,我看他挺喜欢和阿杳在一块儿,别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你管他们做什么。” 二姨父追着她继续抱怨,“我怎么不能管了,他今天都快把我的脸丢光了。” 陆张氏放下了手的活,“当初那事儿也不是他愿意的,你这个当爹的非但不安慰,还要把他送走,我阿娘都说了他可以养四郎,你又嫌丢人,要不是你执意这么做,我阿娘也不会哭瞎了眼,那样她兴许还能多活两年。”说着这话她又没忍住扯着衣袖擦了擦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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