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我行李太重了?” 水鹊自己背着一个军绿挎包,手上只有一个装了部分土特产的小布袋。 他想着要分担一些荀定手上拎着的。 荀定侧一侧身,躲过了水鹊要分行李的动作。 “你和刚才那个四眼一间房?” 水鹊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好没礼貌,为什么要叫别人四眼,听寒哥比你大哦……” 荀定猛地转过头,眉骨沉沉压着,“你怎么知道?!” 水鹊:“?” “我当然问过他的岁数啊。” 兰听寒二十四了。 毕业后在军队里当过文职,也给报社撰写过文章,后来希望体验些不同样的生活才决定下乡插队的。 他是他们知青院里岁数最大的,人生阅历更丰富,院里的分工安排大多数时候是听他的意见。 荀定清楚是自己方才脑子一抽想到别处去了。 “他戴个玻璃眼镜,不是四眼是什么?”荀定眉头皱得能够夹死飞蝇,脸色也臭,“四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还有那个,你高中毕业时领毕业证,结果尾随你回家的那个男的,不就是个四眼?你忘了这个教训是吧?” 幸好他当时在巷子口修自行车,等水鹊回家,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尾随水鹊。 荀定侧身躲入巷内,等那男生过来了,一扳手敲得人猝不及防,眼冒金星,后脑渗血。 那就是个瘦削高个儿的怂包孬种,看到荀定就不敢再继续了,跌跌撞撞地逃离。 对方似乎平时在班级里伪装得很好,是个好学生。 水鹊看他打了人,还和荀定吵了好一架,两个人一整个暑假都在冷战没说话。 要不是后来在街头看到那四眼狗在纠缠女学生,荀定的冤屈还洗不了。 荀定现在一看到戴眼镜的四眼就来气,恨不得来上一扳手。 “听寒哥不一样……”水鹊嘟嘟囔囔,“人家道德过关的,可好了。” 他想起那时候,也不是故意要和荀定吵架,他本来就是想好好和对方说,凡事不能第一时间只想到武力解决,太冲动,结果荀定似乎认为自己对他有意见,后面说着说着就成了吵架。 荀定冷声哂笑,“对,他不一样,他道德好。和我不一样,我像是混混,对吗?” 水鹊揪着他过马路,去找对面的三轮出租车,“没有,你不是混混,也不像混混。” 荀定瞟了一眼水鹊挽着他小臂的手,“那为什么你那些朋友,见了我像是老鼠见猫一样,跑得飞快?” 他说的是汪星和苏天,那两个人见了荀定,忙不迭地和水鹊告别了。 水鹊安慰他,碰了碰他眉骨边上的疤痕,“那是别人不了解你,而且,你带了扳手,只是看起来比较危险。” 荀定是继父和前妻的儿子,继父和母亲重组家庭的时候,水鹊刚好上初中,第一次见到小自己一岁,但是六年级了还和流浪野狗一样,滚过泥潭一般灰不溜丢还凶得想咬人的“弟弟”,他被吓了一跳。 荀定刚开始一直很抵触他们,抵触重组的家庭。 后来是怎么样软化态度的呢…… 水鹊不太记得了,好像是他习惯每天回家的时候在小卖部随手买点糖果,回到家里见到继弟,就分享上一两颗糖。 顺便有时候帮人瞒下在学校打架斗殴的消息,以哥哥的身份去糊弄了继弟的班主任。 后来…… 荀定突然有一天回家的时候,给了他一罐子白兔奶糖。 水鹊还记得对方当时的话—— “别客气,偷的。” 真是把他吓了好一大跳。 赶紧带着人去街口的商店道歉,归还原物。 那时候荀定问他:“你不喜欢吗?那个奶糖,是最贵的。” 水鹊很认真地告诉他,“我不喜欢你这样。” 六年级的荀定沉默了很久,“哦。” 小学三门科目加起来才两位数的荀定,最后居然合格了,报名了水鹊在的初中。 水鹊提起这件事,“当时家里还以为你会因为小升初考试不合格,没法上初中。” 没想到从那之后荀定就和变了个人一样,收拾整齐,也不打架旷课了,像是野犬驯养后融入了人类社会,转眼高中毕业还找到了工作。 荀定垂着视线,语气厌烦,“……还不是因为你有个优秀的弟弟。” 他指水川。 荀定看不惯对方,可能是因为对方是和水鹊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和水川那个上档次的名牌家伙比起来,他像个做工粗劣的冒牌货。 水鹊沉默了一下。 决定收回刚刚心里说荀定再也不打架的话。 也不是完全不打,是只和水川约架。 毕竟当时三个人在同一所初中。 他们把行李塞进三轮出租车的后箱。 挤到前方载客的座位。 这种出租车起步价要一两毛,大多数人还是更倾向于选择去最近的公交车站等候公交。 但是这会儿是放工的高峰时候,马路上不仅自行车汇成河流,连公交车也是人挤人推后背才能乘上去。 “等一等。”坐上车里,水鹊忽而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你刚刚拿着扳手,不会真的想要敲他们一扳手吧?” 荀定:“我已经改过自新了好不好?我不会和以前那样冲动。” 至少会先确认水鹊谈的男朋友到底是谁。 水鹊对出租车司机道:“师傅,去平仁里。” 他们家在海城众多老弄堂里的其中一条巷,是继父的房子。 荀定听见他的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先合上唇。 车子小,车内就很挤,紧紧挨着,好在是冬天还能挤暖和。 水鹊抬手碰了碰荀定眉骨边那道疤,“这个说不定以后能消……” 虽然现在还那样没有不留痕的祛疤技术。 荀定满不在乎,“消它干什么?就这样也挺好的,你嫌弃我带着这疤又凶又难看了?” 水鹊摇摇头。 荀定曾经和他说过,那是在很小的时候,荀定父亲醉酒后,冲着荀定打碎啤酒瓶,碎片炸出来割伤的。 水鹊第一次知道的时候十分吃惊,因为荀父在他印象里是个还算温和的人,在家里和妻子孩子是有商有量的。 很多人见了荀定眉上破相的疤,第一印象是他和人打架弄出来的,或许是因为荀定看起来不太好相处。 实际上并不是。 水鹊一直有留心荀定对那道疤痕的态度,担心他会过于在意。 了解荀定现在的态度,水鹊放下心来。 出租车在平仁里弄堂出口的烟纸店停下了。 钱是荀定付的。 水鹊想起一件事,嘀咕:“你以后不要往谷莲塘给我寄钱。” 荀定:“为什么?” 水鹊:“你平时不用花钱的吗?你把工资寄给我,那你花什么?” 荀定才第一年工作,按照技工等级,就是16级技工,每月工资三十多元,全寄给他了,在海城要喝西北风。 荀定:“又不是只有工资,每个月会有奖金和伙食费之类的补贴,我怕你在乡下饿死。” 水鹊:“……哪有这么夸张,你担心过头了。” 荀定:“你在家里连被套都要我套,没资格说这句话。” “而且,我年后就转正了,到时候工资能提到四十二。”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话。 水鹊突然好奇地问:“你们厂里做什么的?” 荀定念了一个专有名词。 理工的范围,水鹊没听懂。 荀定言简意赅,“造飞机的。” 水鹊点点头,“噢。” 他们家在一排排两三层的房子里的最里面一栋,二楼。 水鹊和荀定大包小包地提回去。 路过的一家家二楼小阳台上晒着家常干菜,底楼的人家用麻绳拉紧,还没收的被褥衣服晾在上面。 黄昏时候的弄堂里飘着饭菜香,从每一栋房子的后门公共厨房传出来。 水鹊回来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楚玉兰,茫然地望着中年女人往外搬东西,“妈,你去哪儿?” 荀定才出声,“楚姨,我还没和他说那件事。” 楚玉兰抱了抱水鹊,眼眶发红,“小鹊,外婆老了,前段时间在老家摔了一跤,妈妈坐火车回家照顾她一段时间。” “你今年先去爸爸家住好不好?” “等妈妈回来。” 水鹊只有一个爸爸,他对荀定的父亲,是称呼荀叔的,就像荀定称呼楚玉兰称呼楚姨一样。 水鹊手中的布袋落在地上,立即道:“那我也回去探望外婆。” 楚玉兰面露难色,疼惜地摸了摸他脑袋,“要你来回奔波,太辛苦了,妈妈回去就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小川一会儿开车过来送我去火车站,”楚玉兰道,“送我到那边,他就折返回来,接你去爸爸那。” 楚玉兰转头又问荀定的意见,“阿定,阿定也去吧?陪小鹊过去那边住,也安全,离你们工厂好像还近一些。” 水鹊茫然无措地被安排了。 为什么不带他回老家? 为什么不能留这里住? 为什么妈妈安排荀定也和他一起过去? 他总感觉好像他不在家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情。 荀定道:“一会儿和你解释。” 他们的行李放下来,帮忙楚玉兰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搬到弄堂口。 水鹊再回到这边家里二楼。 发觉很多东西也已经收拾走了,尤其是他妈妈的生活痕迹。 他有点儿后背生凉。 荀定在他身后,道:“楚姨和我爸离婚了,前几天才办完手续。” 水鹊立即转过身来。 荀定:“别担心,你还是跟着楚姨,不过这段时间最好还是到你爸那边去。” “我路上再和你解释吧。” 荀定一边说着,一边随意收拾了一些行李。 水鹊才回来喝了一杯茶。 两个人最后站在弄堂口,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天上开始飘小雪。 车身漆黑的一辆桑纳塔,转到这边,闪了闪车灯。 水川从车上下来。 “哥哥。” 他帮水鹊把行李放到后备箱。 皱着眉头,看见要放行李的荀定,“为什么你也要来?” 水川没管他,一拍下后备箱,径直走向驾驶位。 水鹊坐上副驾驶,担忧地望着荀定。 荀定耸耸肩,把自己和行李挤在后座上。 “楚姨没和你说吗?”荀定道,“我还没在工厂的工人新村分到房,先到你们那避一避,当然,主要是陪水鹊适应环境。” 凑到水鹊旁边,着重音,“对吧,哥哥?” 水川冷峻的目光,抬起投向后视镜。 看到荀定懒倚在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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