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夕阳完全落进地面前,柴雪尽撑着脸,看着瓦达尔忙里忙外,用一堆吃食试图诱惑栖在神树的鹰。 天渐渐黑了,瓦达尔仍没能让鹰下来,他撸起袖子:“殿下,我上去吧。” “你上去,它指不定就飞走了。”柴雪尽实话实说,这鹰看着通人性。 瓦达尔一脸受伤:“那怎么办?” 柴雪尽施施然起身:“我来试试。” 也只能这样了,瓦达尔想着站到一旁,死马当活马医。 柴雪尽仰头看着那只雄赳赳的鹰,往左走了两步,空吾的眼珠子跟着挪动,他往右,空吾也跟着动。 验证心中的想法,柴雪尽指着被收干净的石桌:“下来。” “这不能吧?”瓦达尔忍不住小声说,“它报复心很强的,别人命令它,它只会抓别人的脸。” 瓦达尔后面一句话是在游魂里说完的。 这时已走到石桌旁,伸手去摸空吾的柴雪尽回头:“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瓦达尔立即当没说过刚才的话,在他身后伸长脖子去看,“殿下见过空吾吗?” 柴雪尽摇头,他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鹰,羽毛顺滑,像上等瓷釉。 他听说鹰这类猛禽不能摸脑袋,容易遭攻击,刻意避开了空吾的脑袋,只摸了摸背。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蠢蠢欲动,空吾居然回头用脑袋蹭他的掌心,又大又亮圆溜溜的眼睛写着求抚。 柴雪尽微微诧异,他怎么觉得空吾认识他? 瓦达尔早惊到张大嘴巴:“殿下,它认识你。” 不止他有这错觉,柴雪尽摸完空吾脑袋顺手解下信:“或许。” 是斯百沼从海雅送来的信。
第四七章 。 柴雪尽一目十行看完, 神情凝重起来,他知道斯山启的死讯传出后,斯以谨和斯千顽不会老实, 没想到他们那么等不及。 尽管斯百沼将他失踪的事栽赃到斯千顽头上,但在解时琅的调查下, 斯千顽减少嫌疑, 有了脱身机会。 这对斯百沼来说是件微不足道的事,对方没指望能轻易绊住斯千顽。 真正棘手的是戎栋死在东夷的事。 大理寺卿‘柴雪尽’昨日抵达永春郡, 没人关心他为何来得如此之快, 只对他的动向虎视眈眈。 斯百沼很清楚他的身份,让钟离世以礼相待外便是按兵不动。 斯百沼有心蛰伏, 偏偏这位大人不让,一个劲催着要去海雅。 理由很简单,他此行是为解决戎栋惨死一事, 如今斯山启不在了,但还有几位王子呢。 要说一个人做不了主,三个人商量着来,总该有个结果吧? 三个王子凑不出个满意答复,只能说东夷气数已尽。 这话如同长着翅膀的鸟雀儿眨眼飞到了海雅, 让本就紧张的局势更岌岌可危了。 斯山启没留下只言片语, 也不曾对身边人说过推举谁当新王,毕竟这事儿不是王一个人说得算,要看天神。 然而草原子民早对新任狼王的人选心知肚明, 在斯百沼还未动身去历朝前, 他就是一众年轻里的佼佼者, 更别提他骁勇善战,聪明果敢。 十六岁那边随斯山启上雪山祭拜, 早被塔里先祖钦点,没道理不让他做王。 在历朝的三年和尚时光,只是让他更懂何为慈悲和自控,锻炼他成为一名更合格的狼王。 话是这么说,但同为王子的斯千顽和斯以谨又哪里愿意沦落为衬托斯百沼的无能者呢? 所以在大祭司推崇新王继位前,他俩预谋要动手杀了斯百沼,摔杯为号。 这一次是光明正大的猎杀,哪怕知道斯百沼武功高强,柴雪尽仍忍不住担心,心不在焉收起信。 对上瓦达尔问询的眼神,他简短扼要道:“报平安的,说他抵达海雅了,目前一切安好。” 从这封信不难看出斯百沼也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 信的结尾写了些许肉麻的话,大致是思念,让他好好吃饭养病,期盼早日见到健康的他。 分别数日,斯百沼像个恋家的孩子般絮叨。 瓦达尔愁容满面:“没王子说得这么简单,他们快打起来了吧。” “你知道什么?”柴雪尽问。 “就大二王子想要争王位的事。”瓦达尔被柴雪尽不明的眼神注视着,不自在地偏过头,“这不是多秘密的事,近两年来他们二位动作不断,不就是想趁着三王子不在夺得王位吗?” 柴雪尽:“你们都很想让斯百沼当新王?” “是啊,草原的王够足智多谋才能让我们不被欺负。”瓦达尔说到这神情激昂,“像驾崩的大王,就是足够厉害才能殿下来到这里,不是吗?” 这么打比方也没哪里不妥,柴雪尽笑了:“是。” “再说殿下也会想让王子继位吧?”瓦达尔眼睛里倒影着柴雪尽带着不解的漂亮脸庞,他道,“如果是大、二王子其中之一掌权,您永远无法过上想要的太平日子。” “我在这过不下去了,还能回去。”柴雪尽看了愣神的瓦达尔一眼,抬脚往院子里走,“你应该从别的角度考虑。” 瓦达尔跟上来,脸隐入黑暗看不清神色:“殿下落到他们手里不会安生,能帮你的只有王子。” 柴雪尽无声笑了笑:“这是个好理由。” 瓦达尔嘟囔着:“你都收下王子的定情信物,哪里还能逃得走啊。” “听着,那不是定情信物。”柴雪尽冷静地纠正。 “那是什么?”瓦达尔又问。 柴雪尽答不上来,总不能将和斯百沼间的交易说了,真相一旦暴露,他和斯百沼都会被千夫所指。 “我好像闻到了糊味。”他一本正经的瞎说。 谁知瓦达尔脸色大变,叫着往厨房跑:“药、我熬的药!” 毛手毛脚没元乐机灵。 想到元乐,柴雪尽的笑容淡了,揣着那封信去后院书房。 点灯刹那,房间透亮起来,他看眼蹲在鸟架上无声梳理羽毛的大鹰,举着蜡烛同那双圆溜溜的鹰眼对视。 “和你那主人一个样。” 跑得都挺快。 他站到书案前,将那封信展开铺到案上,再次认真捋了一遍。 首先斯百沼很安全,即便得知在雪山神殿要为父亲守灵时会遭遇刺杀也不为所惧,再者是他想好如何应对两个哥哥的突然发难,再就是告诉他,元乐被‘柴雪尽’以身边缺个人的借口带走了,让他不必挂怀,最后写着些许骚里骚气的情话。 再次读过,柴雪尽心里已经知道回信怎么写,可他不打算写。 研墨的时候,空吾停下顺毛,侧着脑袋静静地盯着他,仿佛在替某个远在海雅的人尽职。 柴雪尽语气严厉:“转过去。” 空吾带钩的喙开开合合,像是在无声骂人。 柴雪尽被自己的脑补逗乐了,取笔抬手蘸墨,在铺开的纸张上勾勒起来。 半炷香后,瓦达尔端着装有熬到最后只剩一口的药来找他,先看见他将卷好的信塞到空吾的爪子上。 “殿下这就要送它走?” “怕它随时会跑,先给它系上。” “应该不会。”瓦达尔知道空吾聪明,“它会等您写好回信系上再走。” 柴雪尽咽下比黄连还苦的药,拧眉道:“我怕它等急了。” 瓦达尔接过空碗,心想,到底是它等急了,还是急得另有其人,这话不好说。 “你去休息吧。”柴雪尽道,“不用来伺候。” 他不习惯生人近身,没必要让瓦达尔留在这干熬。 瓦达尔便走了。 柴雪尽单手摸着下巴,打量着还在鸟架上休憩的空吾:“我要投喂你吗?” 家里可没有能让鹰食用的生肉,就算有,他暂时没那么大胆子徒手喂猛禽。 空吾将脑袋往翅膀上搭了两下,俨然要睡觉,柴雪尽让这小动作逗得发笑:“那我不打扰你了。” 他不知道这鹰什么时候会走,所以这晚睡得很不踏实,总会从梦中惊醒。 天近黎明,他披着外袍进了书房,没能在鸟架上看见那一大只鹰,心里说不上是何滋味,睡意退得一干二净。 天空似感知到人低落的情绪,稀稀拉拉下起小雨,雨滴落在青石瓦上,砸出脆生生的响。 柴雪尽坐在廊下,伸手去接如断线珍珠一般落下来的雨,微凉湿润,带着春的朝气。 雨丝线般下成了雾蒙蒙的一片,长廊连着翠绿后山再到那一点红的凉亭,赫然是高山远景。 柴雪尽凝眸,耳边有两道沉稳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一个年轻一个年迈。 还没回头,他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也猜到来人为何而来。 “殿下,宗老来了。”瓦达尔说完便回身去厨房,炉上还熬着药,离不了太久的人。 雨丝落下,湿润扑面而来。 柴雪尽微微转过脸,整个人像被层薄雾笼罩,朦胧中看起来不似凡人。 早些第一眼便觉得他容貌过分昳丽的宗老此时心头猛跳,不合时宜想起斯百沼的委托,读懂祸国美人的真正深意。 “宗老,请坐。”柴雪尽指着旁边备好的竹椅,伸手拎起小炉上的茶壶,为宗老添了杯暖茶。 “多谢殿下。”宗老也不推脱,落座后浅尝杯中茶,舌尖微麻泛苦,后散去后涌上丝丝甜意,不腻很清香,“好茶。” 能得一句称赞,柴雪尽眼里有了笑意。 他看着是个好相处的,但宗老对即将出口的话仍没信心,斟酌再三,才道:“实不相瞒,老朽此次不请自来,是有一事相求。” 柴雪尽往宗老面前空掉的茶杯又斟上了茶:“为了宗姑娘?” 自家孙女昨儿闯那么大祸,于情于理,他该连夜上山请罪,奈何昨日属实太忙,待回到家中已是后半夜,再来叨扰属实无礼。 宗老忍到今早,将将卡过用早膳的点便来了。 这抹不开脸的话刚开口就被对方洞察到了,他当即满脸惭愧道:“昨日在茶楼是楹楹冒犯殿下,老朽已经教训过她,可小姑娘气性太强,待日后我定让她向殿下登门道歉。” “宗老在担心什么?”柴雪尽轻描淡写地问。 同聪明人说话就不该兜圈子,宗老思索再三,开门见山道:“殿下看出来楹楹喜欢王子,但王子对她无心,我也多次劝说,她不肯听,一门心思想让王子对她刮目相看,有时遇见与王子有关的事会冲动行事,王子以往不曾和她计较过。” 后半句尽在两人不言中。 柴雪尽展颜一笑,眉眼带着沾过雨水的湿润:“宗老放心,我不是个喜欢告状的人。” 宗老苦笑:“殿下误会老朽了,老朽想让殿下替楹楹求求情,请王子不要责怪她。” “我向斯百沼求情?”柴雪尽觉得这更好笑了,“未必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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