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暮神君摊开手掌,奚果跳到他的宽大苍白的手掌心,一本正经道:“你有怨恨,想要发泄,实属正常,但制造瘟疫,波及旁人便是你的不对。” 怀音姑娘无可辩驳,微微垂下头。 奚果道:“人死不能复生。庙里还有许多木头死.尸,你欠他们一句对不起。” 无论他们想不想去,姜暮神君铺开银光,方素问、怀音姑娘、雨师、度厄仙君全都被带到这个阴气森然的庙宇。 那些木头死.尸依旧安静地躺着,案上神像高高在上纹丝不动。 姜暮神君施展仙法,让这些木头现出充满怨恨的人脸,于是乎每一根木头都蠢蠢欲动,似要冲破僵硬木头,让灵魂得到释放。 方素问是治疗过木头病人一段时日的,但看到这么多病人尸身,还是无比悲痛,委顿在地,泪流满面。 雨师岳翼双目睁得铜铃一般,问道:“这些……他们都曾经是人……是豫州城的百姓?” 奚果看他确实是又震惊又悲伤的样子,不似作假,便猜得这瘟疫大概和雨师岳翼没有多大干系。奚果道:“雨师,你当初偷盗人参果,曾说你是想继续为天下布雨,看万物生长,看百姓得到雨露的欣喜。虽然你的真实目的不是这个,但我想你说的这番话也是你的真心话。但如今看到百姓无辜惨死,你又是何种想法?” 雨师岳翼抱着头,喃喃道:“我……我……这……怎么会这样?我只是想用人参果复活怀音,我没想害其他人……我……” 怀音姑娘抱着雨师岳翼:“不是你害的,是我,都是我!是我!岳翼,是我!你别自责。” 奚果道:“怀音姑娘,真的是你吗?”他将目光看向悬壶仙翁。 奚果是个可爱的小精怪,眼睛圆圆的,萌萌的,总像是盛着清水一般。但此时悬壶仙翁却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寒意从背后升起。 怀音姑娘发疯般扑到奚果面前,被姜暮神君一掌拍得后退数丈。 怀音姑娘死嘶吼道:“是我!是我从九幽地狱带来的瘟疫,种在张公子身上,再从张公子传染给其他人!是我一个人的过错!” 奚果在银光中对姜暮神君道:“神君,能不能对她用真话仙术?” 姜暮神君道:“已经用过。” 奚果看着姜暮神君,眼睛里完全没了之前的寒气:“难道真是她一人所为?” “绝不是。事情确实是怀音姑娘自己做的,但一定是悬壶仙翁引导,且是暗暗引导,所以怀音姑娘说的话是真的。” 奚果道:“那你有什么办法让悬壶仙翁主动承认吗?” 姜暮神君轻笑一声:“我想你会有办法的。” 奚果:…… 我……不仅要做神君的洒扫仙使,还是要他的智囊团! 看着怀音姑娘的哭诉,又环顾庙里的根根木头死.尸,雨师岳翼突然觉得眼前的怀音姑娘很陌生,他记忆里的怀音姑娘冰雪聪明善良可人,绝不是滥杀无辜之辈。 雨师自成仙以来,虽然思慕怀音姑娘,但在仙界的日子尽职尽责,福泽百姓,从不敢有所懈怠,他是有一颗仁爱之心的,欲见天下太平。可眼前这么多人因他死去,他一时无法接受,推开怀音姑娘,竟一头撞死在梁柱上。 怀音姑娘浑身震悚,悲戚道:“岳翼!岳翼!”她能成为在豫州城为非作歹的千年厉鬼,一半是因为对仇人的恨,一半是因为对岳翼还有执念的爱。 现在大仇得报,爱人也走了,怀音姑娘那点残碎的灵魂自然受不住这样悲痛的打击,很快就点点消散。 奚果转身面向姜暮神君,着急道:“神君,不能让她散了,事情还没真正查清楚呢。” 姜暮神君却道:“不怕。怀音姑娘是留不住的,就算留得住,也问不出什么。” 待怀音姑娘消散后,悬壶仙翁为这对苦命鸳鸯念了往生咒,希望这两人若有来世能结良缘,一副菩萨心肠模样。 忽然,奚果发现庙里的木头死.尸尽数变回了人的模样,也就是说瘟疫彻底在豫州城消失了。但这些人面容痛苦,肢体扭曲,可以想见他们临死前是多么饱受折磨。 方素问不忍心看见这些死尸可怜兮兮地被扔在这里,请示姜暮神君,又交出龙珠草后,主动将一具一具尸体背到他们的家中,让家人下葬。他背了两三具尸体出去后,很快就有更多的百姓过来,将家人领了回去。 还有人疑惑,庙里怎么没有那位冷峻的黑衣裳神仙雕像?但又不敢问。 自然也有眼疾手快的百姓将悬壶仙翁的雕像扶了起来,放回高高的案上,还仔细擦洗干净,并说之后一定会安排人过来修缮雕像。 悬壶仙翁和蔼道:“敬奉神明,不在雕像,而在内心。” 百姓认真地点点头,毕恭毕敬退出庙堂。 姜暮神君转身望着悬壶仙翁破旧雕像,道:“悬壶老头,你可喜欢这具雕像?” 悬壶仙翁道:“神君这是何意,小仙听不明白。” 奚果跳上悬壶仙翁的雕像,盯着悬壶仙翁道:“天下百姓供奉神明,对什么有求,就会供奉相应的神明。比如家中灾厄多,便会供奉度厄仙君,当然也有百姓常年供奉度厄仙君,保佑自家无忧无灾。” 站在悬壶仙翁旁边的度厄仙君配合地点点头。他总是一袭青衣,不轻易开口,所以存在感很弱。 奚果继续说道:“再比如有国家要与敌国作战的,便会供奉天庭四大将军,尤其是四大将军之首陵光将军。至于悬壶仙翁,乃是杏林圣手成仙,擅治百病,老百姓大多在生病的时候才会拜悬壶仙翁的雕像。但豫州城因为有方素问方神医坐镇,百姓们得了病,都去找方神医,久而久之,不来拜悬壶仙翁……” 悬壶仙翁打断奚果的话,说道:“人参果精怪,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这番话是想说什么?百姓拜不拜我,我都照样庇佑。” 奚果已经非常确定这件事就是悬壶仙翁所为,哂笑:“悬壶仙翁在蓬莱仙岛发现人间各处的香火照旧繁盛,唯有豫州城的香火半点也无,一定很奇怪吧?在看到自己的雕像被豫州城的百姓弃如敝屣,一定很生气吧?所以才会到豫州城找到对充满怨恨的怀音姑娘,知道她的故事后,鼓动她报仇。” “你……你在说什么?”悬壶仙翁气得吹胡子瞪眼,“人参果精怪,不要仗着你在神君座下,就可以肆无忌惮胡说八道。我虽是小仙,但心存天下,又岂会为了一点香火,和百姓做对?” 奚果发现,无论人还是神,都有阴险虚伪之辈,而且这类人一旦被揭穿,一定会先各种狡辩。 奚果言辞犀利,针锋相对:“悬壶仙翁看到豫州城百姓重新燃起对你的敬仰,重新将你的雕像摆在案上,心中又作何感想?从敬到不敬,再到敬,这其中的原因变化,想必悬壶仙翁最清楚。” 悬壶仙翁望着雕像,犟嘴道:“我说了,敬奉神明,不在雕像,而在内心。” 奚果跳下雕像,回到姜暮神君手里,在这里,他才最觉得安心可靠。奚果说道:“可你的内心又是否真正在意天下百姓,还是只在意你的香火多少?” 悬壶仙翁向来是不敢对姜暮神君有任何忤逆的,那对他的灵宠人参果精怪也该如此,但此时此刻他再受不了奚果的奚落,便只好对上姜暮神君的冰冷目光,说道:“神君难道就任由人参果胡说吗?” 奚果摇头笑道:“胡说?我可没有胡说!”他吹了个清亮的口哨,狡狼从外面跑了进来,背上背了一个人,竟是伺候悬壶仙翁的仙使南藤。 不过此时的南藤翩翩欲散,是靠着一团银光才能凝聚。奚果道:“悬壶仙翁不会连自己的爱徒都不认得了吧?” 悬壶仙翁震惊无比:“南……南藤!” 南藤浑身是伤,脸上带血,可怜兮兮地望着悬壶仙翁:“师尊,我……对不住师尊,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全都招了。” 悬壶仙翁咬牙切齿,神色悲怆:“你……我……哎!”自从知道姜暮神君插手这件事,他就隐隐觉得自己会逃不过这一劫,迟早会被发现,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姜暮神君懒得出手,竟是让刚刚成精的人参果来讯问,这显然是没将他放在眼里。 悬壶仙翁心里不由得悲恨交加。 奚果指着南藤道:“南藤受你指使,先下凡激怒怀音姑娘,再去九幽地狱引来瘟疫,借怀音姑娘之手谋害豫州城百姓。而你只需要在适当的时侯出面,就可以重新获得豫州城百姓的崇拜,让他们将你的雕像重新供奉起来。其实你的要求很简单,但我实在想不到你竟然会用这么狠毒的法子。” 奚果一直以为悬壶仙翁人如其名,悬壶济世,心怀天下,却没想到为了香火会下此毒手。 姜暮神君的银光有个“群聊”的作用,在银光内,他可以对奚果和狡狼说话,且不为别人知道。南藤是他安排狡狼去蓬莱仙岛抓来的,又通过千里传音法,将前因后果问得一清二楚,所以奚果才会知道这么准确,才能对悬壶仙翁一针见血。 悬壶仙翁害怕得浑身颤抖起来,连一向不声不响的度厄仙君都非常震惊地看着他,胆战心惊地问道:“悬壶仙翁,真是这样的吗?” “我……我……”悬壶仙翁结结巴巴,眼中含着浑浊的泪水,捶胸顿足,“我年迈成仙,如今才仙君境界,已经活了四千五百年,再过五百年便要陨灭。只有人间香火足够旺盛,我才能升到星君境界,可豫州城一点香火都没有,再这么下去,整个天下也会没了香火!到时候我就无法进入星君境界!方素问,区区一个凡人,凭什么受世人敬仰,他的医术还能高过我吗?这香火本来就该是我的!” 他不说,大家也心知肚明。悬壶仙翁是怕自己陨灭后,方素问飞升成仙,顶了他悬壶仙翁的位子,所以才会想方设法除掉方素问,保住自己的位子。 度厄仙君看着悬壶仙翁痴迷成魔的模样,哑然道:“当神仙就有这么好吗?也许还不如做一个普通人呢。” “不!如果不能当神仙,我宁愿魂飞魄散,永不为人!”悬壶仙翁咬牙切齿,他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受人间百姓跪拜,又岂甘心世上没有人记得他,更不甘心神魂陨灭,重新做一个人。 都说人有七情六欲,高高在上的神又何尝不是如此? 奚果看着姜暮神君手里绿盈盈的龙珠草,还有一事不明,问悬壶仙翁道:“既然你要让方素问名声扫地,为何又在梦中指点他去找龙珠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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