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命,亦如飞舞的沙尘般迅速消亡。 闻弦爬出不过短短几寸,很快便不动了。 洛淮洲俯视着他。 有如一个世纪流去般那样长久,他沉沉出声:“丢去乱葬岗。” 阳光拉长他的影子,长袖下的双拳青筋暴凸,到底没有表现出半分的失态。 …… 岁月如梭,白衣苍狗。 一处偏僻没有人烟的荒芜乡野,因被连日的暴雨冲刷,乱葬岗里的棺材齐齐冒了头。大雨停歇后,一道瘦长黑影来到一处坟茔前。 那人扒开露出半个躯体的棺木,敲碎棺材盖,霎时间,朝思暮想的脸出现在眼前。 黑影久久端凝着那张脸,伸出手指,触碰上他的眉宇。 他的容颜没有半分老去的痕迹,依然是那么鲜活灵动,恍如初见的少年。 纵使死去,他的眉头也紧紧蹙着,似是做着一个可怖的噩梦。 黑影取出一支玉瓶,把里头的东西倒进他的嘴里。 苍白瘦削的人睫毛微颤,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黑影压抑着胸臆中满溢的喜悦热切,凑上去低声唤道:“魔后殿下。” 闻弦坐在棺材上,头顶上盘旋着几只灰鸦,没有热度的太阳打在他的身上,昭示着他重返阳间。 涣散的意识终于回到躯体里。 闻弦僵硬地转头,眼前这人他认得,七星府的掌门郭长阳。 “我睡了多久?” “不多,十年。” “十年啊……” 和冥狱中的四百年相比,的确不算多。 闻弦双手撑上棺木,挣扎着站起。
第五十三章 十年未曾活动的双腿肌肉萎缩,他没支撑住,又摔回原处。 郭长阳抱他出了棺材,放置到地上,动作轻柔。 闻弦冷眼打量着他。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眼前这人给他的感觉既古怪又熟悉。 “你是郭长阳?” “正是属下。” 闻弦咬紧后槽牙,扶着树干打算站起。 郭长阳:“魔后当心。” 闻弦不动声色推开他的手,郭长阳望着自己被拂开的胳膊,眸里涌上淡淡的失落。 “这些年,魔族的情形如何?” “被仙界追杀,丧家之犬一般活着。” 郭长阳神情黯淡。 “当年我给你送信,要你在我复苏后挖我出去,没想到你果真守信。” “魔尊已死,我等魔族自然以您马首是瞻。” 他猝不及防提起谢渊,闻弦的心脏狠狠一抽,痛楚瞬间蔓延至整个心房。 “谢渊……真的死了吗?” 那次围剿中他被洛淮洲所缚,没能亲眼目睹谢渊与洛淮洲交战的情形,洛淮洲功力提升不假,可他真的能杀死谢渊吗? 况且谢渊是原书的主角攻,他死后,这个世界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那么有没有可能,谢渊并没有死呢? 郭长阳头垂得更深。 “是真的。属下等查验过。” “那他的尸首呢?” 郭长阳摇头:“属下并未找到魔尊的尸身。” 闻弦沉思瞬间:“我当初临死之前,央求洛……” 他一顿,跳过那个名字:“……修真界将我和谢渊葬到一处,结果却被扔到了乱葬岗。” “世人常说魔族残暴无心,和仙界相比,魔族都可当得上一句仁善了。” 他又问郭长阳:“修真界的情形呢?” “这十年间,修真界战乱频生,血流漂杵,整个仙界摇摇欲坠。” “世人都在传说,青玉峰的宗主性情大变,更有甚者说他神经错乱,已经变成暴戾的疯子。” 闻弦顿时来了兴趣:“仔细讲讲。” “自从您……死之后,洛淮洲便陷入癫狂的状态,以通魔之名清洗了数十个门派,紧接着又审判青玉峰弟子,欲找出通魔之人,林见微百般劝阻,竟被他砍下一条手臂……” “他砍了林见微的手?!” 这下子连闻弦也坐不住了:“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属下亲眼所见。” 闻弦立在原地沉思片刻,郭长阳斟酌着问:“魔后刚刚苏醒,何不回魔界修养几日,再做打算?” “无妨,我都睡了这么久,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闻弦伸了个懒腰,心不在焉道:“等替我师尊报完仇,再回魔界吧。” 郭长阳慌忙拦下他:“还望魔后三思!您身子尚未痊愈,贸然前往青玉峰,恐会……” “没事,你刚才不都说了,现在的修真界就是一盘散沙,这时候正好是魔族崛起的机会。” 闻弦抱臂,打量着郭长阳。 “我记得,你从前是很讨厌我的。” “怎么如今转了性子,居然关心起我来了。” “魔后肩上担着整个魔族复兴的希望,属下自然担心您的安危。” “以后别一口一个魔后的叫我,我跟谢渊还没成亲。” 郭长阳难以置信,睁大双眸:“可这是魔尊的吩咐。” “他一个死人的话,分量能有我重?” 闻弦不耐烦道:“我才不会替那个死鬼守节,待日后我找了别人,你叫我魔后成什么道理?” “你要找谁?!” 郭长阳惊愕之下,竟然忘了尊称。 闻弦玩味地瞧着他,郭长阳目光一缩,嗫嚅道:“魔尊尸骨未寒……” “都死四百多年了,还尸骨未寒呢。” 闻弦讥讽一笑,转身就走,郭长阳疾步追赶,他一个小老头,脚程倒是很快,不一会儿便追上闻弦。 郭长阳所言无误,闻弦畅通无阻进入仙界,一路所见满目疮痍,往日鼎盛繁荣的仙界被魔瘴缭绕,在寂寂的夜空中孤冷独立。 闻弦一路前进,在青玉峰山口驻足。 好几个穿着不同门派服饰的修士朝青玉峰行进,闻弦叫住一人:“敢问道友,这里可是要举行什么盛会?” “盛会?”那人冷嗤一声:“哪来的盛会,不过是又要砍脑袋罢了。” 那人打量闻弦几眼:“你是新来的吧?待会儿见着那副场景可别害怕,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闻弦满腹狐疑,进入青玉峰,正殿前的空地上已经围满了人,乌泱泱的人群将场地堵的水泄不通。 闻弦和郭长阳挤在观众之中,很容易掩去身形。 林见微站在高高的司刑台上,一条袖子空荡荡的,被风扬起,果然是丢失了左臂。 这样的场景很难不让闻弦回溯到当初。 往事不堪回首啊。 坐于上首的男子穿着比墨还要浓重的苍白瘦削,身形宛如一张薄薄的纸片,双眸不复从前的清明。 闻弦第一眼看见他,心脏先是狠狠一震,紧接着难言的滋味徐徐蔓延,激起心内的汹涌。 洛淮洲留在他脑子里的最后一面,还是临死之前,勉强睁着眼睛看他淡漠地目睹自己死去。 赫然见到他潦倒憔悴的样子,反倒极其不适应。 印象中他从来没有表现出这样一面。 他拎着几张纸片,一字一句念出上面的信息,包括林见微以正道弟子为蛊,残害诸多年轻有为的修士,最后一个尾音落下,人群中爆发出激烈的议论。 有人指着林见微的鼻子破口大骂:“林见微,你心狠手辣,夺走了无数修士的生命做你的垫脚石,今日终于将你这张画皮揭了下来,你还不认罪?!” 那人闻弦也认得。 当年诬赖他的七星府弟子。 “师叔,你若不再抵抗,我便饶你不死。” 闻弦几乎想笑了。 这一模一样的台词怎么都不带改改? 接下去是不是就要送林见微去冥狱,关上几百年做惩罚? 当然,以洛淮洲对林见微的感情,顶多关上几年也就放出去了。 “洛淮洲,你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扶上宗主之位的。” 林见微咬牙切齿,不甘愤怒扭曲了他的面容,洛淮洲充耳不闻,注意力全然不在他身上。 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 闻弦混在人群中,很快失去了继续观看下去的兴趣。 两道锐利的视线遥遥投射,闻弦心脏一紧,该死,忘记隐藏自己的气息了。 他转身就逃,洛淮洲身形如电,几步追上他。 闻弦被挡住,前进不得,退无可退。 “你是……闻弦?” 对面的男子颤抖着声线开口, “不是。” 闻弦否定得很快,洛淮洲垂首,闻弦心跳如擂鼓,生怕他会做出疯狂的举动。 “好,你走吧。” 闻弦如逢大赦,头也不回的从他视野中消失。 闻弦走得极快,郭长阳紧紧跟着他。 “谢渊。” 闻弦忽然开口,郭长阳讶然抬眼。 二人对视良久,郭长阳叹口气,卸下伪装,一别经年,他还是如从前般风流不羁。 “我就猜到是你。” 谢渊眼神微闪:“我本来想多装几日,到底露了痕迹。” 闻弦含笑:“你这是关心则乱。” 他的笑意温柔,有如一池潋滟的春水,谢渊屏住呼吸,微微失神。 “当**究竟如何逃脱的?” “我带你突围时受了重伤,一直隐忍不发,魔族和仙界实力悬殊过大,我不得已想出金蝉脱壳的法子,正好郭长阳想为他的徒弟们报仇,我便借了他的躯体来用。” “那你这些年……” “我一直暗中筹谋,召集最强壮精干的魔族子弟养精蓄锐,仙界的混乱也有我的手笔。” “那,我在冥狱的时候,你也知道么?” 闻弦紧凝着他的双目,谢渊像是被谁抓住心脏,霎时间疼得难以呼吸。 他的脸上有愧疚和不忍:“……我都听说了。” 闻弦眼神明灭,胸口堵满了东西,但一转念,也并没有问出口的必要。 “不过如今都结束了,仙界散乱至如此地步,只需一击就可击溃,我已备好大军,亟待一举夺下仙界。” “闻弦,到我身边来,我需要你。” 谢渊伸出手,闻弦望着他的手掌。 “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 谢渊的手落了空,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终是忍不住问道:“因为我抛弃你,欺骗你吗?” 闻弦微怔:“不。” “你是魔族之主,为了自己的子民着想,并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那么是为什么?” 谢渊固执地问下去,闻弦 “因为,我对你并无多少感情。” 谢渊一时间愣住, “那你要跟洛淮洲在一起吗?” 闻弦仿佛听到了巨大的笑话,眼中划出剧烈的讽刺,谢渊低下头:“看来是我想错了。” “你和仙界的事,我插不上手,我不能请求你停止杀戮,也没有能力让仙魔二界和平共处,我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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