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有话单独和你说。” 诺亚侧过头看了眼泽普,对方识趣地离开了。 “诺亚,你的脸色看起来憔悴了很多。” “我从联邦回来,陛下。”诺亚开门见山地问道,“师父……第八王权者的叛变是怎么回事?” 路德维希脸上的欣喜之意瞬间一扫而空,拂袖转身,沉默不语。 诺亚无法再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身周的低气压。 “你回到我身边,就是为了质问这件事?我的决定让你失望了吗?” “不……陛下,是我失礼了。”诺亚垂下头,脸上稍显愧意。 路德维希的脾气阴晴不定,性格也捉摸不透,这是令诸多大臣感到头疼的一件事。 身为皇帝陛下身边最贴近的骑士,诺亚倒并不这么觉得。 他生命中最接近、最了解的两个人,除了师父以外,便是和他一起长大的路德维希。 他们相识于教堂后的小巷,那时候路德维希总是沉默寡言,是他打架的好帮手,而不是他的君主…… “我以为只有你会理解我的想法,明白我的处境,诺亚。” 路德维希垂眸看向桌上那本老旧古籍,像是注视着一位分别已久的故人,“我必须给我的子民一个交代。” “可是摧毁第九中枢的人是我,为何要让第八王权者来承担罪责?陛下,您完全可以向民众公开,这是我诺亚所为。” “这分明是我的旨意!”路德维希反负着手,捏紧拳头,“是我授意你熄灭第九王权者的智芯,破坏第九中枢,破坏联邦与帝国之间架构的桥梁!” 诺亚抬起头看着他,瞳孔震颤不已。 “是我逃避责任,将罪责推给了第八王权者,是我……诺亚,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直接责备我?” 路德维希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我相信路德一定会向我解释这么做的理由,所以我站在这里,来找我的朋友。”诺亚走上前去,目光中带着期许。 他期待好友能够像从前一样抱着他的胳膊去地下酒吧,借着昏暗的灯光掩护,皇帝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他熟悉的那个身上永远散发着朦胧和不可思议气息的路德。 他会静静地倾听好友抱怨宫廷里那些琐碎的麻烦事,一杯接一杯的黑啤兑着永远倾吐不完的牢骚,直到天亮。 “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诺亚。” 路德维希的回答听起来十分苍白,眼中仿佛漫起了一层迷雾。 这个回答让诺亚感到惊惶,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 图书室内寂然无声,只剩下摇晃的机械钟摆发出单调的撞击。 “路德……” “如果你还把我当做朋友,就该对这件事保持沉默,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似乎有什么东西发出了碎裂的声响,诺亚感到眼前的景象逐渐有些模糊。 他晃了一下身子,口袋里那枚属于第九王权者伽罗的智芯硌得他生疼。 原本他打算在回到帝国后,第一时间把这件从第九中枢废墟中回收的智芯上交给皇帝陛下。 但现在,诺亚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了。 他和路德维希之间已经形成了一道可悲的壁障。 诺亚倒退几步,在转身的那一刹,方才察觉到自己的眼睛竟有些酸涩。 他走上楼梯,将地下图书室内溢出的阴暗与混沌远远地甩在身后。 室外的阳光灼痛了他的双眼,让他泪流不已。 ----
第59章 回溯 星历2080年冬月,那是群星帝国现任君主路德维希·萨沙·利拜亚赞的童年回忆中最为寒冷的冬季。 第一中枢动力炉维护已持续多月,人力匮乏让整个动力系统都陷入崩盘境地。 不管是穿着不合体的廉价衬衫,整日在街巷里游荡的毛头小子,还是酒馆里那群没日没夜用酒精麻痹自己的混蛋们,都被拉到前线去了。 就连街边的那些只会机械重复“早上好”和“正在清洁中,请您注意避让”的智芯体都销声匿迹了。 那些一无所知的人工合成生命不是回炉重造,就是换了另一个充满血腥气的清扫场地继续干老本行。 教堂的暖气停止供应的第十一天,再也没有人出现在中庭那座带有巨人雕像的喷泉前,朝着它虔诚地跪拜。 男孩伫立在旅舍窗前,双目垂视着教堂中庭里那座雕像。 它坐落在正中央的喷泉池里,身材健硕的巨人用宽大的双手和敦实的肩膀扛起巨大圆球,沐浴在泉水洗礼中的青铜躯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从旅舍高处望向教堂中庭,铜制雕像看起来不再显得高大威严。 男孩心想,那颗压弯了巨人身躯的圆球一定很重很重,他也许该放下它好好休息一下。 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是有那么一些无趣的人喜欢围着这个无趣的巨人双手合十,高举头顶,然后匍匐在地。 日复一日,他们重复地进行着这个单调的仪式。 这些无趣的人里面当然也包括他的母亲萨沙·克鲁兹,一个不远万里专程从第八中枢赶来此处的“虔诚信徒”。 男孩从记事起就和母亲住在教堂后面的社团旅舍里,食宿是免费的,那些自称为“归零信徒”的社团人士还会为所有未成年的孩子们提供上学机会。 但那所学校他只去了两次,便没有再去了。 他无法像正常的孩子们那样用清晰流畅的语言诵读课文,无法准确地表述自己的想法,被诊断为“语言障碍”。 这极大地打击了母亲萨沙在此处的立身之本,但她依旧坚信自己的孩子生来与众不同,是上天赐予她的独特“礼物”,是将来注定要继承王权者之位的尊贵之子。 他将男孩一贯以来的沉默寡言视为“时刻聆听神明指示”的表现,这是只有被神注视着的孩子才能得到的祝福。 这些都是她跪拜在那位沉默的巨人雕像那里得到的“启示”。 然而有一天,母亲却被告知,神明透过她的视线注意到了她的孩子,认为他是“无用的残缺者”。 他们留下了绝望而虔诚的母亲,一夜之间消失了,大街上寻找他们的骑士团成员到处都是。 男孩看到有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通缉令上,还有几个常见的身影被吊在教堂钟楼上。 “归零信徒”抛弃了他和他母亲,因为他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男孩并不知道他究竟该起到什么作用,但隐约猜测到,或许是因为他的先天“残缺”,导致了他和母亲的悲剧。 或许他生来就有罪,神明从来不曾垂爱他。 家里的面包三天前就吃完了,药还有满满一罐,那是母亲花了全部积蓄从社团的一位医生那里买来的,据说可以治好他的失语症的神药。 男孩从桌上拿起那罐药,发现它已经空了。他从来没有打开过的药罐被人动过了。 母亲安静地躺在那张狭小的床上,窗外暗淡的灯光扫射进来,将她的脸色照得苍白如蜡,一切仿佛都和往常一样。 但第二天早上,母亲没有再起床为他准备一碗薄薄的米汤。 她死了。 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也许不过是几个小时,也许已经有好几天,也许天还未亮,也许曙光从未曾照耀这处被人遗忘的房间。 他蜷缩在角落,安静等候死神发落,任由自床上散出的阴暗滋长。 戴着单边无框眼镜的金发男子毫无预兆地敲开了那扇门。 夕阳跟在他的身后,迫不及待地闯了进来,铺开万丈金光,将母亲的身形笼罩了起来,阴霾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男子弯腰朝他鞠了一躬,仪态优雅,眼镜上的金色细链自然地从肩膀上垂落下来,西装衣领上的皇家徽章闪出刺目的光。 “您就是萨沙皇妃的孩子吧?路德维希皇子殿下,我是来接您回宫的,从今以后,您就是我侍奉的君主,您可以称呼我为泽普。” 男人拥有着上帝之手雕刻的容貌,和散播福音的天使嗓音。 即便二十年过去了,路德维希也依旧记得初见泽普时的那份心境,像是一潭死水忽然被从天而降的甘霖惊醒。 他永远不会忘记泽普抬起头来,视线投向他的那一瞬间。 那是近似于“神明”的目光,没有丝毫杂质,没有任何感情,却毫无来由地让人激动垂泪,仿佛沐浴在圣洁的光辉洗礼之中。 褚辛睁开眼,耳畔的交谈声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纸质书特有的气味萦绕在鼻间。 他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正在和某位身份尊贵的人交谈。 直觉告诉褚辛,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那个叫做玛丽安的复制体女孩和玛丽的先例摆在眼前,让他意识到,复制体之间多半拥有共通的记忆。 “起床啦!睡美人该醒来了!”熟悉的声音响起。 褚辛从浅滩上坐了起来,幽蓝色的海藻随着海浪一起拍打着他的脚踝。 他看了看一旁站着的青年,意识有些迟缓,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会失忆了吧?不记得我是谁了?”青年一脸焦急地看了看一旁那位抱着长剑的同伴。 “乐潺?”褚辛道。 青年脸上的表情像是定格一般,接着眼中泛起感激之色,像是在庆幸什么。 “还好还好,记得我就好。” “我当然记得你,不过你为什么要这么激动?”褚辛摸了摸脑袋,看向身周,“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乐潺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看来也不是很好。” 他将半小时前发生的事简单说明了一番。 在窗岛的山洞里休息时,众人突然遭到藤蔓袭击,幸好乐潺早就有了这部分经历的记忆,从而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一劫。 “你受了点伤,晕过去了,李大哥提示我把你泡在索菲亚之藻里,有一定的治愈效果。”乐潺道,“韩若麟在附近巡逻,我们叫上他,继续前进吧。” 他说罢看向褚辛,发现他的神色依旧十分茫然,眼神有点发直,似乎完全没有这部分记忆。 “这是第几次?” 褚辛突然问了个相当奇怪的问题,乐潺有些不明所以。 “在你的预知里,这是我第几次在沙滩醒来?” 乐潺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十几次吧……也许还有我不知道的可能性。” 最近他的预知能力总是不稳定,每当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出其他时间线的记忆时,总是伴随着晕眩和剧痛。 “所以对付那条大章鱼,我们失败了起码十多次?”褚辛的声音变了调。 “更难对付的是索菲亚,不论我怎么尝试沟通,都没法和这座岛的集体意识达成理解。”乐潺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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