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寺秋野扶着方向盘,双目注视着前方,一路上都在用像是老朋友般唠叨的语气自说自话。 他觉得自己很矛盾,褚辛明明不是他熟悉的艾尔夫,可他没法放任他不管。 “你的药也该吃完了吧,这种帝国产的药,褚唯留给我们的存货也不多,一般的地方可买不到……” 褚辛掏出药罐确认药的存量,里面仅剩下两粒药片了。 一瓶新的药剂和一张纸条从驾驶座上递了过来,纸上写着一串数字。 “这瓶药是一个月的量,纸上的数字是艾尔夫的银行账户密码。” 乐潺咧了一下嘴,一时间不知该感谢西园寺的慷慨,还是该吐槽他为何会知道艾林的账户密码。 “这样做真的好吗?”他问道。 几小时前,这人用冷漠无情的声音说出“把我的艾尔夫还给我”的样子仿佛还历历在目。 乐潺现在有点儿想念在香格里拉遇见的那个笑起来灿烂又治愈的西园寺秋野。 “我可没有把某人当成艾尔夫。”西园寺秋野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褚辛,面无表情,“但现在还有很多人需要艾尔夫。” 褚辛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有点心不在焉。 医院内永远都充斥着令人透不过气的沉闷氛围。 走廊上行人步履匆忙,乐潺与他们擦肩,忽然有点儿无法直视那些人的灰暗脸色。 这其中又有多少人等不到明天呢? 西园寺秋野递来了一瓶饮料,乐潺轻声向他道谢。 “我在《蓝色星球》杂志上见过你拍摄的作品。” 乐潺有些讶异。出于兴趣爱好,他给《蓝色星球》这本因为跟不上时代而逐渐冷门的自然环境杂志投过不少图片稿,但关注度并不高。 说到底,在蓝星,人们更愿意把兴趣放在VR游戏、感官电影、元宇宙淘金等新鲜体验上,对于周遭的环境并不在意。 “你和艾尔夫一样,都有一些过时的兴趣爱好,他喜欢看纸质书。”西园寺的语气里带着寡淡的笑意。 “谢谢。”乐潺呆呆地应道。 西园寺秋野对乐潺的迟钝反应感到好笑。 “如果想要避免和平仪式上的那场悲剧,最好是由‘艾尔夫’出面去和D区奥斯特拉岛的同盟沟通。”西园寺秋野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我觉得你好像具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褚辛也许能够被你说服。” 这样的评价让乐潺感到意外。他慌乱地看了看四周,生怕褚辛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我尽力。”乐潺对西园寺点头道。 为了让世界回到正轨这样的空口大话诚然不是他的风格,但至少为了再度见到那个活泼开朗又爱笑的西园寺秋野,再度和那样的他搭建起友谊的桥梁…… 他愿意为这个目标努力修复裂痕。 毕竟他的朋友不多…… 乐潺目送西园寺秋野离开医院长廊,接着转身推开了病房的门。 褚辛坐在床上,安静地注视着窗外,似乎并未在意来者。 他的神色平静而肃穆,手边放着那本从9号公馆带出来的旧书。 窗外下着雨,淅淅沥沥的雨滴敲打着爬山虎鲜嫩的新叶,躲雨的麻雀站在檐下梳理着潮湿的羽毛。 记忆像是蒙着纱的老照片,似曾相识的风景遥远而模糊。 他像是在暴风中拼命抓着风筝线的孩童,只生怕那只承载着回忆的风筝脱离他的掌控。 “外面又下雨了……妈妈,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啊?” “等你的病好起来。妈妈给你带了礼物,喜欢故事书吗?” “喜欢,下次不用带礼物,只要你来看我就好。” 他从女人的手里接过新书,将它放在床头的柜子上,那里摆放着一摞被翻阅得发皱的旧书。 “这些书一直都是萨瓦纳阿姨挑选的。”女人轻抚着旧书的封面,“原来你喜欢看这些书?长大后想做个历史学者吗?” 长大以后……他没有想过这么遥远的事情。 一名陌生的中年男性出现在了病房的门口,手里拿着一枚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菱形晶体。 “褚教授,智芯零号又发生了未知错误,萨瓦纳女士正在实验室等候您,请您核查情况。” 女人拢了拢头发,散发出好闻的香水味,像是雨后花园的芬芳。 她动作轻柔地抚了抚儿子的脸颊,在他的额头上落下轻吻。 “你去忙吧,我会好好听医生的话。对了,帮我谢谢萨瓦纳阿姨。” 又像从前一样,说着违心的话,扮演着妈妈眼中的“好孩子”,他已经熟门熟路。 为什么妈妈总是愿意花更多的时间陪伴实验室里的那个“智芯体”? 他只不过想要妈妈分一点时间给他而已。 他嫉妒那个没有灵魂的人工合成生命,又有些讨厌自私爱说谎的自己。 大约是在一个月以后,出院回家的他收到了母亲托人送给他的又一份礼物——一只会说冷笑话的玄凤鹦鹉。 他为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家伙取了一个从神话书上看到的名字:伊卡洛斯。 他希望鹦鹉能够代替因生病不能出远门的自己插上幻想的翅膀,去世界各地周游。 病房里回响着天地间的雨声,像是一首梦中的摇篮曲。 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乐潺有些分不清病床上的那个人究竟是那位温文尔雅的心理咨询师,还是群星帝国意识之海组织的奇怪“猎人”。 “又下雨了……”褚辛低声感叹道。 他十分讨厌下雨。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个事。”乐潺道。 “嗯?” “你想要回去吗?” 乐潺注视着褚辛。 “回去?” 褚辛重复着这个让他感到异常晦涩的词语。 回哪里去?他的故乡现在何处?他的亲人又在哪里?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他的归宿。 “之前在公馆里,我看到你拿了这本书。”乐潺的目光聚焦到褚辛手边的旧书上。 纸质的图书在蓝星已经相当罕见。 得益于科技发展,通过电子设备就可以完成信息的存储,现在的人们也更乐意通过阅读文字以外的方式来接收信息。 所以当褚辛拿起那本书时,乐潺像是忽然得到了某种启示。 他理解了褚辛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种失落和难过的气息,他明白了褚辛此刻彷徨不安的处境。 “书上的文字看起来有点像帝国文字。”乐潺摸了下脑袋,憨厚地笑道,“你想家了吗?” 家…… 有熟悉的、温暖的气味在鼻尖萦绕,还有让人怀恋的声音…… 褚辛拿起了那本书,抚摸着老旧的封面,上面用一种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文明都更为古老的文字写着《一千零一夜》。 故乡…… 他当然想回去,但故乡早已无法抵达。 褚辛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感到思绪混乱无比。 不知为何,他对故乡的思念和对帝国的憎意仿佛纠缠在了一起。 “也许你记不清了,之前你曾和我说过,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一片汪洋之中。”乐潺垂下眼帘,“那里一定很黑,很冷,如果我能够抵达那里,也许可以找到你。” 褚辛知道,眼前的人有着纯粹的善意,发自真心地想要帮助自己。 也许乐潺就是那种喜欢操心的性格,做什么事都想要一个结果。 他再一次想起了自己“见”到的那片寂静的黑色海域,那里似乎有一条鲸。 也许乐潺的猜测是对的,“深海”是他的大脑所释放出的信号,暗示着他的本体所在。 那里多半就是意识之海了,他至今为止进行了无数次的回溯,都是靠着意识之海的连接。 乐潺抬眼看向褚辛,神情真挚,“只要你说想要回去,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家。” 褚辛忍不住笑了起来,“就连我自己也想不起来的事,你为什么这么执着?” 他仿佛遇到了阿拉丁神灯一样的热心精灵。 这世界上果真有人对他抱有毫无保留的善意,而他却无以为报。 “因为我理解那种没有安全感的感觉。”乐潺移开视线,眺望着窗外的景色,声音轻了些许。 丢失记忆带来的迷茫和不安,他再熟悉不过了,所以他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想要为别人的梦想献上赌注。 哪怕是微弱的萤火,也能够照亮一方。 仿佛只要帮褚辛实现愿望,他的人生就能得到快乐和圆满。 “要是我不能住进理想的房子里,就由你替我实现愿望好了,一定要是带有壁炉的温暖的房子才行……”乐潺苦笑着念叨起来。 他甚至无法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这个念头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 “你是那种蜡烛型人格吧……”褚辛为自己的欺瞒感到惭愧,低声道,“谢谢你,乐潺。” 蜡烛,乐潺再一次听见了这个陌生的词汇。 他想起了昨晚的光景,不由自主地捏了捏自己有些发烫的耳垂。 “我想了一下,觉得不该拒绝你的好意。”褚辛轻咳一声,淡然道,“你说得对,我确实很想回家,但不找到我的本体是行不通的。伽罗的话提醒了我,我的本体可能在第九中枢。” 乐潺讶异了一下,脸上逐渐绽开笑容。 “那么我们就去第九中枢!我带你回家!” “好啊,一言为定。” 褚辛仰起笑脸,注视着乐潺。 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见证过这样纯粹而真挚的约定。 ----
第19章 坐标 镜湖畔,赛艇比赛的号令枪刚刚打响。 天气不算太好,看起来马上就要下雨。 在一阵阵呐喊声里,成群的野鸭从湖面上惊飞,搅动着空气里飘散的蒲公英和草种子。 乐潺走到湖边的观赛席中间,举起相机捕捉选手们奋力划桨的精彩时刻。 “你看好哪支队伍?”李梓兰摘下帽子拿在手里,朝着湖面上的参赛选手挥舞起来,为他们助威。 “当然是我们自己的队伍。”乐潺回答得很果断。 虽然时间线发生变动后,未来变得不可测,但他仍旧愿意相信E区的实力和运气。 何况有些事情并没有发生改变,A区的主力选手褚唯不在了…… 他移动镜头,观察到正在朝观众席走来的褚辛,以及在他身周徘徊的鹦鹉伽罗,情不自禁地摁下了快门。 “那不是艾林·亚伯学长吗?他怎么会来这儿?” “哇!天神下凡了!他也是来观看赛艇比赛的吗?” “他是不是在看我?” “呃……好像是冲着那个摄影师去的。” 乐潺身后的观众席位上,几名女孩正在窃窃私语。 褚辛无视了那些向他投来的灼热目光,径直走到乐潺身边,对他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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