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死过一次后,跳出了当时的那个处境再回头去看,才发现,那种害怕不敢靠近的心情已经淡了。 何兮艰难地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我不是看到你跑的,也不是怕你,我只是要坐车。” 他慌张跑开,是跟瞒着周以澄的理由差不多。 他怕自己不小心暴露,怕让他白白高兴一场,徒增伤心痛苦。 裴轻淮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忽然颤声道:“何兮。” 何兮的笑再也维持不下去了,他避开裴轻淮的目光说:“这位先生,你好像认错人了。” 或许是被眼中的泪水模糊了视线,裴轻淮看着他的侧脸,总觉得好似蒙着一层不真实的雾气。 他心慌地抬手想确认他的存在。 可在伸出的手即将触碰到他时,又停住了。 裴轻淮缓缓地收回了手,摇头喃声道:“我没有认错,我不会认错的。” 他的眼睛,他的神态,他的一举一动都深深地刻进了心里,怎么会认错呢? 曾经周以澄告诉他,何兮会回来。 他以为周以澄疯了,但是这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唯一能抓到的光亮,他愿意跟着一起疯,他选择相信周以澄。 这些年,他每一天都在期待中开始,在失落中结束,就这样日复一日。 他知道,等待向来都是漫长的。 他也做好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四十年才会等到的准备。 可是每日的黯然就如同一粒灰,看似不起眼,等他反应过来时,心头却已经沉甸甸地压了一座山,难受得他喘不上气。 好想他,好想见到他。 这才几年,他就已经熬不住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度过? 今天,他原本以为也是跟从前无异的一天,却没想到冒雨摘完花,绕过站台,做梦一般,一抬头那道身影就这样猝不及防闯入了眼帘! 就算换了一张脸,他也一眼看透了身体里的灵魂。 是他,一定是他! 可是他转身就跑,而且不肯承认。 何兮无措地沉默片刻,只能再次道:“你真的认错了。” “你……”裴轻淮就好像不会说话了一样,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那样生涩艰难,“是怕我,继续无休止的,纠缠你吗?” 何兮脱口而出:“没有。”他是真没想这些,反应过来这样回答好像是承认了,他又补充,“我真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何兮实在不知道再继续呆下去要如何应对了,很快到下一个站台的时候,蓦然起身下车了。 裴轻淮正失神,反应慢了半拍,但也很快起身跟着下车。 公交车关上门,继续往前驶去。 裴轻淮在漫天的雨雾之中,惊疑不定地四下找寻。 这里还没有下山道,附近就只有候车亭一处遮挡物,可是目之所及,空荡荡的,仅在他前脚下车的那人却完全没了踪影! 凭空消失了一般。 裴轻淮红着眼睛喘息,手中紧紧攥着那把紫色小野花,继续环顾灰蒙蒙的四周,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怎么回事?怎么可能? 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吗? 因为太想见他了,所以才陷入这样的梦境? 就连梦里,他都是时刻想要逃离自己的。 裴轻淮脚下不稳踉跄一下,手里的野花吧嗒掉落在地上,在积水里散开。 他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湿漉漉的脸。 …… 何兮站在大门敞开的家门口,脚下就如同被胶水黏住了一般抬不起来。 他不敢进去。 上次出来,他在公交站台遇到了裴轻淮。 因为裴轻淮坚定地认出他的身份,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就急匆匆下了车。 下车的瞬间,他确切地听到了系统的声音,好像是想跟他说什么,可是还没听完他就消失了。 再次回来,就是今天。 他方才直接出现在这个楼道里,刚好碰到有人下楼出去,他连忙找人打听日期,这才知道又过去两天了。 也就是说,对周以澄而言,离他那天浴室外消失已经三天了。 何兮的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周以澄肯定一直在家里等他。 待会儿该怎么跟他解释才好呢? 他踌躇半晌,最终还是深吸一口去,迈步进去了。 他换了鞋,往里面走,很快在厨房里找到了周以澄。 燃气灶上正炖着汤,周以澄就眼神放空地静静守在旁边。 听到脚步声,周以澄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你来了,还没吃饭吧?”周以澄对他淡淡地笑了笑,“再等等就好了。” 如果不是眼中布满红血丝,眼下青黑,他看着很平静很正常。 何兮仿佛被扼住了喉咙,呆呆看他半晌才勉力出声:“你身体好了吗?” “好了,不发烧了。”周以澄收回了看他的视线,手里握住汤勺,搅了搅锅中的鸡汤,声音很轻,“烧得再厉害也留不住你,索性就好了。” 何兮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惊愕道:“什么意思?难道,你上次是故意让自己发烧的?” 周以澄手中的动作一顿,松开了勺子,没有回答。 他闭了闭眼,侧过身来,又冲何兮露出刚才那样的微笑,道:“差不多了,可以吃饭了。” 何兮心口堵得涨疼,哪里还吃得下? 周以澄关了火,舀了一碗骨头汤端出去,摆在了餐桌上。 刚好已经做好的菜也都在上面了,满满一桌,都是他爱吃的菜。 周以澄扭头看他还在厨房门口站着,柔声问:“不想吃饭吗?” 何兮大步走到他面前:“周以澄,我……” “那你吃点桔子吧。”周以澄立马从果篮里抓起两个圆滚滚的桔子塞给他,“你之前已经吃过了,很甜是不是?都是我种的。” 何兮睁圆眼睛愣住,低头去看着手中的桔子。 之前他的确吃过了,但是周以澄没告诉他,这就是他种的。 周以澄望着他,下颚紧绷地战栗着,语气状似平和地问:“今天能呆多久?” 何兮还没说话,他又问:“这次过后,又要多久才能来找我?一天?两天?三天?” 何兮难过地跟他对视:“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 明明之前还算有规律,连着几天都能出现,一次比一次时间长。 可是上次他跟裴轻淮遇上后,前后不到十分钟。 而且又隔了两天才能再次出现。 不知道是不是跟系统出现有关,他进门之前也有试图呼叫系统,但是没有回应。 他现在确实没办法给周以澄一个的回答。 “你不知道?”周以澄双手想抱住自己的脑袋,还没有碰到却又颤抖地放开,他用力地呼气,就像是在努力克制什么,但最终失败,他抬眸望着眼前的何兮,眸中溢满崩溃绝望的神色,“所以我煎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你回来,却不能抓住你,只能一次次地苦苦等你出现,又一次次地看你离开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兮兮,为什么啊?” 苦涩在心间激荡着,何兮动作迟缓地将手里的桔子放回桌面。 “周以澄。”他做着最后的挣扎,“我不是……” 周以澄陡然上前,双手捧住他脸,激烈地吻住他的嘴唇,彻底堵住了他想否认的声音。 何兮身体一震,被迫张嘴承受。 他心脏狂跳,手脚发麻,几乎要被那灼热的气息给吞噬。 何兮倏地伸手推开他,圆溜溜的眼睛含泪瞪他:“不许亲我。” 周以澄恍若未闻,摁住他的后脑勺要继续亲吻,何兮却又推他一把:“不许亲我!” 周以澄被他连续推了两把,身体一点点变得僵直。 何兮扁了扁嘴,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哽咽道:“在我没承认自己是谁之前,你不许亲我。”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否则,我心里会很不舒服。” 周以澄唇动了动,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声道:“那现在呢?你肯承认了吗?” 何兮咬紧牙关,垂在身侧的双手越收越紧。 终于,他开口了。 “是,我就是何兮。”他抬起手背胡乱擦了擦不受控制滑落的眼泪,“你没有认错,我回来了。” 他其实早该知道,周以澄一眼能认出他来,怎么可能听他说不是就不是呢? 如果不是清楚他就是何兮,周以澄是不会抱他牵他的手,不会每天做饭苦苦守着等他来,不会把当年履约种出来的桔子给他吃,更不会亲吻他。 周以澄都是唤他兮兮。 周以澄只是在配合他自欺欺人罢了。 他以为只要不表明身份,以后就不会让周以澄再次承受失去的痛苦 但其实,从瞒他的那一刻,已经是让他陷入更黑暗的深渊了。 此时此刻,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再嘴硬了。 “周以澄。”何兮脸凑近些,“现在,可以亲了。” 他主动吻上了周以澄。 周以澄双臂死死搂住他,炙热而缠绵地吻着他,泪如雨下。 两人密不透风亲着,一路跌跌撞撞地进了卧室,倒在了床上。 “兮兮,兮兮,兮兮……”周以澄不住叫他的名字。 何兮喘息着,手抚摸上他满是泪痕的面颊:“我在,周以澄。” 周以澄低头,两人唇瓣再次紧密地贴上,滚热的泪水在两人唇齿间交汇。 他们亲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地分开,相拥在一起。 何兮靠在他怀里,低声向他讲述着重新醒过来后的事。 “那天遇上,其实我正是要去找你的。” “没想到那么巧半路就遇到了你,我心里真的很高兴很激动!” “但是我不敢和你相认,我本来只是打算躲在远处看看你的。” “就是怕你会受不住我这样时不时消失。” 何兮其实是害怕自己会再次离开这个世界,但是这样说一定会刺激到他,所以措辞比较婉转。 “我就想,如果我不承认自己是谁,你或许就不会那么难受,可是……” “原来我根本没骗住你,只把自己给骗住了。” 周以澄稍稍松开他,眼瞳宛如雨夜的湖水,潮湿而幽深。 “那以后,我们只能这样了?”周以澄望着他,难以接受,“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五年前,他就那样重重摔在了自己面前,地上全是血,呼吸停止,最后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他的心也在那一刻跟着去了。 之所以能坚持到今日,全靠着“他一定会回来”这个念头支撑着。 如今,他终于回来了。 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他恨不能将何兮时时刻刻拴在身上,一秒都不要分开。 可是残酷的现实却又将他拉入新一轮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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