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摊子上的心善的村妇多半都和他相熟了,知道他犯病时来不了,常常给专门留着些好菜等他来了再买。她们打趣萧灼华生得出奇美貌,村子后山庙里的娘娘下凡怕是都不及他半分。萧灼华红了脸,被夸得不好意思又不怎么会接话,只好腼腆地笑。 “总是见公子独自来买菜,你都有了身子,怎么不见夫君陪着?”这天在集市,小菜摊子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问他。 “我的夫君啊……”萧灼华眼底泛红,掩不住心上的忧伤,低头看着菜篮子的竹编把手,呆滞了一刹那,随即又回过神来,抬头吸吸鼻子,强颜欢笑着回答,“我的夫君在北疆打仗呢,我………我等他回来……” “哎呀公子莫要愁,我家老头子也被征去了。你大可放宽心,当今北疆的三军大统领,咱们堂堂定北侯大人何时打过败仗呢。再说了,顾将军那是出了名的爱惜将士、英明神武,将士跟了他打仗准没错,咱们夏家的士兵此次定能大捷而归。”老妇人急忙安慰他。 萧灼华听得愣了神。 小时候在他怀里撒泼打滚的奶团子,如今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他心底泛起一丝丝骄傲,哼哼,我的夫君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 不对,他被休了,顾煜早就算不得他的夫君了。 哼哼,我孩子的父亲是天下最厉害的。萧灼华依然骄傲。 萧灼华笑容满面地跟老妇人道了别,像只刚觅食完的小松鼠,抱着一堆菜蔬鲜肉美滋滋地就要回窝。 走着走着,他看到街边的墙上有一幅他的画像。 像是挺像,但怎么画得这么丑。萧灼华皱眉。 唉不对,这不是重点啊喂! 萧灼华纳闷地走上前,看清画像下方写的一行字。 前朝罪奴,萧氏余孽,活捉者押至天衣署,赏黄金二百两。 萧灼华瞳孔一缩,顷刻间已是满身冷汗,怀里堆成小山的东西随着他的颤抖掉了一地,到最后什么都不剩了。 他扑上前挡住墙上的画像,用双手慌忙地把画像狠狠撕下,揉成团摔在地上。 他剧烈地喘着气,感到背后一阵发凉。犹豫着回头,他看见身后的街边早已贴满了和刚才那张一模一样的画像。 路人贪婪的眼里露出饿狼般的凶光,一个个直勾勾盯着他。 “抓住他!”
第49章 萧灼华意识到事情不对,拔腿就跑。 “往哪跑!”刚刚短暂为画像停留的人们如夜潮般冲他汹汹而来,快要将他吞没,一个高大粗野的屠夫跑得最快,咯咯阴笑着,脸上横肉狰狞发红,扛着明晃晃的刀,泥手抓住萧灼华雪白的衣摆,向他的背上砍去。 “啊!”萧灼华侧身一躲,奈何身手早已不及当年敏捷。虽然让这一刀避开了背,但尖锐的刀刃还是重重划开了他的右臂,甩出一大片暗红的血来,泼了萧灼华一身,宛如在白衣上炸开了诡异的烟花。 萧灼华死命挣扎,衣摆“刺啦”一声撕裂到大腿根,露出单薄的里衣,凉风飕飕吹过来,他也顾不得冷,左手摁住血流不止的右臂,跌跌撞撞像只受惊的野兔一样窜进七扭八拐的巷子。 “要看脚下……不能摔……”萧灼华一边逃一边哆哆嗦嗦地提醒自己。他怀着孩子,平常就算劳累了都会腹痛难忍,如今一旦不慎摔了跤恐怕就再也爬不起来,只能任人宰割。 “该死的畜牲!”萧灼华听见有人咒骂他。 狭窄的巷子不容太多人通过,趁着人潮被巷子口挤得停住,萧灼华没命地奋力跑着,故意绕了一个假弯,避开搜寻的人再回到原地,拐进了巷子里最深最窄的一条羊肠小道。 萧灼华把衣袂撕下来一大块,叠起来按着伤口,生怕留下血迹暴露了行踪,眼看着血浸透了布料,他体力也越来越不支,腹部也下坠着疼,他担心孩子受不住,吓得心慌,不敢再跑,只好拐进身旁只容一人通过的废弃死胡同,尽头堆满了倒闭的裁缝铺子留下的废布料,他侧着身子一溜烟钻进去,靠坐在尽头,拉起地上一块很大的破黑布盖住自己。 “你看他的肚子,一看就是有身子的人,一个孕夫跑不了多远的。” “就是,不要脸的东西,一个孽障比鱼都滑头,难抓死了。” “分头找!到时候黄金平分!” 萧灼华在破布上撕开一个不明显的洞,留着用来呼吸,刚才跑得太快,他坐在地上痛苦地缓了好久才喘上来一口气。布满灰尘的破布闷得他的肺又痒又疼,他憋得快要窒息也不敢咳嗽。 萧灼华找一块厚实的布盖在伤口原先的白布上,看着已经渗透出旧布的血又渲染了新盖的布。 刚才受伤的时候,萧灼华一心要逃,害怕得身上都麻木了,没想到现在会这么疼。 肚子里的小家伙大概受了惊吓,钝痛渐渐从小腹蔓延到五脏六腑。 萧灼华就算左手紧紧摁住伤口也抵不住划得太深,血一时还止不住。右臂疼得快没知觉了,也抬不起手护住肚子。 被逼到这个境地,萧灼华也想不出什么话能安慰孩子。 小桃子,你坚强些,活下去,算爹爹求你。 萧灼华一声不响地躲在黑布后,屏气凝神听着脚步声忽近忽远。 眼皮发沉,他出血太多,狠狠咬住舌尖都唤不回自己的意识,偏头靠着墙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没有人能想到荒无人烟的死胡同里还有个破布堆能藏人,眼看着暮色四合,就算再舍不得黄金的人也泄了气,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 萧灼华醒来时已是深夜,他昏睡时还在摁着伤口,眼下已经不流血了。温热的气息遇上寒夜的冷,凝结成一团团白烟,他冻得够呛,披着黑布走着墙根,避开夜巡的人,偷偷溜回了自己的小院。 强撑进了院子,他看见天上孤月沉默地伴着星稀,乌雀嘈杂着成群结队,刺骨的冷风吹得院中央的树沙沙作响。腿软得站不住,萧灼华勉强扶着回廊的柱子才没有摔倒。 不知是不是错觉,萧灼华感觉身上都疼麻了。他这个人从小就迟钝,疼的地方多了,反而就适应了。 尽管一天没吃饭,饿得头昏眼花,他还是决定披一件厚衣服,先去里屋找炉子生火。 点起炉子,像小猫见了火堆一样,萧灼华伸出白玉似的手先烤烤,然后恋恋不舍地移开,拿出药罐子,给自己煎药。 “嘿嘿,暖和的。”萧灼华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放松下来,泄了气一样瘫坐在椅子上,在火炉前伸个懒腰。 手太冰了,炉火一时都捂不热。萧灼华看着炉子里的火星发呆,想起顾煜以前给他暖手的情景。 “你太坏了,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受委屈……下次真的不要再想起你……”萧灼华憋了一天的泪终于簌簌落下来,他抬起右手擦泪,忘了自己受了伤,伤口崩开,又渗出细密的血珠。 今天受了惊又受了累,肚子疼得格外剧烈,萧灼华想了想,把安胎药的剂量再添上一点。 “对不起啊小桃子,爹爹以后不出去了,外面坏人太多了。”萧灼华皱着眉头包扎好伤口,拍拍还在隐隐作痛的肚子。 “小桃子将来会像爹爹还是像父亲呢?你这么折腾人,应该会像父亲吧。”望着药罐子上冒起的白烟,萧灼华点点怀里的小弧度,笑眯眯地说。 “哎呀,怎么又想起他了……说好不再想的。”萧灼华抱住脑袋,懊悔不已,“不想那个大傻子了,小桃子饿坏了吧,爹爹给你做好吃的。”
第50章 萧灼华独自忙活到深夜,一沾枕头就沉沉睡着了。 待他再次睁开眼,霞辉照进了轩窗,洒下一地浅淡的昏黄。 萧灼华睡眼惺忪地看一会儿窗外,望见树上枝桠站着的几只麻雀受惊飞走。他本想继续不管不顾地睡下去,又怕饿着肚子里那个爱折腾的,只能不大情愿地离开被窝,给自己下一碗清汤面,坐在院里的小石桌前慢吞吞地吃。 他困得脑袋一点一点往下栽,发丝险些掉进碗里。 没吃两口,呕意便涌上来,他难受得一头冷汗,捂住嘴,放下筷子,生怕刚才好不容易吃进去的再吐出来。 暖光停留在石桌上的一角,他怔怔地看着,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顾煜坐在他对面,一边狼吞虎咽地吃他做的饭,一边天花乱坠地夸华哥哥手艺好,搞得他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当年满眼都是他的那个小孩,如今去哪了呢。 边疆困苦艰难,不知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身后传来异样的响动。 过往的经验告诉萧灼华,院子里有其他人。 萧灼华没有回头,不动声色地俯下身子,假装若无其事地打开石桌下放着的箱子,翻出那个绣着桃花的布袋,从中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匕,反手猛然朝着身后“咻”一声扔去。 “有人翻墙进了家门一时半会儿都察觉不到,这么迟钝都不像你了。”来人从回廊黑暗的阴影里走出来,指尖夹住匕首镶了亮银桃花纹的柄,话语里满是嘲讽,“几年不见,身手也不行了啊。如今连我都能轻而易举接住你的招了,莫非当年叱咤江湖的上京第一刺客,真如传闻一样,已经被蛊毒反噬成了废人?” 庭院里站着的天乾相貌凶狠,目露奸诈,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头蔓延到凹陷的左眼,显得阴森可怖。 “萧鹤唳……你竟然还活着……”萧灼华扶着桌子力不从心地站起来,身形随着紊乱紧张的呼吸颤抖,僵硬地转身,看到那只令他熟悉又憎恶的独眼。 萧鹤唳发出阴沉的笑声,一步步朝着萧灼华逼近。 萧灼华用厌恶的目光盯着他,一步步往后退,直到背后抵住冰冷的墙面,教他再无退路可走。 “何必惊讶呢,好弟弟,你同为萧家的人,不也攀附在顾煜身下承欢着苟活嘛。三哥只是找了个替死鬼,有幸偷生而已。”萧鹤唳轻蔑一笑,目光转移到萧灼华的肚腹,释放带着杀意的信香,神态玩味地抬起他的下巴,“听人说你怀孕了,想必**都被顾煜*烂了吧,如今失宠了又被顾煜赶出门,我只是稍微散布些消息,你的身份便暴露了,被天衣署四处通缉,着实够可怜的。” “与你何干。”萧灼华被信香压迫得一阵眩晕,皱着眉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身形,打掉他摸在自己下巴上的手,目光如剑,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萧鹤唳盯出一个血窟窿来。 “哎呀,多年不见,华儿为何如此绝情,真是伤了三哥的心。三哥此番到来,是有一事相求。”萧鹤唳不怀好意地凑到萧灼华面前,对着他谄媚地笑,“三哥在千阳山做了头目,如今的势力如日中天,反正你如今孤立无援,无路可走,不知昔日的银面桃花刀可否重出江湖,助三哥谋反一臂之力?”
第51章 “三哥请回吧。华儿近年百病缠身,还怀着孩子,身子确实是废了。再说,自打萧肃那条老狗死了,我便发誓不再伤人了。”萧灼华冷冷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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