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面,萧君泽有些摇晃的身姿很快重新挺直,他脸色惨白,阴冷的神情中,那惊人美貌似乎也变成了一种恐怖,那是一种来自生死的恐惧,让人感觉仿佛被扼住了咽喉。 但萧君泽却垂下眼眸。 冯诞倒在地上,大量的血液从他身下缓缓扩散开来,染红了他身边那套缌麻服,胸口的伤口看似不大,但萧君泽知道,子弹的动能会让它在血肉中翻转,造成的巨大伤害和失血,就算是一头水牛,也抗不住这一击。 他并不意外的冯诞会帮助元恪,他只是意外冯诞居然那样决绝。 冯诞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他的眸光有些涣散,艰难地侧过面庞,与他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君泽的眼神,就算见过生死,也让冯诞心中恻然。 “君泽,”他有些艰难地的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能让他、让他的死在这里的……”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看着君泽依旧站在那里,凝视着他的模样,并没有一点靠近过来的意思。 那一瞬间,冯诞眸里有泪水滑了下来。 君泽他,一定很伤心。 “是为兄的错……” 他早就见过君泽偶尔把玩那件铁器,拿着这个,君泽还开玩笑地说,这天下没人能伤害他。 但是,他的选择,似乎已经把君泽伤透了。 可是,这是元宏选择太子。 如果元勰继位,又如何让天下人心服? 为了草原的兄死弟终变成父死子继,北魏的帝王们的用了一代又一代的心血,每一次的权利的争夺,每一次在血腥中的帝位争夺,都是元宏努力推行汉化的原因。 杀元恪,当然很容易,但废立了帝王的元勰和他,面对的,只是一个必然会反噬的帝王。 “君泽……”冯诞望着他,他想君泽原谅他,他知道,君泽是懂的。 “你想维护这个朝廷,不想换个新帝,”萧君泽的声音冷厉里带着嘶哑,“你怕血流成河,你不想我元宏面前杀元恪!” 他目光如隼,看向元恪,冷冷道:“什么改制,什么汉化,什么元魏千秋,都是笑话!这王朝,只要一个皇帝愚蠢,便能拖累家国,你指望有什么圣君?” 冯诞没有争辩,他只是尽力,想要伸出手,似乎这样,君泽就会主动过来,让他抱一下。 他想走过去的,但是,真的,没有力气了。 青年的模样依旧妍丽,那伸出的手苍白如雪,仿佛轻轻一碰,就会随风而去,只有那指尖的鲜血,如片片红梅,苍白与血红,仿佛构成了另外一幅诡异的画卷,想将天上神灵,拉回人间。 萧君泽却是看着他,没有靠近,更没有伸手。 他只是凝视着,元宏死时,他并不在,而如今,他真实地感受着,那死气蔓延到兄长的面庞,他面前的,是浩瀚的命运,如汪洋,将他淹没,窒息。 为什么,你要挡住呢? 你哪怕有一点点活下去的心思,只要说声住手,我也不会动手的。 你明明知道的,你早就想死了,你不是故意,只是本能地挡住了。 你只是,不想要我,不想要这个世界,不想再去见证朝廷的尔虞我诈,你只是想用自己的性命,为冯家,为元勰,甚至是为我,寻一个护符罢了,你只是不想要。 冯诞也看懂了。 他的眸中的祈求变成了遗憾,他低声道:“你们的安排很好,都很好,可我,就是不要想啊。” 可是,你们,也从来都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要。 君泽捏住枪柄的手指几乎冒出青筋,他想说对不起,他想说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不是看不出,不是没问过,就是因为怕你想不开,我们才私下说的。 我想过所有的计划,想过所有的事情,就是不去想,你是不是真不想要!你真的不知道么? 所有的话语都哽在喉间,他没有动,只是看到阿兄的他的手缓缓落下,看着他在遗憾里,停止了呼吸。 元勰在一边沉默着,他在这几乎凝滞的气氛中,走了冯诞身边,看向了君泽。 “君泽,”元勰的轻声道,“我想守护的,不是哪位陛下,我只是想让皇兄的朝廷不再动荡。” 元恪固然不是顶尖的皇帝,但猜忌、冷血、绝情,从来不是帝王的缺点,相反,他这样的人,才做不好皇帝,因为他软弱,不敢担这样的责任,是他拒绝了兄长递来的责任,兄长才会选择的元恪。 所以,就算真的会死,他也不会拿出皇兄给他的遗诏,那不是他想要的。 联合南国之主,杀死本朝帝王这种事,他做不出来,冯诞更不可能做出来。 他们的身份地位,在君泽选择成为南国之主时,就已经注定了,这不是信不信任,而是底线。 萧君泽忍不住笑出声来:“所以,从一开始,就是我在自做多情!” 对啊,他们早就劝他别来,他们早就劝他快走,他们已经选择了自己的结局。 只有他的骄傲又自大,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听从他的安排,却从没有问过别人,到底想不想要! 所以,他是咎由自取。 所以,你是自作自受。 所以,我是在做什么? 元勰神情中闪过愧疚:“君泽,放过陛下吧,你便是杀了他,也离不开洛阳。” 萧君泽看着他,轻声道:“好了,彦和,我已经明白,你我,不再是朋友了。” 元勰低下头,他掩住眸,过了数息,才放下手,轻轻点头。 萧君泽看着周围那些已经不知手往哪放宗王妃嫔,轻声道:“元恪留下,你们都出去。” “大胆!”这次,终于有人怒言斥道,“此地是太极宫,怎容你如此撒……” 砰! 又有一个人倒下,萧君泽手中武器,又重新指向元恪。 这下,元恪终于明白,他长叹了一口气:“出去,都出去。” 皇帝发话,众人只能遵守。 等众人一一退出宫外,萧君泽这才缓缓走到冯诞身边。 冯诞安静地躺在那里,他沉默了数息,用有些颤抖右手想要握住他刚刚垂下右手。 但颤抖的手指几乎弯不下去,刚刚的攻击,于烈虽然收过元恪的命令没下死手,可一个大将用钝器的全力一击,应该已经打裂了他的骨头,他现在保持着的站立,就已经花光了力气。 “好想,像以前一样。”萧君泽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他的尚有余温的手,平静道,“把元宏也抱过来。” 元恪正想反对,但与君泽那不带感情的眸光对视一息后,没有再争辩,而是默默上台阶,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已经僵硬的父亲拖到冯诞身边。 萧君泽看着这宽阔的太极宫,将一旁的人形宫灯,打翻在地。 翻到的宫灯有香油泄出,但内中藏水的巧妙的设计扑灭了火焰,只是有油水蔓延,并未起火。 萧君泽又打翻了一支蜡烛,这下,浮在水面的油层迅速燃起,幽蓝的火焰窜出老高,并且流动着蔓延开来。 元恪惊得神魂俱失,大喊:“你、你要做什么?” “我若自焚,大可回到天庭,”萧君泽在火光中转身看他,微笑道,“你呢?” 元恪一时吓得腿软,他本能想要祈求,想要怒骂,但在开口一瞬,却看到已经和冯司徒躺在一起的父皇。 父皇面色中带着忧愁,似乎走得并不安稳。 也是了,有自己这样的太子,他肯定是不放心的。 他顺风顺水了好多年,因为父亲那一点批评,便生出了怨怼争胜之心,想必父皇在一边看着,也甚是焦急吧? 他自嘲地一笑,先前的惶恐顿时,有大半平息了下来。 “我,我大约会被父皇再打死一次。”元恪回想着冯司徒,还有有元勰的选择,万般羞愧涌上心头,“父皇说我心胸狭窄,我本不服,如今回想,这也不算说错。” 和皇叔、司徒相比,他幼稚地就像一个任性的小儿,如今生死之际,他唯一能做的,大约也只有维持元魏帝王的一点尊严了,他也不再去祈求君泽饶他性命——若是记在史书,岂不是让元魏蒙羞。 是他不孝。 “既然如此,那就出去吧。”萧君泽平静道。 元恪怔了一下,看着周围开始变得猛烈的火势,又看了一眼父亲遗体,终是咬咬牙,飞奔着跑了出去。 萧君泽回过头,看着血迹里,相互依靠的两人,跟在元恪身后,缓缓走了出去。 大火越来越烈,飞起的灰烬如同蝴蝶,从他耳边飘飞。 梁宇倾塌声音在身后响起。 将他的许多悲喜爱恨掩埋。 一起埋葬的,还有少年的心。
第159章 起风了 随着他的最后踏出太极宫,身后的火舌已经窜上高空,在这漆黑的夜色里的无比显眼。 许多宫外的臣子人心惶然,心中暗暗低语,这北魏皇室更替,真的是每一次都要弄得这么热闹么? 更有汉臣在心中低语,觉得胡人果然是蛮夷,这么多年了,连个最基本的父死子继都做不好。 话虽如此,许多臣子已经悄悄串联,又派人手打听,想要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 宫中的各种眼线们也开始积极行动,于是太极宫外借故围绕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元恪狂奔着,他已经接近了门外的侍卫们,即将躲到他们的刀盾之后,那种劫后余生,绝处缝生的刺激,绝对是他此生以来最波折的事情。 他的跑的鞋都掉了一只,眼看就要靠近,眼看那些过来的侍卫离他只有一丈…… “站住。”清冽优雅的声音平静地从他身后传来。 没有一丝命令的语气,没有一点勉强的冰冷,平静地像是在告诉他一件事情。 但元恪却在一瞬间寒毛倒竖,不但没有再前进一步,反而立刻对面前的禁卫道:“退下!” 面前的十几名想要救驾的禁卫一滞,相互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 元恪却已经气急败坏地咆哮:“退下,退下,没朕的允许,不许上前一步!” 萧君泽似笑非笑地走到他身边,看着面前神色的难看的诸臣:“你倒是聪明。” 如果元恪真的想逃,他也是不介意,顺手给他一枪的,天色这么黑,生死自由天命,也是一件趣事呢。 元恪面露绝望:“事已至此,不知国主,如今欲往何处去?” 萧君泽看向元勰:“走吧,我要去你家。” 元勰也神色苍白,看了一眼正在燃烧的太极宫:“君泽,若是不快些救火,火势会蔓延整个宫城,宫禁还在……” 他当然知道,这火是君泽也放的。 同时,也忍不住在心中苦笑,这一场大火下来,皇兄与冯诞怕是都成灰烬,不分彼此,到时,就是非合葬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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