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知善不以为然:“有几个皇帝是能走得安心的,大好山河、子嗣年轻、后宫佳丽……这世上,最不安心的就是皇帝,人家岂会缺你这一点恩义?” 萧君泽坚定地摇头:“元宏不缺,但我却需要一个锚,他的选择,关系到我能不能心安。” 魏知善也是服了:“陛下啊,你其实一点都不杀伐果断,你对你在意的人,都会尽心竭力,从这看,倒与那位陛下有几分相似——但是,陛下啊,老魏我见多识广,这世上,先去考验人心的人,无论如何,都是输家。” “你什么时候也那么睿智了?”萧君泽有些惊讶,但随后摇头,“我不是去考验人心,我是想试试,能不能把阿诞从漩涡里救出来,这是我答应元宏的事情。” “……你有病,要不然我给你看看?”魏知善难以置信道,“就算是我也能看出来,他最好的出路是什么,这种事你就不该掺和!” 以冯司徒和元宏关系,他最好的结局就是早点死,否则,继位的皇帝难道还会愿意头上有个位至三公的实权的男妈妈么? 萧君泽耸耸肩:“所以,我只是试试,存之啊,好好保重,我处理完这些小事,再来接你。” 魏知善忍不住磨了磨牙:“行,你把这个带着。” 她塞给萧君泽一个小瓶:“药丸你都认识,早点过来找我。” 萧君泽笑了笑,点头,向她挥手告别。 …… 离开太医署,萧君泽凭借着记忆,飞快冲向皇帝所在的寝宫。 这次,却也没有人拦住他。 萧君泽一路匆忙,中间只有几名侍女象征性地拦了一下。 当他推开自己经常去的那处寝宫时,便闻到其中传来的轻微药味。 冯诞坐在榻上,元宏一身单衣,斜枕在他腿上,神情明明是痛苦,面色却红润如常,他捂住胸腹,似乎在忍耐一阵又一阵的剧痛。 萧君泽安静地在门口等了一会。 过了一会,似乎那股剧痛已经过去,冯诞温和地擦去他额上的汗水,几乎同时抬头看他。 萧君泽凉凉道:“你这是慢性中毒的症状,再吃下去,死的时候,不但会腹痛胸痛,还会把舌头吐出来,十分难看。” 元宏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在,朕贵为皇帝,必会有人为我整理仪容,不会那么难看的。” 萧君泽长叹一声:“你至于么?这好好躺着让人服侍,不至于那么难受。” 元宏收敛了笑意,淡然道:“君泽啊,你只是年轻,没有病过,不知道重病之时,种种痛楚,其实无甚差别,能在死前把未尽之多做几件,已是幸事了。” 萧君泽不悦道:“或许,你能活着等我把知善带来,能有几分转机呢?” 元宏微微摇头:“徐太医已经尽力了,再者,朕身为一国之主,又岂能全然寄望于你?” 萧君泽当然知道他说的对,但不高兴了:“所以,这些日子,你只是一心在为元恪铺路,那怎么不传讯给元勰,让他别回来?” 元宏微笑道:“我传讯了,你与元勰便不会回来了么?” “这倒也对。”萧君泽看着似乎有了些力气,“你准备怎么做?是不是后悔了?” 元宏慨然一笑:“如今四海清明,政通人和,有何可悔?” 他若说有什么后悔的,大约就是没有教好元恂,让他不得不在废了太子后又亲自将他赐死,还有立了两位皇后,反而让冯家下不来台。 其它的,他自问的做的都是对的,朝廷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亲政这十余年来,更是殚精竭虑,让朝廷日渐兴盛,胡汉一家,功劳不输诸位先祖。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萧君泽打断他。 元宏面露不悦之色:“我还没死!” 你要谋算,也等我死了再说! 萧君泽无奈地抚额,对冯诞道:“大兄,我这一路跑过来,快渴死了,想喝你亲手沏的茶。” 冯诞正要拒绝,就听元宏也道:“我也渴了。” 冯诞长叹了一口气,把元宏轻轻推开,推门出去了。 “大兄还是这么善解人意。”萧君泽感叹。 元宏摇头:“君泽,你不该来的,你来的了,朕便没有放过你的理由。” “放不放过,看的是我的本事,不是你善心。”萧君泽坐在他身边,“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打算?” “朕有两道的遗诏给太子,”元宏从枕头下拿出封帛布诏书,“你看。” 萧君泽打开一看,里边是元宏的亲笔手书,内容都大同小异,一封告诉元恪,你叔父元勰是志节高尚,没有异心的纯善者,我死之后,你让他辞职就可以了,不能做猜忌周公这样的错事,我知道你孝顺,不要违背我遗愿。 相比之下,冯诞那封遗诏就要长很多了,不但一一列数了冯诞的好,还回忆了小时候冯诞和元恪也多有照顾,如今冯家势力也大不如前,就一个冯诞支棱着,你念在逝去的祖奶奶冯太后还有你老爹我的份上,不要为难他,不然朕就算在地下也不能安心。 萧君泽呆了:“就这?” 元宏忍不住笑道:“不然呢,只要阿诞和彦和将这两封遗诏拿出,以元恪的性子,不会顶着不孝之名,再行恶事。” 萧君泽眉头青筋都要出来了:“这话你自己品品……” 元宏怅然道:“君泽啊,朕时日无多,难道还能再废一次太子么?”
第153章 稳住人心 废太子是不可能再废的。 废太子的同时,还要清理太子身边的势力,给新人让路,会动摇国本,再者,他其它的儿子还小,一个不注意,便是权臣当政,到时难免有江山易主的隐患。 元宏知道这一点,他也明白,有时候,事在人为,但成与不成,还要看天意。 “所以,这算不算垂死挣扎?”萧君泽将手中遗诏随意丢开,无奈地问。 元宏微微点头:“我虽是国主,但身死之后,余威犹在,但这‘先帝遗诏’唯一管不了的,便是继位的皇帝。” 他不可能把军队或者是什么权力分给元勰或者冯诞来防身——当年前赵刘渊将军权给次子,皇位给太子,结果刘渊尸体还没过头七,次子就已经大杀四方,把太子也一起送走了。 皇权之争,就是这么冷酷,选择了太子,将等同于是将天下人的性命交给他予取予夺,任何想要支配后事的先皇帝,都会被活人教育,这样的事情,秦皇汉武都做不了身后事的主,又何况他呢? 萧君泽当然也懂其中道理,但他还是道:“你明白,他们可以跟我走。” 元宏摇头:“君泽啊,阿诞也好,彦和也罢,他们都是北魏臣子,家族宗亲、封地妻儿,皆在北朝,你还能把这些人也一起带走么?” 萧君泽本想说为何不能,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太傲慢了。 看到君泽这神情,他微微一笑:“君泽,你就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么?” “我说了,我有我的办法,”萧君泽看了元宏一眼,“你呢,你准备出手了么?” “我出手,和元恪出手,又有什么区别,”元宏轻笑了一声,“我不杀你,此事,便是对你的考验。元恪有禁卫,又身在洛阳,这样若还能输给你,那便是天意,朕也尽力了,其它,便不能、也无法再多想了。” 他有心杀死君泽,但也知道,君泽敢来,必然有所倚仗。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这种不知道的底牌,反而最让他戒备——君泽可能是神仙下凡,未必没有神术护佑。 他一点点私心,唯一要求,就是他死之前,君泽不能动元恪,其它的,随意了。 萧君泽只能同意了。 至少,在元宏死之前,他还是安全的。 元恪不会急着挑战他的权威。 可是等元宏死后,便说不准了。 就在两人话尽于此,陷入沉默之时,冯诞拿着茶走入大殿,冷漠地看了两人一眼:“说完了?” 萧君泽轻嗤一声:“说完了,但我不满意!” 元宏笑出声来。 冯诞也上前来,给他理了理有些乱了的鬓发,柔和道:“就你这凡事不作罢休的性子,还能有让你不满意的事?” “人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说了你也不会懂的。”萧君泽翻了个白眼,“我先走了。” “留下吃饭吧。”冯诞唤他。 “不吃,气都气饱了。”萧君泽甩袖离开。 冯诞看着床榻上的陛下,把茶水放到一旁,又看到那两封随意丢了案几边的遗诏,把元勰那张细细地封装了,看到自己那张,只是随意卷了卷,丢到一旁,便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元宏侧身躺下,缓缓闭上眼睛。 他其实很想去哄哄阿诞,但是,没有力气了啊。 - 萧君泽回到元恪的东宫,发现这边也有些兵荒马乱的模样。 他微微一打听,原来是元恪为父王抄经祈祷,时常抄到深夜,结果今天居然晕了过去。 如今东宫上下,都在感叹太子的纯孝。 萧君泽到底没忍住,去见了元恪,这位太子刚刚醒来,神色憔悴,眼看君泽来了,眉宇间露出一丝喜意:“君泽……” “还是叫我国主吧,”萧君泽忍不住笑道,“我说句不好听话,你就算当上了皇帝,也最好不要太过操劳,你们帝系一脉,都不是长寿之相。” 元恪脸上的微笑顿时僵住:“这、国主未免危言耸听了些,为君者,岂能不为天下劳心,我叔祖如拓拔……” 他面色微变,把爷爷拓跋濬的儿子兄弟都回想了一遍,发现这三十几个人里,连年纪最长的南安惠王拓拔桢也只活到了四十八岁,一时间,脸上的笑意便有些挂不住了:“这,这是为何?” 萧君泽思考了数息,决定好好给他讲讲心血管的问题。 虽然他所知不多,但忽悠一个一千六百年前的太子,还是足够了。 “心为命之源,脉为命之途,血为身之河,血出于心,游遍周身,为一周天,”萧君泽幽幽道,“据我所查,拓拔一脉,心脉狭窄,血易淤堵,若是操劳太过,极易心血缺失,所以,你若趁着年轻,就不顾身子,随意表演,不出意外的话,早晚会出意外。” 他这话虽然是瞎编,但也不是无的放矢,历史上,元恪就是三十三岁直接暴毙的,头一天还有说有笑,晚上直接蹬腿,说猝死,一点也没问题。 但元恪却是不得不皱起眉头,回想起父亲有事没事绝食求雨,时常忙碌到深夜,这些年大病小病不断,于是诚心请教道:“可有医治之法?” “当然有,”萧君泽轻笑一声,然后凑近元恪那有些苍白的脸,“但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有一瞬间,那无暇的肌肤、如明月璀璨的眼眸,都让元恪被那的美艳的眉眼暴击,生生怔了两息才回过神来,他迅速低下头:“莫要欺我,你若真有法了,岂会不给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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