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头清净下来,陆长见摘下隔音符走到鹤云栎身边,嘱咐:“先去上香吧。” 折转来到正清殿,大殿正中摆放的是云霄信奉的上清祖师像。历代祖师们的排位摆放在右侧,左侧是一面巨大石壁,上面刻着门派训诫。 负责值守大殿的记名弟子递上点好的香。鹤云栎接过,插在祭坛的香炉中,又掀起衣摆跪在软垫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见过祖师,完成了归山的礼数才能去做其他事。 云霄虽是小门小户,但在有些规矩上很是严格,这么多年下来弟子们也都习惯了,并无怨言。 出了大殿,陆长见没再拉着鹤云栎说话:“舟车劳顿,师伯就不留你了,早些回去瞧瞧你师父。他有些时日没出来了。” 还没到时鹤云栎就在想这件事了,听到大师伯这么一说更是归心似箭:“那弟子告辞。” 望着师侄远去的背影,陆长见这才对弟子说出憋了半晌的私房话:“沧渊啊。你有没有想过,为师虽是让你去接你二师弟,但你可以在山下玩上两天,认识两个朋友再回来的?” 结果头天下午去,第二天早上就回来。 咋? 少吃一顿家里的饭是要饿死? 孟沧渊不解:师父有这个意思吗?那离开的时候为什么不直说? 他双手比划,试图解释。 陆长见瞧了半天也没懂:“徒儿,你能说话吗?” 孟沧渊点头:“能。” 一字落下便没了后文。师徒俩大眼瞪小眼。 陆长见心塞:是让你说话,不是问你有没有讲话的能力啊! 看弟子这样,他只觉自己的心梗更严重了:“算了,你一路也累了。晚上有没有想吃的?” “甜汤!” 陆长见神情复杂地瞧了他一眼:看起来冷若冰霜的大帅哥,怎么好这口呢? “知道了。” 说罢扭头就走。 孟沧渊跟上:“冰糖雪梨。” 太难了,不会做啊。 陆长见正想拒绝,对上弟子期待的眼神,叹气:“这样!待会儿为师去你三师伯那坐坐,看能不能把他劝进厨房。如果不行,你就乖乖吃冰糖和雪梨。” “成交!” “什么成交?要说谢谢师父。” “谢谢师父。” …… 离了大殿,鹤云栎朝东山走去,越靠近他和师父居住的“倚松庭”便越发安静。 云霄派常住的只有二十三人,其中十五人是接近“雇工”的记名弟子。 他们都是从附近城镇雇来的家世清白的子弟,主要负责打理日常杂务,而云霄派在发放月俸之外,还会向他们传授一些基础法门。 至于正式弟子只有八人。 分别是大师伯兼前任掌门陆长见(炼虚前期)、二师伯牧夜声(合体初期)、三师伯顾决云(炼虚中期),和鹤云栎的师父应岁与(炼虚中期/自称)。 以及他们各自的亲传弟子,按年龄排序分别是孟沧渊(化神初期)、鹤云栎(元婴中期)、骆九衢(元婴中期)、隽明袖(金丹初期)。 门内人本就不多,又因为某些原因,弟子们轻易不会往倚松庭走,因此鹤云栎一路过来几乎没有见到人影。 沿着曲折的石阶向上,转过山壁,倚松庭出现在眼前。错落楼阁与嶙峋怪石交错,似从其中长出来的一般。清风穿庭,鹤唳松林,一处清幽的隐居之所。 东面的书斋是应岁与最喜欢呆的地方。 学医、看书、研究杂学,抑或是什么都不做只喝茶吹风,都是他喜欢的消遣方式。 果然,刚到门口,便看到药瓶、书籍,以及其他各色杂物堆了一地。果然呆过。 鹤云栎一边小心往里面走一边将易碎的东西捡起来放好。 因为屋主这随手乱扔东西的习惯,倚松庭室内大部分地方都未设桌椅,而是在地板上铺了三重筵,置案几与软席,方便主人坐卧。 过程中鹤云栎还发现了被触发过的小型法阵和陷阱。联系小师弟脸上的伤,他对前因后果有了猜想。 从书斋到药房、丹室,再回到书斋,始终没见到人影,唤也无人应。 鹤云栎叹了口气,转身欲去别处寻,可他未注意到脚下一个未被触发的阵法陷阱,待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失衡往后跌去。 此般境地,若是其他师兄弟来定能轻巧化解。但鹤云栎只是个腰缠万贯但四肢不调的丹修。 眼见就要脸接地板,突然,一股气劲在他腰上一托,助他稳住了身形。 “仔细些,你忍心让为师年纪轻轻就亲欲养而子不待吗?”懒散的腔调,不着边的言辞,除了应岁与又能是何人? 惊魂初定的鹤云栎长叹一口气,无奈唤了声: “师父。”
第8章 待鹤云栎站稳,睡在书堆里的应岁与撤去匿形,迆迆然坐起身,盖在脸上的书册滑落,露出一张带着倦容的清隽面孔。 身为师父,他生得过于年轻。过早的结丹年纪留存住了少年时的轻快英气,俊逸清朗的相貌像通透的翠玉,总是弯起的眼尾藏了三分狡黠,眼睫一垂,便像压碎琉璃,落成一条星河。 自那奇怪梦境后鹤云栎第一次见到对他有教养之恩的师父,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还好,全乎的。 应岁与揉着困倦的额头,并未注意到弟子“古怪”的目光。他同样有双细腻白皙的手,但骨骼更为宽大,指节修长分明,从未有人将他认作女子。 “怎的今天就回来了,寿宴不好玩儿吗?” 鹤云栎将滑落的书籍收捡开,并纠正:“是公务。” 不是“玩儿”。 话音方落,便闻得一声轻笑。细看去时又再不复寻。 应岁与将滑落的道袍外衫拉回肩头,又扯散睡松的发髻,重新绑了,没什么效果,散乱的碎发依旧散着,从额头到鬓角,丝丝缕缕。 许是偷懒,发带缠了两圈后他便不缠了,绑上了结。长长的尾端垂在背后,随着动作轻微摆动,活像—— 狐狸尾巴。 鹤云栎在心里悄悄补充。 “念叨什么?”应岁与突然凑近,俊朗的脸抵到眼前。 他有双眼尾狭长的丹凤眼,清亮敏锐,眸光一扫,便让人感觉被他打量了个通透。 鹤云栎一愣,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回应。 应岁与了然一笑:“脑子里果然装了事啊。” 鹤云栎后知后觉意识到师父又在诈他的话。应岁与惯会这样,属实赖皮。 “是发带。”他急中生 智道,“师父的发带钻进领子里了。” 应岁与将手伸到脑后,抓出尾巴,不对,发带,看了一眼,甩到身后:“多谢徒儿提醒。” 见应付过去,鹤云栎松了一口气。 应岁与步履轻松地穿梭在倒塌堆积的杂物间,信手挥袖,各色物件便一一物归原位,很快只剩下那些内容物不明的药瓶。 这些不能胡乱收捡,至少得把毒药分出来,以免哪天来窃药的弟子拿错了。 鹤云栎亦步亦趋跟着:“这次为骆师弟入世试炼添置行头花了三万;顺便帮弟子们添置了些用品,花费七万;加上修缮弟子院落的开支……本月花销共二十三万灵石。” 以云霄产业惨淡的经营情况应付日常开销尚且勉强,赤字的部分一直是由应岁与掏钱补足,虽然他不在意,但钱怎么花的也该知会“金主”一声。 应岁与对这些没兴趣:“这些事鹤大掌门拿主意就行了。” 鹤云栎习惯了被他调侃,未作反应。 “这趟出去可有什么趣事?”应岁与抱着需要分装的丹药折转回案几边。 “没什么说得上趣事的。”鹤云栎坐到另一边,拿过纸笔,“弟子来帮师父吧。” 他一边裁剪标签,一边思索道:“若是值得说的事倒有一件。在林家的寿宴上,有个姓叶的少年退了林小姐的婚。他有个叫叶铎的先祖,有些名头,师父认不认识?” 鹤云栎记得叶铎是个颇有盛名的刀修,昔年效力于白玉京,很得赏识,但却在壮年退隐,原因不明。此事充满了疑点,一度成为民间的戏说素材。 应岁与轻淡回道:“认识倒说不上,听过。” 他将手里的药瓶递到鹤云栎面前。鹤云栎一闻,迅速给出答案:“乘黄角,墨霜花……是入虚丹。” 清明的双眸中露出赞赏的笑意。 鹤云栎又补充:“还有就是叶家早几月前出了事,现在除了这个少年,已经没人了。” 应岁与抬起头,看来没听过这件事。 不过这事也算不得什么大新闻。叶铎早已殒落,叶家也没再出过叫得上名号的人物,依托着先辈留下来的一点人脉,就比默默无闻好一点。 应岁与若有所思,但没说什么,只将另外一瓶药递到鹤云栎面前。 “怎么还是入虚丹?” “再闻闻。” 鹤云栎又闻了闻,发现在熟悉的配方之外还有轻微的让人反胃的苦甜味:“伏明砂?” “对了。”应岁与将药瓶塞好,递给他,“做一样的标签。记好,莫拿错了。” 这伏明砂加入入虚丹里不影响药效,但会让丹药的味道变得极为恶心。也不知道哪个倒霉蛋会吃到这几瓶药。师父的恶趣味一如既往,持之以恒。 鹤云栎点了点头,一一照做。 “当年你师祖参与对伏泽城的围剿时,叶铎也在。彼时他在白玉京的青阳君手下效力,跟着青阳君参战。所以他和你师祖姑且也算战友吧。” “那师祖有说过他为何盛年退隐吗?” 非但退隐,根据叶家如今的情况看来他甚至没有留下任何衣钵传承以庇佑后人,着实令人想不通。 应岁与似乎真知道一点,只听他缓缓道来: “据传,他离开白玉京是因为牵扯进了一桩悬案。 最广泛的猜测是他包庇了某个龙胤余孽,作为回报,对方告知了他龙胤宝藏的下落。于是他才放弃在白玉京的大好前途,表面挂剑隐居,实际上暗待时机,寻找宝藏。” 龙胤宝藏?! 这是市井传闻编排历史时最喜欢用的素材,除了宝藏和孤胆英雄是十分适配且为百姓喜闻乐见的元素之外,也因为“龙胤宝藏”实在太过传奇。 里面据说藏着成仙之秘。 讲述修界历史一定避不开“龙胤”二字。 他们是具有青龙血脉的氏族,在被十七位圣君联手推翻前曾是修界独|裁者。 龙胤一族暴行无道却依旧能掌控修界长达万年,原因除了青龙血脉的强大,也因为这族平均每代就会出一个仙人,在他们以外的普通人中,这个频率是三到五千年一个。 里面的秘辛让无数有登仙之梦的修仙者疯狂。 可惜龙胤一族早已覆灭,最后的余孽也在伏泽城一役中被绞杀殆尽。世人便不得不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龙胤宝藏”,并编出了无数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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