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先而行的玉衡心里暗自嘀咕,明明夫人看起来像是伤口崩裂的样子,按理不是更应该有婢女在身边服侍的? 怎的只有谢峰那个大夫上了夫人的马车,竟是连一个婢女也不用;便是谢峰是夫人的旁支堂亲,难道也不避着男女大防? 转念又想起前几日夫人重伤时,也是只准谢峰进屋;那时看督主并未有异常,想来是督主清楚夫人身边的人与事。 打死玉衡也想不到,其实他们的督主夫人是男扮女装;若是他想的再大胆一点,也就差不多能察觉真相。 只能说是他们都太过相信自家督主。 马车里,原本挂起来的锦缎车帘也皆被放下,遮掩严实;重新上药包扎伤口后,在谢峰的帮忙下,谢令月换上了玄色内衫与同色绸缎质地的男子道袍,腰间是一封拳头宽的同色同质地绣金边的腰封。 “主子打算在皇觉寺住几日?”收拾好药箱的谢峰顺嘴一问。 “原本只准备住三日,现下伤口崩裂,有些事就需延后几日···既是为家人祈福求平安,不若就住满半旬。” 谢峰好笑:“可是生了督主的气?” 又摇头轻笑:“住半旬,你舍得不管督主?” 照前些日子看,分明他们家的主子是将那人放在心上的,那人的事没有一件不上心;这会儿说的这般轻松,谁知道主子会不会中途因心疼再反悔。 再想想今早在督主府门前发生的事,谢峰都想为陆寒尘叹息几句,怎的就这般不长记性呢;才惹了他们主子受伤又生气,这还未过三日,便又重蹈覆辙。 谢令月语气轻幽:“我生的什么气,早预料到的事;不过是忽然反省我是不是插手他的事情太多,也该换个相处方式。” 这可不像是他们主子能说出的话,还说不生气,谢峰压根儿就不信;忽而又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问。 “主子,是不是···督主其实心悦的是蜀王?” 问出口后,谢峰都觉得自己真敢想;可是这几日连番发生的事又叫他不得不这般猜测,自己都出了一身冷汗。 桃花眸微挑:“你倒是敏锐。” 还真猜对了啊,谢峰倒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照主子现在平淡的态度,看来这件事主子一早便知晓。 那为何还与那人有肌肤之亲? 他们家主子亦是心高气傲之人,怎会这般迁就一个恋慕他人的陆寒尘? 且,还是个年长自家主子五岁的阉人。 只是因为那人生了一张绝世倾城的脸么? 锦缎车帘又被挂起,只余玉白纱帘,日光透过道路两旁的树叶斑驳洒进来,照在谢峰百转千回的面上,谢令月忽而轻笑。 “怎的,心疼你主子了?” 谢峰也笑:“且轮不到属下心疼您。” 他们家主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以前谢峰能说出几分;打从北镇抚司出来之后,别说谢峰看不清谢令月的变化,怕是国公爷夫妻也看不清。 谢峰只知道一点,他们家主子看上去比以前爱笑了几分,可也更令人不自觉惧怕,是那种从骨子里生出的臣服惧怕。 没有接他这句话,谢令月转眼透过纱帘看外面的景色;前世的时候他就最爱深秋染黄的景致,如今亦不曾改变;马车已经到了玉泉山脚下,层峦叠嶂,秋林尽染,是萧索,也是别样的浪漫。 虽然主子并未再说,可谢峰就是察觉到主子待督主的态度发生了改变;他不知是怎样的改变,只要主子高兴就好。 可···还是忍不住为九千岁叹息几声;真要让他们主子失望了,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总之,九千岁不会好过。 被谢峰默默同情的九千岁,这会儿正站在蜀王府院子里,旖丽姝滟的脸上将要结冰,满身都是冰冷寒气;他面前是跪了满地的蜀王府奴才和护卫,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王府总管正擦着冷汗回话。 这些人面前躺着两具死尸,正是去督主府传话的小厮。 九千岁身后的天玑亦满脸怒色,摇光则垂首跪在一旁。 此时的天玑也在心里发出和天枢一样的谓叹:这都是什么事儿,忒···糟心了些。 还记得夫人在马车里与督主说的话,那时天玑还以为夫人是女子拈酸吃醋,才会与督主说蜀王遇刺恐是他自己做的一场戏,目的不过就是将督主请过来。 当事时,天玑心里还不满夫人竟是分不清轻重;堂堂皇子在自己的亲王府遇刺,此等大事,督主怎能不露面,陛下该如何揣测督主,朝臣们又将如何议论,本来督主就备受非议。 哪知他们跟着督主匆匆赶到蜀王府,进了王府大门就发觉府里这些下人还是如常神色,该做什么做什么,半点没有遇刺后的慌乱,王府总管还能笑呵呵前来迎接他们。 天玑心里就是一个咯噔,难道还真被夫人给说中了? 到了前院寝殿,蜀王正半躺在榻上,面上看着也有那么点病容,左臂上已被白布包扎好,隐隐可见一点血迹;天玑注意到督主看了一眼后瞳孔紧缩,急步上前询问伤势,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而蜀王见督主真的亲临,强撑着绽开一抹温润笑意,嘴里却连声致歉;说什么他也知今日本该是寒尘陪同夫人为与岳家送行的日子,他这点事属实不该惊扰。 可在这京都,唯有寒尘一人是真心在意他,且他也只信赖寒尘一人;前几日在灯会上就遇刺,今日又在自己府里遇到此种事,一时间慌乱无措,唯能想起寒尘一人。 甚至这位还语气耽耽道,寒尘,如今我身边只有你一人,此种时刻也唯有你在我身边才能安心。 旁边的天玑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人可真会装可怜;这会儿白清涟还住在王府正院呢,人都住进将来王妃才能住的正院,还说什么身边只有他们督主一人,蜀王殿下还真是好大的脸。 怎奈他们督主真就吃这一套。 天玑就见他们督主当即上前宽慰,说夫人那边已安排了天枢几人亲自护送,殿下不必自扰;然后就表示既然昭辰你这般信任我,我自当为你分忧,必会查清今日之事,保证以后再不敢有人犯到昭辰这里··· 要不是上下有别,天玑很想叫他们督主醒一醒。 也不知为何,他们督主平日里明明是英明无双的,怎的每次面对蜀王的时候就没了往日睿智。 这般想着,天玑忽然察觉自己好像有点大逆不道? 可这就是明摆着的事情,蜀王就是在哄骗他们督主啊;明明督主也知道白清涟就住在王府,这两日蜀王还不死心去督主府要太医令亲自给白清涟诊治。 然而此时,他们督主就像是忘了这些事,大有蜀王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架势。 天玑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他早注意到身旁的摇光,从进来看到蜀王后就满眼的担忧,搞得天玑差点怀疑,摇光到底是督主的属下,还是蜀王的人。 若是谢令月在,就会为天玑做出解答,这就是主角光环啊;既然是主角,当然少不了爱慕之人,还都是身份不凡之辈。 九千岁平日里若不是英明无双,只凭几次救驾之功,他怎会爬到现在的位置;可谁让他是剧情中的痴情男配呢,剧情设定如此,他就是拒绝不了主角,只会是主角成功路上的踏脚石。 视线再回到天玑这里,他发觉自家督主对蜀王的上心不是一星半点;因为不放心,他们督主甚至要亲自动手,想要解开包扎伤口的白布,大抵是只有亲自看过伤势才能放心。
第37章 蜀王当即躲避着婉拒,道不过是一点刀伤,身为男子,这点伤势算得什么;若是他说话时没有那般费力,还几次蹙眉忍痛,可能天玑与他们督主就真的信了。 这番作态,莫说他们督主心急,就是旁边的摇光也忍不住上前劝说;言殿下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就让督主看看,伤势严重的话,即刻就去督主府将太医令请来。 就见他们督主应是也有此意,跟着颔首,不顾蜀王的推拒,直接动手解开白布。 然后几个人就如同泥塑,蜀王的面上也没了苍白病色,不自然躲避几人的视线。 天玑第一时间就看向他们督主,想知道自家主子是什么反应,心里却差点脱口而出骂娘;还真叫他们夫人给说准了,他们督主为难纠结半日,焦心赶过来要为这人做主。 结果还真是做戏,莫说伤口只有一根针那么点大,只怕那布条上的血迹也是鸡血什么的抹上去,毕竟这快要愈合的伤口可出不了不布条上那些血迹。 就···很是一言难尽。 天玑更担心的是他们督主将如何面对夫人;若蜀王是真的遇刺,还能说一声事关皇家安危,本就是督主职责,夫人便是置气也得顾全大局不是。 可现在这般,他们督主还能理直气壮与夫人辩驳么,还怎么哄回夫人的心意。 难啊······ 就如天玑脑子里想的那般,在看清蜀王李昭辰的所谓伤口之后,陆寒尘心中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被愚弄的恼羞成怒,而是想起早上在马车内谢令月的清淡眼神。 现在再回忆狼崽子在三朝回门之前特意与他提起陪同之事,回门那日和今早狼崽子脸上都有意料之中的平淡;只不过回门之日他回绝了蜀王,今日却因担心蜀王的伤势丢下了狼崽子。 此时陆寒尘的头脑异常清明,洞房花烛夜时他曾怀疑狼崽子知晓自己与蜀王的关系,应是谢家暗卫不可小觑;现在想来,分明是狼崽子自己清楚这些,甚至···他极为了解蜀王的为人与行事。 那么狼崽子究竟是如何清楚这些的,凤眸怀疑看向自己最牵挂之人,狼崽子分明了解此人与白清涟更多一些。 或许他也了解自己几分,所以那日在北镇抚司才会那般从容与自己周旋谈条件。 可谢令月毫不犹豫选择了自己,并未被世人流言所限;也就是说他从始至终不信,甚至还有些厌恶蜀王与白清涟两人。 若是如此,是不是···谢令月说的那些对自己的情意都是真的,他待自己那般细致宽容,本就是他了解全貌后对自己的疼惜。 是的,比起狼崽子反复提起的见色起意,此时的陆寒尘更相信他是对自己的疼惜。 只有发自心间的喜欢和疼惜,谢令月才会在自己面前完全放下世家子的身段,不在意别人如何看;也是因为这点,他才会在父母亲人面前为自己张目。 越是想,陆寒尘越是心间滚烫,还隐隐疼痛。 中秋节灯会上,狼崽子叫自己在花灯上写下的那句:揽月映同尘,携手成钟情···该正是狼崽子真正的心愿。 可他是如何做的? 遇刺时,是狼崽子不顾安危护在自己身后,他却满心满眼只有眼前的蜀王,致狼崽子重伤;今日又毁诺,哪怕狼崽子提醒他是蜀王自己做戏··· 殿内几人看督主就这么愣怔当场,天玑是默不作声,摇光的眼神还关注在蜀王身上;而蜀王发现陆寒尘的反应不在自己意料之中,甚至愣怔出神,再也顾不得其他,当即解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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