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完,心思各异的朝臣们都陷入了沉默。 这江山本该是谁的,自是没人会忘,甚至在一开始得知齐让醒了的消息时,满朝上下的人都笃定了他不会甘心就将皇位拱手相让,却没想到他真的就安安心心地将养起来,不过问一点朝中之事。 原来竟是为了等待今日。 许多人的目光不自觉地就转向了龙椅前一动不动的齐子元。 所以这小皇帝自以为是和太上皇联手作戏以铲除许励,到最后却被设计了? 到底是天真了些。 对于众人的心思,齐让浑不在意也根本不顾众人的辩解和抗议,吩咐人将这些出身了得、举足轻重的朝臣们尽悉带了下去,只剩下龙椅前的齐子元,和还站在他面前一头雾水的韩应。 “你也下去吧,”眼看着最后被带走的周潜消失在视线里,齐让终于回过身来,看向了御阶上,“把这些人都看好,再让维桢安排好人手,盯着各家的反应。” “是,”韩应应了声,却还站在原地,“太上皇,陛下……” “下去吧,韩应,”齐子元缓缓地开了口,“我也想和皇兄单独聊聊。” 韩应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退了下去,将偌大的奉天殿留给了他们二人。 “所以皇兄今日是要拿回自己的皇位吗?”齐子元慢慢走下御阶,在最后一级停下脚步,缓缓坐了下来,“其实皇兄可以不用这么急的,等……” “等你借着今日/逼宫的由头铲除周家肃清朝堂把皇位让给我还是等你和世家斗得鱼死网破再来收渔翁之利?”齐让垂下目光,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这皇位既然是我要坐的,总该由我自己来收拾。”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齐子元抿了抿唇,笑得有些无可奈何,“怪不得江公子这会都没露面,他到底还是站在你那边的。” “他若和你联手,就不是站在我这边了吗?”齐让轻轻摇了摇头,垂下目光看着齐子元,“你继位不到一年,在朝中威信不足,周家作为太后母族,是你唯一的助力,你却执意要与他们翻脸,就算能把参与逼宫之事当成由头,就不怕他们鱼死网破,把……” “把我不是太后和先帝的亲子的身份揭露出来,”齐子元截断了齐让的话,歪着头看他,“所以皇兄明知我打算事后禅位给你,也非要在今天动手拿回皇位?” “反正都是这个结果,追究原因也没什么意义,”齐让闭了闭眼,从怀里摸出一封事先写好的诏书,递到齐子元手里,“我已经拟好了禅位诏书,你落印就好。” 齐子元展开那诏书看了一眼,上面文绉绉的措词让他本能地又头疼起来,却还是极力辨别出了里面的内容,而后轻轻摇了摇头:“别人禅位都是要几近自省和检讨,这样才显得让位理所应当,皇兄倒好,唯一的理由是我身体不好,生怕别人不怀疑吗?” “诏书写得体面未必就堵的住世人的猜疑,”齐让满不在乎地开了口,“既已到了今日,又何必再在意那么多。” “好,我待会就落印,”齐子元合上诏书,抬眼看向齐让,“那皇兄打算怎么处置我这个废帝?” “你……”齐让喉头微哽,“我本想送你去北关,但眼下……虽然西域诸国并不为惧,到底在兴战事,所以我会重新封你为宜王,封地岭南。” “岭南……气候宜人,四季常青,确是个好地方,”齐子元垂下目光,略微思索了一会,“可是岭南到底路途遥远,山高水长,我今后可能都不会再回都城了,皇兄也还是坚持要送我去吗?” 迎上那双明亮的,仿佛含着水光的眼睛,齐让几欲闪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是。” “我知道了,”齐子元点了点头,慢慢站起身来,“那就如皇兄所愿。”
第一百零二章 天光渐亮,一道来自河东的急报打破了都城清晨的宁静——气势如虹的北奚大军在河东城外遭遇了定国公江深所率的北关大军的伏击大败而逃,河东之危暂缓。 一时之间,满都城哗然。 定国公和北关军就宛若一颗定心丸,既有他们在,北奚人便不足为惧,更不用再担心都城被卷入战乱里,稍稍安心之后,有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北关距离河东上千里,本该在北关已称病数月的定国公江深和北关上万大军怎么会如此及时地出现在河东? 所以当日北关的种种变故,其实是故意卖给北奚人看的破绽,为的就是这一日? 各种流言四下而起,然而还没等众人理清头绪,上将军许励协同诸位大臣一起逼宫谋反,被本该前去河东支援的信阳侯率军镇压的消息从都城里传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条消息——昭宁帝齐子元积劳成病难以为继,为保朝堂安稳,故而还位于太上皇齐让。 一夕之间整个朝堂居然发生了如此多的变故,刚刚还因为河东大捷的消息而松了口气的朝臣们登时炸了锅。 他们中有的对于许励逼宫一事提前知情,也有的明显一无所知,但不管是哪一种,事情变成了现今的走向明显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回过神之后就各自做起了打算,尤其几个牵扯进了许励逼宫案中的世家已经开始动作起来。 但都和齐子元没什么关系了。 禅位诏书已经昭告天下,齐让理所应当地接手了种种纷乱的朝务,无事一身轻的前任皇帝正忙着收拾前往岭南要带的行囊。 “陛……”陈敬手里捧着件厚厚的披风,迎上齐子元瞧过来的目光立时改了已经到了嘴边的称谓,“这天一日日的凉了,这件披风您还是带着吧?” 齐子元本想说岭南四季如春,用不上这披风,看着陈敬的样子,还是点了点头:“行,这一路过去总有冷的时候,带上也好。” “好,奴婢帮您把它装上,”陈敬叠着披风,突然又开了口,“您还是带着奴婢一起吧,山高路远的,奴婢也能照顾您。” “你父母家人都在都城,跟我走了,以后还怎么照看他们?”齐子元把床边那几本话本一并装进衣箱里,抬眸看向陈敬,“我已经跟皇兄打过招呼,等我走之后,你就到永安殿去,也当是帮我照顾一下皇兄的饮食起居。” “太上皇……”陈敬抿着唇,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齐子元的神情,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您不怪他?” “这皇位本来就是皇兄的,他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而已,反而因为要给我体面护我周全,平白等了这么长时间,还留了这么多的隐患和麻烦等着收拾,”齐子元起身来到书案前,一边翻看上面的东西,一边道,“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也知道我对那皇位并没有留恋,将皇位还给皇兄,也算是互相成全。” “既然这样太上皇为何还要将您遣去岭南?”陈敬说着声音低了下去,语气里多了自己都未察觉地埋怨,“您留在都城又不会抢他的皇位!” “当下的都城看起来平静而已,我这个废帝身份敏感,稍有不慎就要被扯进乱局里,对我和皇兄都不是什么好事,”齐子元微垂眼帘,遮掩了眼底的情绪,“还有就是,皇兄大概会觉得我是想离开都城的。” “那您想吗?”想起自家陛下曾经在外当了多年的藩王,陈敬的语气迟疑起来,“您想离开都城吗?” “自然是想的,过去的这大半年里,我没有一日不想离开这皇城,去看看大梁的万里河山,”齐子元伸出手,拿起放在书案角落那支宣笔,手指不自觉地握紧,声音也低了几分,“但到了终于能离开的时候,又难免……” “难免什么?”见他一直看着那支宣笔不说话,陈敬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齐子元回过神来,将笔收进盒子里一起放进行囊,“也收拾地差不多了,趁着天还没黑,我去看看母后,也跟她老人家告个别。” 陈敬愣了一下,连忙应了声:“是,奴婢这就让人先去通传。” 母子二人上次见面还是因为齐子元在奉天殿外晕倒,周太后匆匆忙忙地赶来,虽然不知道齐子元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但眼见他并无大碍,也不追问缘由便又放心离开。 却怎么也没想到,再见面竟是要告别。 一路往慈安殿走去,齐子元的心情都十分复杂——将皇位还给齐让,于他自己一直是理所应当的事,却不知道周太后能不能够理解并接受,尤其对她来说,好不容易盼回都城的儿子现下又要分离…… 虽然已经知道了周太后并非原主亲生母亲,但既承受了对方付出的关爱,齐子元还是希望尽可能地维系这段母子关系,想要哄着周太后开心。 可是人生在世,总有些事难以两全。 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得了通传的缘故,慈安殿内格外的安静,内侍宫人们不知去向,偌大的寝殿里只有周太后一人,正坐在书案前专心致志地抄经。 听见开门声,她抬起头来,目光落在齐子元脸上,露出一点笑意:“皇儿来了。” “母后,”齐子元走到书案旁,垂眸看了一眼纸上娟秀的字迹,才又开了口,“我来看看您。” “行囊都收拾好了吧,”周太后提笔蘸了墨,“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一早,”齐子元在书案前慢慢坐了下来,“儿臣……儿臣不孝,让您失望了。” “失望?”周太后抬起头来,目光凝在齐子元脸上,“那皇儿,你如实告诉哀家,将皇位让给你皇兄是你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还是不得已?” “那皇位本就是皇兄的,于儿臣来说只是负担,”齐子元立刻回道,“所以还位于皇兄是儿臣的决定,并非不得已。” “那哀家便没有什么可失望的,”周太后低下头,一边继续抄录佛经,一边道,“起初把你送到皇位上的时候,哀家或许是存过一些期许,希望你能一直坐在那个位置上,希望你能当一个好皇帝,可时日久了,哀家也想明白了。虽然这其中有许多事哀家并不清楚,但既然这是你的决定,哀家便能够理解……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哀家只希望你能平安自得。” “母后……”齐子元咬了咬唇,“儿臣明日就要离开都城,岭南路途遥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看您。” “岭南是远了些,却也更自在,你能远离都城这些事端,哀家高兴得很,”周太后弯了唇,眉眼间带了温柔笑意,“按大梁的惯例,你本也该是在封地生活的,能有这大半年的时光,看着你长成今日这幅样子,哀家已经心满意足了。” 话是这么说,周太后却不自觉地红了眼眶,直看得齐子元也跟着难受起来,喉头哽了哽,突然冒出个很离谱的念头:“不然……” 话说了一半,他又犹豫起来,这里毕竟是古代,不管是交通还是生活都不算方便,自己连岭南到底是什么情况都还不清楚,周太后又常年生活在都城,习惯了饮食起居有人照顾,跟着自己不仅要一路颠簸劳顿,说不定还会水土不服,若是染了病,在外面又不比皇城里有太医和各类珍稀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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