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本专业是汉语言文学,但是十天学完四书五经这种节奏也实在是超过了一个普通的、快乐的男大学生的承受范围。 更别提是前夜只睡了两个时辰的男大学生。 因此尽管齐子元不想,还是在中途睡过去几次,然后无一例外地,都被镇纸拍案声吵醒。 “陛下,”郑煜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对上那双困意还未完全消散,写满了懵懂和茫然的眼睛,最终只是道,“今日就到这儿吧。” 齐子元长舒了一口气。 郑太傅离开前留下了新的作业——将前日的《大学》和今日的《中庸》各抄一遍。 齐子元隐隐产生一种预感,用不了几天,自己的课后作业就会变成一晚抄完二十四史,并且要求字迹工整,一笔千金。 别人穿到古代,弥补遗憾,改变历史,或者历经磨难,或者大开金手指,反正最后会成为人生赢家,走上人生巅峰。到了自己直接穿越,看似直接成为人生赢家,结果山珍海味、纸醉金迷的生活没享受到,每天体会的只有上不完的课、写不完的作业,仿佛重读一次高三。 不然还是去跳荷花池吧? “陛下。” 陈敬推开暖阁的门,却没见人影,只听到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在这儿。” 陈敬向前走了两步,才看见仰面躺在书案边的齐子元,脸上还盖着一本页数不少的《中庸》的摹本。 陈敬:“……” 他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微躬身道:“礼部已将各地进献的贺礼整理成册,请您查验。” “贺礼?”齐子元将遮在脸上的摹本拿了下来,人却还躺在地上没有起来,他抬眼看了看陈敬手里的簿册,思绪转了转:“母后看过了吗?” “太后说,给陛下的贺礼,自然是要陛下做主的。”陈敬回道。 “那朕看看。” 齐子元慢吞吞地坐了起来,接过陈敬手里的簿册,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 进献给一国之君的贺礼自然都是花了心思的,漆器、织绣、字画还有茶叶等土贡,或者贵重,或者珍稀,或者精细,总而言之都是难得的好东西。 却是齐子元难以消受的。 他看着簿册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猛虎两只”,沉默良久之后,抬头看向陈敬:“过往皇兄,还有父皇在位的时候,都怎么安置这些贺礼,是都要收到仁明殿来吗?” “陛下可以只勾选自己喜欢的,”陈敬道,“余下的礼部会按惯例登记之后入库封存。” “那就……”齐子元低头在簿册上扫了一遍,“这个北苑茶吧,其余的按例入库就行。” 说完,他把簿册递给陈敬,目光扫到他肩头:“下雪了?” 陈敬应了声:“可不是,下了有小半日了。” 巍峨的皇城被漫天飞雪染成一片萧索静寂的白。 齐让站在窗口看了一会,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喷嚏声惊动,才回转视线看向刚被推开的殿门。 江维桢站在殿门口,看着敞开的窗子有一瞬沉默,还未及开口,被穿堂而过的夜风吹得又打了个喷嚏。 喷嚏声打破了殿内短暂的沉寂,齐让关了窗,视线从江维桢身上扫过:“怎么穿这么少?” 江维桢挑眉,目光从面前那张苍白的脸上扫过,最后决定不理会这莫名其妙的倒打一耙。他将一直提在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身上的雪:“小不点呢?” 虽然已经接受了许戎的存在,但很明显江维桢对他名字里的“许”字还是很排斥,一整天下来换了好几种称呼,就是不肯叫大名。 也幸好齐让和许戎本人也都不是很在意。 “在练字,”齐让打开食盒,扑面而来的草药味让他皱了皱眉,“这药怎么闻起来和先前的不太一样?” “那几个老太医凑在一起研究了好几天出了个方子,我看过了,虽然没什么大用,但有几味宫里才有的药拿来调养身子还不错,就加到了我的方子里。” 江维桢说着话探头朝暖阁里看了一眼,许戎果真正安安静静地跪坐在书案前,认认真真地练字。 “这孩子是不是有点……”江维桢在齐让对面坐下,“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不知道在哪疯玩呢。” 齐让皱着眉头喝光了碗里的药:“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蒙,他现在字还不认识几个。” “他怎么比的了你?”江维桢拿了蜜饯递到齐让手边,“你当年是……” 当年元兴帝还未沉迷修仙,与江皇后感情甚笃,齐让作为他们的独子,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寄予厚望。 他也确实担得起那些希望,自四岁开蒙起,多年勤勉刻苦,精史诗赋、文治武功、甚至骑射武备无一不精通。 也因此,在元兴帝驾崩之后,才十三岁的齐让能用两年的时间收拾了朝中宫中横行的道士宦官,稳定了朝局,坐稳了江山。 在江维桢关于幼时的记忆里,有很多画面都是自己趴在永安殿的软椅上昏昏欲睡,而比自己大两岁在旁边读书写字,不曾有一日懈怠。 他记得自己问过齐让,“都已经是太子了,这天下将来总归是你的,何必过得这么辛苦?” 齐让怎么回答来着? 江维桢晃了晃脑袋,仔细回想了一会,终于想起书案前那个半大的孩子只是笑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 记忆里半大的孩子和面前苍白憔悴的年轻人慢慢重合。 “我当年怎么了?”齐让吃了颗蜜饯,冲散了口中的酸苦,心情也好了不少,抬眸看向话只说了一半的江维桢。 四目相对,某个念头突然涌上脑海,江维桢看了看齐让,又扭头往暖阁方向看了一眼:“你该不会是打算让他……” “没那么多打算,养在这儿了,就按我的方式养了,”齐让垂下眼眸,“总不能让他和我那个弟弟一样,糊里糊涂地长大吧?” “在你眼里是糊里糊涂,我倒觉得他命好,”江维桢感慨道,“以后怎么样不知道,但过往这十多年,人家过得可比你自在的多了。” 齐让沉默了一瞬,轻轻笑了一声:“也是。” “所以嘛,”江维桢起身伸了个懒腰,朝着暖阁方向招呼了一声,“小不点,外面下雪了,要出去玩会吗?” 回应他的是一瞬的沉默,下一刻,许戎扔下手里的笔,从暖阁里跑了出来:“我可以去看鱼吗?” 江维桢愣了愣:“这时候哪来的鱼?” “就是那边的池子里,”许戎解释道,“我昨天看到了好多红色的鱼!” 他说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江维桢,眼底的期待让他忍不住点了点头:“好,那今天就带你去御花园转转。” 说完,他回头看了看还坐在桌边的齐让:“你在这永安殿里也关了好几天了,一起?” 齐让微抬眼,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点了点头:“好啊,我也好久没在皇城里转转了。”
第十一章 齐让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像现在这样走在皇城里是什么时候。 大雪还在洋洋洒洒地下个不停,却不算太冷,让临出门时江维桢塞过来的袖炉显得有些多余。 青石路面上覆着厚厚的积雪,来往宫人匆匆走过,留下一连串杂乱的脚印,很快又被漫天飞雪掩盖。 “好长时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江维桢感慨着,低头看了眼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的许戎,瞧见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笑了一声,放开了拉着他的手。 许戎愣了愣,仰头看了看江维桢,又看了看身边的齐让。 “去吧,”齐让点了点头,“自己玩,别摔跤。” “好!” 许戎乖乖应了声,迈开小短腿就向前面跑去。 裹着裘衣的小孩像一只毛绒绒的动物,从背后看起来圆滚滚的一只,齐让也忍不住弯了弯眼睛,然后就察觉到了身边的视线:“怎么?” “以前没想过你居然会喜欢小孩儿,”江维桢歪了歪头,“不然就真让太后帮你在世家女里挑一个?” “你真信她想让我成亲,还和世家女?”齐让轻笑,“况且……” 他微垂眼帘,声音不高,语气却有几分淡淡的冷意,“拿婚事当筹码这种事有过一次就够了。” 江维桢沉默了一瞬,轻轻拍了拍齐让的肩膀:“那不是世家女也行,只要你喜欢。我就是想等我以后回了北关,你也不用孤孤单单的。” “你比我清楚,喜欢……是这皇城里最没用的东西,”齐让摇了摇头,朝前面看了一眼,直接转了话题,“许戎跑去哪了?” “嗯?” 江维桢抬头,发现前面果然没了许戎的影子,只有两道深深浅浅的小脚印一路向前延伸,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而去。 “这小不点还真能找到御花园在哪,”江维桢失笑,“过去看看吧,别让他掉荷花池里。” 齐让摩挲着袖炉:“好。” 这种天气里御花园是不会有什么人的,一路朝着荷花池走去都是静悄悄的,除了鞋子踩到雪里发出的细微声响。 许戎果然已经到了荷花池旁,却并没有去看心心念念的鱼,反而是蹲在雪地里认认真真地团雪球。在他身边还蹲着一个裹着厚厚狐裘的背影,已经团了两个硕大的雪球。 “哥哥,你好厉害!”许戎伸手戳了其中一个,“这个是雪狮的头吗?” “不是雪狮,是雪人。” 难得见到这么大的雪,原本准备去梅林散步的齐子元忍不住就在这荷花池边堆起了雪人,却没想到这小家伙居然自己跑了过来,还一点不见外地帮起了忙。 倒也省的自己一个人无聊。 “你要是帮我的话,我们就堆一个阿咬!”齐子元说着,伸出微凉的手在那张肉乎乎的脸上捏了一下。 许戎被冰凉的手指激到整个缩了缩脖子,目光却还在雪球上:“可是我只帮阿爹堆过雪狮,不会堆雪人。” “雪人其实好堆的很,”齐子元说着,将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叠在一起,拍拍补补之后,又捡了两块圆圆的石头安在上面当眼睛,“你看现在是不是就有点像你了?” 许戎眼巴巴地看着这个比自己还矮的雪人,半天没说话。 齐子元以为他是觉得不像,正要解释这还不是最终版本,忽然听见他特别小声地开口:“哥哥堆完阿咬,可以堆阿爹阿娘吗?”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亮晶晶的眼睛里带了点怯意,却又没法掩饰其中深深的期待。 齐子元看在眼里,不知怎么就想起很久以前自己看过的一部动画,被领养家庭遗弃的小男孩,在看见别的小朋友都跟爸爸妈妈回家之后,给自己堆了两个雪人当爸爸妈妈。 眼前的小孩甚至长着跟那个小男孩一样的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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