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有意要在这儿陪你,”齐让给自己倒了杯乌梅汤,浅浅喝了一口,“我不会鞠球。” “嗯?”齐子元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皇兄居然不会鞠球?” 瞧见他的反应,齐让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这么惊讶?” “可能是在我心中总会觉得皇兄是无所不能的,”想想自己刚才的样子,齐子元也觉得有点好笑,摇了摇头又道,“想想也是,皇兄少时不仅忙于学业,还要学习骑射武艺,时不时地还要替父皇分担朝务,哪还有空闲时间来玩乐。” “其实空闲时间总还是有的,只是我那时候坚信玩物丧志,不允许自己的人生有一丝一毫的浪费,”齐让轻轻晃了晃手里的杯盏,语气飘忽,“像一根弦一样紧紧地绷着,总有撑不住断了的那日。” “但是现在那根弦不是放松了吗,”齐子元道,“在断之前发现,一切都还来得及。” 齐让微愣,而后笑着点了点头:“是来得及。” “那皇兄要不要下去踢会鞠球?”齐子元歪着头看他,一双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我们一起,我会小心伤口的。” “虽然我很想答应,”齐让冲着齐子元身后的方向抬了抬下颌,“但是陈敬似乎找你有事。” “陈敬?” 齐子元回过头,果然看见陈敬远远地走来,从略显急迫的脚步来看,应该确实是有要紧的事儿。 “好吧,”齐子元深深地吸了口气,朝着走到跟前的陈敬开了口,“什么事儿走得这么急?” “禀陛下,”陈敬喘匀了气,才回道,“上将军许励求见。” “许励怎么这么耐不住性子,我还以为他要再等上几天才会露面,”齐子元回过视线看向齐让,“皇兄?” “去吧,”齐让点头,“我若在场,就耽误了许将军发挥。” “那好吧,”齐子元不情不愿地起身,“只能我自己去会会他了。” 许励已经在主殿里候了有一会,眼见齐子元进来,立时上前行礼:“参见陛下。” “行宫不是皇城,许将军不用多礼,落座就是,”齐子元说着话,自己坐了下来,抬眸看向陈敬,“给许将军看茶。” 陈敬应了声,微抬下颌,一直侍立在旁边的内侍立刻上前给许励倒了茶。 “多谢陛下,”许励接了茶,喝了一口之后才抬起头看向齐子元,扫见他的右臂神色立时紧张起来,站起身拱手道,“臣掌宫禁宿卫,却让陛下遭遇刺客,损伤了龙体,实在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的是那刺客,和许将军又有什么关系,那日去向翠峰,是朕自己屏退了宿卫,遭遇刺客也怪不到宿卫头上,许将军不必担心。”齐子元口中这么说着,面色却沉着,微垂着眼帘,语气也是淡淡的,“这大热的天,许将军专程从都城过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臣自得知陛下遭遇刺客后,担心非常,恨不能立刻便来龙首山探望陛下、向陛下请罪,”许励微低着头,语气诚恳,“后听闻陛下因刺客的身份而烦心,便决意待查明此事后,再来向陛下禀奏。” “刺客的尸首运到大理寺当日,便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齐子元靠在椅背上,用完好的左手托着腮,面色不怎么好看,“比起这个,朕现在倒是更想知道他是怎么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都城,还跟着朕来到了龙首山。” “臣今日正是为了此事而来,”许励连忙回道,“从大理寺那听说这刺客的身份是本该在北关流放的犯人齐培后,臣便命人去查验了近段时日拿着北关路引入城的记录,之后根据记录找到了齐培进入都城后的落脚处,正是已经荒废了的齐穆棠生前的住处,在其中找到了一些齐培的随身物品、盘缠,还有就是,让他能够一路顺利抵达都城的路引。” 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本薄册。 “路引?”齐子元立时坐直了身体,朝着陈敬示意,“拿来给朕看看。” 陈敬将路引接了过来,拿到齐子元面前,还贴心地打开,露出上面的内容。 为了避免有冒认身份的情况发生,大梁的路引记录十分详实,从具体家庭住址到年岁、相貌家中情况、要去往的地方、出行的目的都一一记录在其上,其后还盖着县、府、州的官印用来验明真伪。 齐子元单手拿着路引,仔细扫过上面的内容后,抬眼看向许励:“这上面是他人的名字,所以这个齐培是偷了别人的路引,冒认了他人的身份?” “臣起先也这么觉得,”许励回道,“后瞧着这路引上对相貌的描述,连耳后有块疤都对的上,总像是有人专门为齐培量身打造了这份路引……还有搜来的那些盘缠,齐培这些年一直在服劳役,成日里能够吃饱穿暖已是不易,又上哪来凑这么多的银两?”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将齐培送回了都城,甚至指使他来刺杀朕?”齐子元微微蹙起眉头,垂下视线看着手里的路引,在右下角的州牧官印上停留了许久,才抬起头看向了许励,“那许将军觉得这人是谁?” “此事关系紧要,臣不敢贸然揣测。”许励说着话,看了眼一旁的内侍。 齐子元轻轻挑眉,而后把手里的路引放到桌上,看向陈敬:“朕有话要问许将军,都下去吧。” 陈敬立时会意,应声之后带着殿内侍立的内侍陆续退了下去。 殿内只剩下齐子元二人,他用左手十分别扭地拿起一旁的水盏喝了一口,才看向许励:“现下殿内再无旁人,许将军尽管揣测就是。” “其实臣也只是瞧见这封路引之后才想起来,”许励拱手道,“北关不比其他州府,因着先前与北奚的战事,并未设州牧,州中大小事务由军中一并决断。” “军中……”齐子元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江深?” 许励点了点头,又跟着道:“臣只是觉得,或许有这种可能,毕竟……陛下去向翠峰这样的事,只有身边格外亲近的人才有可能知晓。” 齐子元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手指:“但若是江深想要杀朕,又何必非这么大的周章,朕与皇兄一起在行宫休养,江维桢也在身边,若是他来动手,得手的机会不是更大?” “若真的让江维桢来动手,岂不是太过明显?找一个八竿子都扯不上关系的齐培,不是更能减轻嫌疑?”许励说到这儿,声音轻了几分,带着试探的口吻,“况且,陛下,就算江家没有帮助齐培,让这么个危险的人逃离流放地不说,还拿了路引一路来到了都城,江家难道就没有失察之责吗?” “失察之责……”齐子元喃喃重复了一遍,眼睫微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左手托着下颌,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耳根,“江家掌管着数万大军,关系着边关安危,出了这样的纰漏,也确实是该整顿整顿了。” 听见最后这句话,许励暗自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显露,一脸恭敬:“陛下圣明!” “朕若是圣明,便该早些采取点举措了,只是皇兄那里实在麻烦的紧……”齐子元说到这儿,突然抬起头看向许励,“朕以为,许将军是站在皇兄那边的。” 许励连忙拱手:“臣虽与太上皇有姻亲,却是陛下的臣子,自是要为陛下考虑,效忠于陛下。” “许将军不愧是聪明人,也难怪父皇在世的时候,专门选了贵府的千金做未来的皇后,”齐子元说着,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我这皇嫂福薄了些,不然许将军又何至于在这宿卫委屈了这么多年。” 许励微微睁大了眼,喉头微哽,好半天才道:“能得陛下此言,臣此生无憾。” “怎么就至于无憾了,”齐子元笑了一声,“别着急,许将军,此生还长着呢。”
第八十九章 顺利达成此行的目的之后,许励也不再多逗留,客套地关心了几句之后便主动告退,倒省了齐子元找理由送客。 “总算走了,再多待一会,朕就要露馅了,”齐子元向后靠在椅背上,单手去解固定右臂的布条,“也不知道这老狐狸会不会信。” “别说是许励,奴婢若不是事先知情,都是要相信的,”陈敬说着话,伸手帮齐子元解开布条,看他将手臂搭在桌上不再动作,才放心下来,“这伤口已经在愈合了,陛下可千万要当心才是。” “朕知道啦,一点皮肉伤而已,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把朕当成小孩了,”齐子元说着话,提起那布条看了一眼,“也不是骨折,就为了不让我乱动而已,难为江公子还想了这种法子。” “还不是太上皇担心陛下,专门叮嘱过江公子,这两日陛下每次换药,太上皇都在旁边一脸担心,”陈敬说到这儿,不由感慨道,“说起来,大概是习惯了太上皇平日里温和的样子,蓦地瞧见他沉着面孔,还真将奴婢吓了一大跳。” “皇兄不光是担心,大抵还有自责,”齐子元说着,轻轻摇了摇头,“虽然从未言明,但是能看出来,对于我在他眼前被刺杀还受伤的事儿,皇兄一直耿耿于怀。” “太上皇到底是心疼陛下,”陈敬将桌上的布条收了起来,又给齐子元倒了盏茶,“奴婢入皇城多年,别说是在帝王家,就是世家里,都难见太上皇和陛下这样的兄弟情谊。” “兄弟情谊……”齐子元垂下眼帘,低低地重复了一句,再抬起头时,面色如常,“皇兄还在鞠球场吗?” “应该是还在的,这几日那许小公子每次去不都要玩上一两个时辰才肯走?”陈敬想了想,试探道,“陛下是想再过去?” “要去哪?”齐让拉着许戎的手迈进门,目光落到齐子元身上,发现他解了固定手的布条便问道,“不舒服?” “手臂有点酸,”瞧见齐让,齐子元眉眼间立时绽开笑意,朝许戎招了招手,“正想着去鞠球场找你们呢,怎么回来了?” “许戎饿了,带他回来吃点东西,”齐让在齐子元身边坐了下来,顺手拿过他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看向一旁的陈敬,“准备午膳吧。” “是,”陈敬应了声,又问道,“奴婢先去拿些糕点来,给许小公子垫垫肚子?” “也好,”齐子元点了头,“正好朕也有点饿了。” “陛下晨起没睡够,困恹恹地也没吃多少东西,可不是该饿了,”陈敬笑了一声,“奴婢这就去拿。” “我也要去,”许戎由着齐子元一边说话一边捏自己的脸,眼看陈敬要走,含糊不清地开口,“我也要去灶房!” “这……”陈敬抬眼看向齐让,“太上皇?” “那就领着他一起吧,”齐让点了点头,“也省的眼巴巴地在这儿等着。” 陈敬应了声,牵了许戎的手一起出了门。 “江公子他们呢?”齐子元说着话,想起了陈敬刚给自己倒的茶,伸手拿起时才发现只剩下半盏,却也不在意,端起来喝了一口,“中午这会正热,还在鞠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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