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子元回眸和齐让交换了目光后,才问道:“什么叫他也不清楚?” “自冯谦抵达都城以来的饮食起居还有探望什么人,给谁送土仪都是冯安平事先安排好的,他只负责老实地待在驿馆里,”孙朝回道,“等到开考时,有人将写好的文章悄悄塞进他的号舍,他誊抄了一次,等出来时再将原来那文章悄悄烧掉,至于是谁写的文章,又是谁递的,他一概不知。” “摊上冯安平这样尽职尽责的老子,还真是他冯谦的福气,”齐子元冷哼一声,“那乡试呢?” 孙朝道:“冯谦说乡试容易的多,冯安平事先买通了考官,打听到了题目,找人提前写好文章,再让冯谦背下来,开考直接默写一遍即可。” “还真是难为他们父子费了这么大的周章来骗朕!”积压在心头的种种情绪在这一刻化成了愤怒,齐子元握紧了拳,声音也提了几分,“冯家已是闽州的望族,哪怕靠着祖荫也能殷实地过完几代,却还不满足,用这种方法毁了开科取士的公平,也毁了这么多人为了春闱花的心血,甚至……” 还有宋清的命。 “陛下……” 迎上齐让看过来的目光,齐子元深深吸了两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却没发现齐让随之而皱起的眉头,又转向孙朝问道:“冯谦先前有没有见过冯安平写给宋清那封信?” “回陛下,没有,”孙朝回道,“但臣也跟他确认过,那信上的字迹确实是冯安平所写,至于是什么时候送到宋府的,他也不清楚了。” “朕真是瞎了眼,选了这么个糊涂东西当了会元,”齐子元捏了捏手指,“传朕的旨意,押冯安平及所有涉及去年闽州乡试舞弊的人员入京,朕要一个一个亲自审问。” 孙朝拱手:“是,陛下。” “你先去忙吧,”齐子元道,“朕在这儿待会,等宋府的管事带回来,再来通知朕。” 孙朝应了声,立时退了下去,只留下齐子元二人对着一具冷冰冰的尸首。 房门合上的一瞬,齐子元长长地叹了口气。 齐让终于从圈椅上起身,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想哭的时候可以哭,想发火的时候也可以发火,没必要非要冷静。” “我不是想要冷静,皇兄,”齐子元轻声道,“刚刚那一瞬,我想杀了他们所有人,不止是下毒害死宋清的人,还是栽赃诬陷他的,还有在春闱舞弊毁了宋清心血的冯安平父子,然后我想到,我是可以做到的……不管事情最后的真相到底如何,也不管他们的罪责是大是小,只要我想让他们死,就可以杀了他们所有人。” 说到这儿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将脸埋到膝上:“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太可怕的事……失去底线和理智,视人命如草芥,轻而易举地决定一个人的生死,那我就不是我了。” 齐让有一瞬的怔愣,无论如何没想到在刚刚那一刻齐子元居然会想到这些,他咬了咬唇,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少年因为半伏在膝上而弓起的背:“没关系的,你还是你。” “是啊,我还是我,”齐子元的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带了毫不掩饰的哭腔,“所以哪怕我恨得要死,也只能坐在这里,等着事情的真相。”
第六十五章 这一会的工夫连着哭了两次,即使是齐子元也难免会觉得有些难堪。 幸好在场的只有齐让。 一直以来,好像不管自己做什么事情,有什么样的言行,齐让都能够理解,并且在需要的时候给自己支持和鼓励。 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当着齐让的时候齐子元从不会有丝毫的顾忌,不用在意场合,也不用担心会被嘲笑,可以放纵自己的喜怒哀乐,肆无忌惮地做一会自己。 哪怕只有那么一会,在当下的境遇下,坐在这个皇位上,已是格外的不易。 这么想着,抬头迎上齐让的目光时,齐子元的心间涌起了莫名的情绪。 这人总是像现在这样,沉默地守在自己身旁,或是陪伴,或是守护,却不曾见他展露过分毫苦痛。 看着自己钦点的状元,一手擢升的左膀右臂落到这样一个结局,又怎么可能会不痛? “皇兄,”齐子元眼睫颤了颤,声音沙哑着开口,“你还好吗?” 没想到齐子元会在这种时候问自己,齐让怔了怔,下意识回问:“我吗?” 说完这句话,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齐子元,看向了他身后的书案。 其实前世宋清的结局并不比现在好。 新帝继位后,为了将齐让的势力清出朝堂费了不少的周章,当然齐让也没有坐以待毙,也做了各种各样的应对,于是两方势力明里暗里相互抗衡,彻底搅乱了原本还算平静的朝局。 而宋清几人也成为了两方博弈的牺牲品,没多久就被新帝找了由头治了罪,发配至东北苦寒之地。 再后来听见有关他的消息,便是染了重病,不治而亡。 齐让原以为这一世会不一样。 起初不一样的是他自己,他极近忍让,尽可能地保证朝局的平稳,避免重蹈覆辙。没过多久,他发现更不一样的其实是齐子元,他和前世迥然不同的行事风格,他的坚定纯粹还有通透,让齐让也一度以为,一切就会这么顺利地进展下去。 现在回头想想,大抵是和齐子元待得久了,自己也难免跟着天真起来了。 哪怕做了再多改变,但归根到底,这互相倾轧的朝局容不下宋清这样清正的人。 齐让闭了闭眼,回转视线到齐子元身上的时候,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我还好。” 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却没逃过齐子元的眼。 他抿着唇沉默了一会,突然伸出手掩住齐让的眼睛,轻声道:“我知道眼泪解决不了问题,但有时候未必要把所有情绪都藏在心底。” 蓦地被遮住视线的齐让有刹那恍惚,眼睫轻轻颤了颤,划过齐子元的掌心,让他下意识地收回了手,而后对上了一双难得带了茫然的眼睛。 片刻之后,齐让最先回神,挨着坐到齐子元身边,声音很低:“我已经很多年都没哭过了……母后去世的时候我年纪还小,或许哭过。到父皇驾崩,满朝的眼睛盯着,纵使难过也是不能流一滴眼泪的。” 他眨了眨眼,只觉得眼底格外的干涩,而后摇了摇头,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你看,到现在大概是已经不会哭了。” 人又怎么可能不会哭呢,只不过习惯了掩藏情绪,也习惯了掩盖软弱。 齐子元歪头看着他,听他说完话后沉默了一会,才终于开了口:“没关系的皇兄,我在你身边呢。” “嗯,”齐让微微睁大了眼,而后点头,“我知道。” 之后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就这么并肩坐在这间狭小的房子里,守着具冷冰冰的尸首,互相陪伴。 直到被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沉寂。 “陛下,太上皇,”孙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去宋府的人回来了!” 齐子元立时起身,几步就到了门口:“找到那老管事了?” “找到了,”孙朝回道,“不过……稍微出了点变故。” “变故?”齐子元皱起眉头,“那老管事出事了?” “府役上门的时候,那老管事正要悬梁自尽,”眼见齐子元神情凝重起来,孙朝立时解释道,“刚巧赶得及时,直接将人救了下来,确认无大碍后带回了府内,正在内堂等着。” “好端端地居然要悬梁自尽……”齐子元回头看向齐让,“皇兄?” “此事势必是和他有关了,”齐让轻轻摇了摇头,“既然人还活着,那就好好问个清楚吧。” “嗯,”齐子元想了想,又道,“把人带到这儿来吧,既然是宋府的管事,也该过来见宋清一面。” 孙朝向屋内看了一眼,立时明白了齐子元的意思,而后点头:“臣这就去带人过来。” 那管事年岁确实不小,满脸褶皱,须发也都已花白,步履却很稳健,看起来身体倒还硬朗,只是面色苍白,双眼红肿,精神也有些恍惚。 齐子元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而后向下,落在颈上那道明显的勒痕上。 看来悬梁自尽的事确是真的,大概也确实是命大。 收回视线后,齐子元朝齐让看去,见他点头,才示意孙朝将人引进了室内。 不算宽大的屋子里蓦的出现四个成人,多少有些逼仄,孙朝却浑若不察,也不介绍坐在一旁的两人,直接将那老管事引到了书案前。 “这屋子宋管事昨日来过,”孙朝站在书案前,回过视线看着那老管事,“书案上的人你应该也熟的很。” “大人……” 进了门一直目光涣散、双眼无神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的老者瞧见书案上宋清的尸首仿佛突然回过神来,整个跪倒在书案前,跟着痛哭起来,“是我对不起你,大人,我,我这就下去陪你!” 说完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奔着几步外的墙柱撞了过去。 然后就被一只手拉住了后襟。 孙朝看起来清瘦,力气却不小,一只手就止住了那管事撞柱的势头,还将他整个扯倒在地上。 寻死不成,那管事倒在地上,哭得歇斯底里,直看得孙朝皱起眉,探寻的目光看向了一直坐在一旁的二人,询问他们的意见。 齐子元放开紧握的拳,徐徐起身,走到那管事跟前。 “宋管事,做戏做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这个瘫倒在地上,老泪纵横的老者,语气格外冷漠,“今日带你过来,是要知道事情的真相,至于你的命……” 他回过头朝书案上看了一眼,才说完后半句话,“你就是一头撞死在这里,宋大人的命也救不回来了。” 那管事听完最后一句话,哭声愈发凄厉,伴随着不住地哀嚎:“是我对不起大人,是我对不起……” “那就来说说,”齐子元蹲下身,看着那管事的眼睛,“你是怎么对不起他的?” “……我,是我,”宋管事抽噎着回道,“是我在他的茶里放了砒/霜……是我害死大人的,是我害死他的。” “你在宋清的茶里放砒霜?!”虽然事先也有过这种猜测,但是这一刻齐子元还是忍不住惊怒,一把扯住了宋管事的衣襟,几乎将他从地上拖起来,“宋清待你不薄,好端端地你为什么要下毒害他!” 宋管事还在不住地痛哭:“是我对不起大人,我私下收了别人送到府里的东西,欺骗大人已经悉数退了回去,没想到大人会被牵扯进什么舞弊的案子……我担心事后会被追究,昨天过来送衣物的时候,就鬼迷心窍地给他下了毒。” “担心事后被追究?”齐子元猛地放开手,任由宋管事倒回地上,“宋清待你们这些乡亲素来宽厚,就算是追究,最多也只是让你离府,你因为这个就下毒要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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