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江维桢翻开那个装着山参的盒子闻了两下,“许励给那个北奚使臣都送些金银玉器,倒找了这些东西来糊弄你。” 他抱怨完,把那山参丢下,又想起刚刚的话头,“说起来,我还真有点好奇这小皇帝最后会给自己挑一个什么样的皇后。” 齐让听着,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除夕那日提起婚事齐子元一脸凝重的样子。 “我也好奇得很。” 他垂下眼眸,端起江维桢刚添的茶盏浅浅喝了一口。 “阿嚏!” 天色渐晚,没了明媚的阳光,吹到脸上的寒风更显得凛冽,齐子元才迈出仁明殿的门,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陛下!”在前面掌灯的陈敬停下脚步,先替齐子元戴好兜帽,又把备好的袖炉递到他手里,“傍晚风寒,您小心着凉。” “没事儿,”齐子元单手抱着袖炉,另一只手揉了揉冰凉的鼻子,“母后怎么想着这时候叫我过去,说了是什么事儿吗?” “奴婢也不知道,”陈敬走到齐子元身旁,一手提灯,另一只手虚虚扶着他的手臂,“来传话的人只说太后有要事和陛下相商。” “又是要事……”齐子元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有点无奈,“怎么转过年了比年底还忙。” 陈敬知道他只是随口抱怨,也不接话,自顾低着头照着脚下的路,果然下一刻齐子元就挥了挥手,继续向前走去。 一路走到慈安殿,天也完全黑了下来。 周太后一向早睡,平日的慈安殿一到天黑就沉寂下来,今日却是难得的灯火通明。 “母后,”齐子元进门行礼,等脱去身上厚重的裘衣挨着周太后坐下才发现几步外正朝着自己施礼的周济桓,不由有些奇怪,“周大人也在?” “事关陛下的婚事,自然要可靠的人去办哀家才放心,”周太后说着话,朝周济桓看了一眼,“换了旁人,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把这些画像送来。” “画像?”齐子元说完,扭头看见了几乎堆满桌案的卷轴,立时瞪圆了眼,“谁的画像?” “都城适龄的世家女的画像都在这里了,”周太后面上笑着,“哀家刚刚看着大都还不错,这才让人叫皇儿过来先瞧瞧,入得了眼的就先留下,等各地的画像都送过来,再慢慢挑选。” 除夕的时候提起婚事,这才过去两天,画像都送来了? 齐子元偏转视线,朝着一直默不吭声的周济桓看了一眼,顺手从桌上拿起个卷轴。 不知道周济桓从哪请的画师,画技十分了得,几笔就将这些世家女子勾勒的栩栩如生。落在齐子元眼里,却和过往历史书上瞧见的那些仕女图没什么分别。 哪怕右下角注明了出身、姓名还有年纪,他也没办法把手里这幅画上的女子想象成一个鲜活的人,更别提要从她们之中挑出一个可以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人。 “都城里世家女的画像都在这儿了?”沉默着将所有的画都看了一遍,齐子元才终于开了口,“朕怎么没瞧见周家女?” 他说着话,朝周济桓看去,“周大人是怕选了自家的人,会被人说是徇私?” “臣虽蒙周家养育,但十余年前便已脱离周家自立,满朝皆知,”周济桓抬起头,迎上齐子元的目光,“至于没有周家女的画像……是周家并无适龄女子。” “这样啊,朕多年不在都城,对外祖家的情况也不了解,”齐子元说着话,将手里最后一幅画像放下,“这么短的时间备好这些画,周大人着实是辛苦了。” 周济桓微低头,淡淡回道:“为陛下效力是臣的本分,不敢邀功。” “周大人拳拳之心,朕十分感动,”齐子元看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越是这样,朕越觉得愧疚。” 周济桓一向沉静的面容上多了些许诧异:“微臣无能,不知陛下因何事愧疚?” “周大人一心为国事操劳,年近四十既无妻室也无子嗣,听说还是当年母后怜恤,遣了自己身边的侍女进了府,周大人后宅里的琐碎家事才有人照料,”齐子元说着,神情里带了不忍,“周大人为了朕和大梁而孤苦,朕实难心安,刚瞧着这些画像就想着不如趁着母后也在,就在这里面给周大人选上一位……” 眼见齐子元越说越离谱,殿内的其他两个人都听不下去,周济桓更是直接跪倒在地:“请陛下慎言!” “周大人这是做什么?”齐子元几步上前,将周济桓扶了起来,又扭过头去看周太后,“儿臣说错了?” 目光在那张带着懵然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周太后轻轻摇了摇头:“皇儿怜恤臣子自然是好事,只是这些世家女是专程选给皇儿的,要济桓去选,于制于礼都不合适。” “朕倒是忘了……”齐子元后知后觉地叹了口气,目光又转回到周济桓身上,“那就不在这些世家女里选,周大人不到四十就官拜大理寺少卿,才能出众,品行绝佳,想要挑选一个合适的夫人总不是难事,不然等明日朕问问太傅,看看……” “皇儿,今日是为了你的婚事,”周太后开口,截断了齐子元后半句话,“周大人的婚事,他自有考量。” “周大人的婚事他自有考量,”齐子元抬起眼,一眨不眨地看向周太后,“那怎么朕的婚事,还要周大人替朕考量?”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还是一如往日一般温和,却让周太后面色微变,下意识朝着周济桓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勉强开了口:“皇儿的婚事关系国本,自是不比常人嫁娶。更何况,济桓只是帮哀家办些跑腿的活,最后这婚事如何,总还是要皇儿自己来决定的。” “既是能由儿臣自己决定,儿臣就放心了,”齐子元说完朝着周太后深深一揖,“画像看完了,儿臣还有朝务要处理,就不打扰母后了。” 周太后犹豫了一下,对上齐子元的眼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哀家听说皇儿进来为了朝务劳碌,也要保重身体。” “多谢母后关心,”齐子元弯了弯眼睛,面上带着一如往日的笑意,转向了周济桓,“要宵禁了,周大人也早些回府吧。” 周济桓应了声,朝着齐子元施了礼:“微臣恭送陛下。”
第三十二章 过了年天气一日日地暖了起来,齐子元却依然忙碌。 其实经过日复一日的磨炼后,他已经逐渐适应了现在的生活,并且十分游刃有余地处理朝务。然后就发现,朝务是处理不完的。 其实齐让留下的底子还算不错,文武群臣虽然都有各自的心思,却也都能各司其职,但作为一国之君、天下之主,总还是有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事情等着他来决断——这其实也该怪齐让在位时过于勤勉,凡事喜欢亲力亲为,作为一无所知的继任者,齐子元虽然不理解,却也只能选择了尊重并且延续。 ……毕竟在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参考先例是最稳妥的办法。 转眼到了梁历三月。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兢兢业业两个月一日未休的齐子元也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休朝理由——元兴帝齐焕的忌日到了。 因着永宁帝齐让不喜铺张,非逢整年或特殊情况不行大祭礼,所以过往每到这日,都是其本人轻车简从地去一次皇陵,聊表心意。 到了齐子元这儿,自然也是要遵循先例。 元兴帝在位时沉迷修仙,身边汇聚了各种方士,为皇陵选址的时候也因着这些人的存在,几经周折才选取了一处群山环绕,风水极佳之地。 缺点就是离皇城有近百里,即使轻车简行,来回也要至少两日工夫。 所以齐子元幻想了许久要去龙首山行宫休养,最后竟还是借了那位不曾见过面的先帝的光。 论起来这是穿越以来第二次离开皇城,却已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齐子元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街巷,突然生起了几分感慨。 上次被送上马车的时候,他刚刚经历了登基大典,晕头转向又不知所措,短短几个月时间,再坐上这辆马车,已经有了观赏外面风景的闲情雅致。 ——有时候他也觉得神奇,自己居然真的能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朝代活下来,甚至学着去当一个皇帝处理朝务。 以后会怎么样呢? 齐子元忍不住想。 日子不会一直平平淡淡的,朝局更不会,自己这个皇帝也不知道还能安安生生地当多久。 正想着,陈敬斟了茶过来。 “陛下,”他把茶盏放到齐子元手边的小桌上,又回身捧了装着糕点的盒子,“刚走得急您都没吃什么东西,奴婢让尚食局备了些糕点,您稍微吃点,到皇陵路途遥远,少说要折腾几个时辰呢。” “好,”齐子元捧着茶喝了一小口,转过视线朝马车外看了一眼,突然问道,“皇兄怎么样?” “太上皇?”不知道对方怎么突然提起齐让,陈敬愣了一下,才回道,“太上皇正在自己的马车上,那位江公子随行,有他的照料,陛下不用担心。” “嗯。” 齐子元应了一声,对陈敬的话却不怎么认同。 一路往皇陵而去全是山路,哪怕专门修了官道,又乘着繁复的皇家马车,到底还是生产力落后的古代,自己这种年轻力壮的男大学生都挨不住几个时辰的颠簸,更别提是一直病着需要静养的齐让。 奈何齐让虽然退了位,也还是元兴帝的亲子,儿子去祭拜老子,也确实是天经地义,自己若非要阻拦,倒显得居心叵测。 便也只能默认了对方天不亮就跟自己一起出发。 “山上风凉,”喝了半盏茶又吃了一小块糕点之后,齐子元突然又开了口,“把我那件裘衣给皇兄送去吧,他本就体弱,再着了凉就麻烦了。” 陈敬想说齐让年年这个时节都会去皇陵,身边的人也都是牢靠的,不至于连这些都想不到,但话到了嘴边,也只是点了点头:“是,陛下。” 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家陛下的心意,至于太上皇怎么想…… 自己只是个内侍而已。 于是便躬身照办去了。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出了都城,齐子元的裘衣也送上了齐让的马车。 “给太上皇的?”江维桢从内侍手里接过裘衣,仔细看过之后,带着困惑回头看向正垂眸看书的人,“你冷?” “嗯?” 齐让从书册上抬起头,瞧见了江维桢手里的裘衣——取了白狐腋下皮毛制成的裘衣,轻便保暖,价值千金,想也知道是来自哪里。 “既然是陛下的心意,收下就是,”齐让想了想,又道,“晨起煮的姜茶给陛下也送一份过去。” “……行。” 江维桢接了裘衣,又回头去拿盛了姜茶的壶,打发了跑腿的内侍后,才把裘衣塞到齐让怀里,“有时候也觉得很神奇,明明是一国之君,成日里处理不完的朝务摆在那儿,还能惦记着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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