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不是,奴婢只是……有点意外,”眼见齐子元面上有失落闪过,陈敬立刻道,“陛下放心,奴婢立刻让人去准备,待会直接送到永安殿去。” “好,”齐子元弯了眼睛,“不能让皇兄久等了,我们先过去吧。” 没有许戎在的永安殿确实格外的冷清。 齐子元进门的时候,齐让正在书案前看书,殿里空荡荡,那几个近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一只通体雪白,顶冠却是淡黄色,两颊还有两颗圆形红斑的鹦鹉站在旁边的木架上,有些好奇地看着突然进门的不速之客。 “皇兄!”齐子元打了招呼,径直走到木架前,“这就是那只弥山进献的白鹦鹉?” “嗯,”齐让抬头看了一眼,点头,“还算乖巧,平日里也很安静,还很聪明,许戎喜欢的紧。” “是吗?” 齐子元伸出一根手指,那鹦鹉歪着脑袋看了看,也不躲,由着这个陌生人用指腹蹭了蹭自己的顶冠。 “它居然不怕生!”齐子元忍不住又在顶冠上蹭了两下,“取名字了吗?” 齐让沉默了一瞬,最后如实回答:“许戎叫它小白。” 多少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一言难尽。 齐子元倒不觉得。 看来不论古今,小朋友在取名字这件事上都是一样的简单直白。 “小白?”他弯了眼睛,对着鹦鹉重复了一遍,“小白!” 小白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明显对这个名字没有感觉。 齐子元也不在意,伸手在小白的顶冠上又摸了一下,才回过头看向书案前的齐让,将一直收在袖中的锦盒递了过去。 齐让伸手接了过去,打开发现里面装着两个绣工精致的锦囊,不由奇怪:“这是什么?” “压祟钱,”齐子元在他对面坐下,“皇兄和阿咬一人一份。” “给我也备了一份?” 齐让抬头看了齐子元一眼,伸手打开其中一个锦囊,里面装着八枚铜钱,用一根红绳串在一起,额外还有一张字条,工整地写着:祝皇兄身体康健。 “陈敬说这是民间的风俗,能够除祟辟邪,寓意新的一岁平安顺遂,所以就给皇兄也备了一份。”见齐让一直看着那张字条,齐子元半趴在书案上,小声道,“这字是我用那支宣笔写的,可能入不了皇兄的眼,但已经是我写的最好一张了。” “你……” 迎上齐子元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带着期待的目光,齐让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前世今生加起来,他不知收到过多少的奇珍异宝,却从来没有一份像是眼前这样,简单到一眼看见的只有坦率的心意。 字确实是入不了眼,和上次见过那张比起来也没多少进步,但齐让还是把字条折好和铜钱一起又放回了锦囊里,而后抬起头:“多谢,许戎那份明天我会转交。” 齐子元弯了弯眼睛,又高兴起来:“皇兄不嫌弃就好了。” 说完就从这件事上抽离了注意力,起身到木架前又逗起了小白。 齐让起身将锦囊收到书架上,回过身看着面前那个试图教会小白记住自己名字的背影,突然开口:“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齐子元茫然回头:“什么?” “这永安殿里,随便你喜欢的东西,”齐让看着他,“天下是你的,所以只有这永安殿里的东西能拿来送你。” “送我?” 齐子元下意识地扭头向四周看了看,目光最后转回到书案前的齐让身上:“那皇兄写幅字送我吧?” 齐让有些许意外,却没有问原因,点头应声:“好。” 自重生以来,齐让就没再练过字,蓦地提起笔,对着铺展开的空白纸张有一瞬恍神。 “想写什么?”齐让看向对面。 齐子元抱着膝盖坐在书案前,回视的目光里写满了茫然:“我也不知道。” 齐让轻轻挑眉,目光扫过殿里白日里换上的桃符窗花,又看了眼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齐子元,终于落了笔。 殿内突然就安静下来,只有衣袖擦过纸张时留下的稀微声响。 齐子元不自觉地就跟着屏起了气息。 对面正写字的人格外的专注,满心满眼好像只剩下了面前那张铺展开的宣纸,再也感觉不到外界的存在。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齐让终于抬起头:“好了。” 齐子元悄悄地舒了口气,探过头去看。 难怪周太后说齐子元手里那份《大学》的摹本也稍有不足,即使是不懂书法的齐子元也能看出来齐让这幅字的功底,不管是笔力还是笔势,确实是十几岁时的他自己都难以企及的。 齐让收了笔,等墨迹稍稍干了,将整张纸递了过去:“一时想不到写什么,这句还算应时应景。” “谢谢皇兄,”齐子元双手接了纸,举在面前仔仔细细地看着,“岁岁年年,共欢同乐,嘉庆与时新。” 念完最后一个字,他忍不住抬起头:“我会好好收着的。” 齐让看着他:“陛下不嫌弃就好。” 齐子元愣了愣,然后笑了起来。 这是刚刚他说过的话。 知道他明白了自己话里的意思,齐让也跟着笑了一声,还想再开口说点什么,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 “陛下,”陈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您要的东西备好了。” “我差点忘了,”齐子元坐起身,“送进来吧!” 殿门打开,陈敬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个食盒放到桌上,从中端出两碗…… “扁食?”齐让从书案前抬头看过去,转向齐子元,“怎么想起吃这个?” “过年就是要吃饺……扁食,”齐子元说完,察觉到齐让的目光,又补道,“乾州民间的习惯,过年吃碗扁食,喜庆团圆,吉祥如意。” 说着,他转头看向陈敬,“爆竹也有吗?” “回陛下,已经备好了,”陈敬问道,“现在就要点吗?” “点!”齐子元毫不犹豫,“放完爆竹才能吃扁食。” 陈敬应了声,朝齐让也行了礼之后躬身退了下去。 片刻之后,殿门外传来了阵阵爆竹声,直惊的木架上的小白炸了毛,扑闪着翅膀就要飞走,又被栓在脚上的麻绳扯了回去,惊惧之下发出凄厉的叫声,一度掩盖了殿外的爆竹声。 齐子元:“……” 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凑到木架前试图安抚小白,却被当成额外的危险,一边扑闪翅膀一边发出更大的叫声。 “皇兄……我……” 齐子元手足无措地扭过头,在爆竹声和小白凄厉的叫声中小声开口,“实在抱歉。” “没关系,”是有些吵闹的,齐让却笑了起来,“永安殿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爆竹声不算太长,止歇之后,小白也跟着安静下来,落回木架上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谨慎地看着齐子元。 齐子元伸出手,试图挽回刚刚才培养起的那点交情,眼见小白因为这个动作又要炸毛,只好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悻悻地转过身。 齐让面上还挂着分明的笑意:“爆竹放完了,现在吃扁食吗?” 刚搞了那么大的阵仗,齐子元有几分不好意思,目光扫见桌上的饺子,却还是点了点头:“要吃。” 齐让起身,跟着在桌下落座:“那就吃吧。” 才用过“家宴”没多久,尚食局精心准备的珍馐美食还没来得及消化,齐子元其实并不怎么饿,却仍然坚持要在除夕夜吃上这口名字和味道都不怎么对得上的饺子。 好像只有这样,他就能当自己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齐子元。 自病后,齐让一向吃得不多,此刻对着一整碗的扁食也没有多少食欲,安静地坐在对面看齐子元吃了一会,缓缓开了口:“除了要吃扁食,你在乾州的时候还怎么过除夕?” “我在乾州的时候……” 齐子元垂下眼帘,看着碗里的饺子,思绪有几分恍惚。 除夕夜,阖家团圆的时候。 和爸爸妈妈一起,在那个不算大却很温馨的家里一起包饺子吃年夜饭,看越来越无趣的春晚,和明明只是一个假期没见的同学朋友发信息闲聊,下楼去放烟花鞭炮,提着酒水饮料去亲朋好友家拜年。 “要是不想说就算了,”察觉到齐子元的沉默,齐让放下筷子,适时道,“我也只是随口问问。” “没,我回想了一下,”齐子元摇头,再抬眼时,面上又露出了一点笑意,“其实和今天也差不多,全府的人凑在一起包扁食,包好之后出去放爆竹,然后等吃过晚饭,就守着炭盆一起聊天……是不是也挺无聊的?” 他虽然这么说,眼睛却是亮晶晶的,闪着齐让难以理解的,憧憬。 “挺好的,”齐让缓缓道,“平淡才安逸。” 齐子元看了他一会,放下手里的筷子:“那皇兄以前都怎么过除夕?” “以前?”齐让低低地重复道。 他的以前已经是前世的事了。 那时候这皇城里的除夕夜也是热闹的,各宫各殿的主人,还算亲近的叔伯宗亲,全都汇聚在奉天殿里宴饮玩乐。自己坐在父皇母后中间,专心致志地看殿中的表演,时不时地给父皇倒满酒盏,给母后夹一块爱吃的糕点,最后实在熬不过去,就蜷在母后怀里沉沉睡去。 后来母后去世,继后入宫,自己也不再是天真的稚儿,在觥筹交错的场合里也能得心应手的周全,甚至在父皇潜心修行的时候也能站出来主持宴席。 再后来,自己继了皇位,成了这天下的主人,这皇城也变得空荡起来。 “其实也和今天差不多,”从久远的记忆里回过神来,齐让终于开了口,“区别大概是用过晚膳之后,回到永安殿后是一个人守岁。” “一个人……”齐子元抿了抿唇。 他是一个很喜欢热闹的人,只要有空闲都是要和家人朋友们聚在一起,哪怕是偶尔宅在家,也会和同学连麦打游戏。 在合家团聚的除夕夜,独自一人在这个空荡荡的寝殿里捱到新的一岁,是他难以想象的事情。 尤其这个人曾经坐拥天下。 影视剧、小说甚至历史记载里,别的皇帝都是三宫六院、姬妾众多,自己这个冒牌皇帝也就算了,眼前这位彻头彻尾的古人,在位十余年却还是孤身一人。 “皇兄,”他转过脸,目光在殿内转了一圈,思绪微微飘散,再看向齐让的时候就直接问出了口:“是因为淑德皇后吗?” “什么?”齐让因为他没头没尾的疑问愣了愣,“你是说我为什么不续娶?” “是,”想起有关那位早逝的淑德皇后的传闻,齐子元后知后觉地放轻了声音,“他们都说皇兄空置后宫,是因为对淑德皇后一直不能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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