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曜忽然发觉,这都好几天过去了,严敬尧手臂的伤还没好。虽说伤筋动骨都得休息一白天,可这手臂上的伤,还是让他有些介意。 “你的伤如何了?” 谢灵曜无心问了一句,没想到严敬尧忽然脸色一变,谢灵曜看到他脸上有一丝阴霾,转瞬即逝。 谢灵曜的心,不由得跟着他沉了下去。那个神情是什么意思?谢灵曜有皇帝的直觉,他能看出来,严敬尧有事瞒着他。 “我没事。”严敬尧脸上的阴霾散去,他淡淡地一笑,“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杀青宴那天不小心烫伤了,不碍事。” 谢灵曜没见过他的伤到底是怎样的情况,此时心中陡然窜起来一阵怀疑。他到底伤了还是没伤?伤势如何?到底严重不严重? “你……”谢灵曜欲言又止,除了骤然升起的怀疑,还有担心,“你的伤。” 严敬尧坐在那儿,微笑着、温柔地看着谢灵曜,他低下头去,谢灵曜感觉他似乎微微地耸了一下肩,又好像叹了口气。之后,他伸手朝手臂上的纱布扯去。 谢灵曜的心再度又揪了起来。 严敬尧忽然站起身,他把上衣脱了,再把纱布一层层拆开,谢灵曜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瞄,还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但赫然瞧见他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刀伤,已经缝上了,但非常明显。 “陛下,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既然瞒不住了,严敬尧干脆扒开伤口给陛下看,“那天,徐青鳞袭击了我。” 此刻轮到谢灵曜的脸色变了,他心中涌起一种十分复杂的感觉,他很生气,严敬尧被砍一刀居然没有告诉他,又很心疼,心疼这么长一道伤疤,说不疼那绝对是假的。 谢灵曜确认了一次:“你是说,徐青鳞,袭击了你?” “是的,杀青宴当天他袭击了我,所以我才去了医院,一整晚都没回来。如果不是要缝针的话,我会第一时间去接你出来的。” 谢灵曜背后浮起了一层冷汗,他不知为何感到恐惧。如果不是他今晚无意中提起,严敬尧或许等伤好全了,也不跟他说实话。 “怎么不告诉我?” 谢灵曜朝他伸过手,严敬尧就直接坐到了他身边。谢灵曜伸手轻轻碰了碰伤口,觉得胸口堵得慌,他知道家里有药水和纱布,干巴巴地说了句“等着”,于是再回去把纱布找来,一层一层地绕上去。 在一段时间内,两人陷入了沉默,墙上的时钟走动的声音很响,连皮皮在沙发上翻身的声音都听得见。 严敬尧试探着问:“陛下,你生气了吗?” “以后你得告诉我。”谢灵曜层层缠纱布,一边缠一边叹气,“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大的事都要瞒着?” “怕陛下担心。” 严敬尧垂下眼帘,陛下瞧见他一低头,几缕发梢落在额前,有一种非常宁静的温柔。 谢灵曜虽然气,但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毕竟比自己还大两岁,想要做的事,怎么拦得住?谢灵曜平时还得要依托他照顾。 严敬尧伸手碰了碰陛下的手臂,安抚他:“我想,陛下不会想听见任何跟徐青鳞有关的话题。” “我不想听你也得说,两回事。” “那我都受伤了,陛下不能先安慰安慰我吗?” “给你包扎了还不好?”谢灵曜小声抱怨,“若你故意不告诉我,是为了等着我发现,之后要我心生愧疚,那你可完了。” 严敬尧盯着陛下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笑,他对自己的伤势毫不在意,倒是对陛下全程表现出来的又气又恼、还有点心疼的模样十分感兴趣。 谢灵曜抬头看他一眼,瞧见一双观察着自己的眼睛,赶紧又低下头去。在许多个瞬间他能感觉到被爱着,心中会涌起很甜蜜的感觉,尽管这些甜蜜中隐藏着不安和担忧,到最后,当他剪断手中的纱布时,甚至有种难以言喻的忧伤。 他在不可控地走向严敬尧的身边,需要他,依恋他,渴望被爱。他有点动摇,不知道是否这样会迷失自己。
第74章 久违的噩梦 如果他渐渐融化在这片温柔里,变得不再冰冷,如果他变成一个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的人,他又该怎样去了解另一个人? 因为心里揣着事,当晚,谢灵曜做了一个噩梦。 噩梦中,他想起了一些往事。在他在位的第十四年,他的二哥与西北行军总督纠集了五万人马,意图谋反。 而这件事的起因,要再追溯到四年前。 四年前,谢灵曜在静光寺拜佛之时,秘密谋杀了自己的大哥,并将尸体埋藏在寺庙中数月,直到天气渐渐变热后尸体彻底腐烂,才挖出来,并砍断一只手扔到了自己的母亲面前。 那只断手上刚好有一枚金戒指,是母亲送给他大哥的戒指,人的骨头虽然腐烂了,可戒指依旧金灿灿的,凭借这只戒指,他的母亲就能认出,这是谁的尸体。 他的大哥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妄图在他西巡狩猎时将他射杀,篡夺皇位。这件事的背后策划者,正是他的母亲。 谢灵曜从未忘记过这件事,他等待了十年,他知道他的大哥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但是这十年,他待大哥亲切如故,好像压根也不记得有这一件事发生过,等待了十年,直到他的大哥相信:他似乎的确忘了当年的仇恨。 要除掉自己的对手,就要不动声色,一击毙命。 他的母亲望见那具残肢,吓得一动不动,她甚至不敢在他面前流下眼泪,生怕陛下将她也杀掉。 谢灵曜就这样冷面看着她,他慢慢地将殿内的长明灯,一盏又一盏的点亮。这些长明灯本来是他的母亲,为了诅咒他点亮的,现在轮到哀悼他的大哥了,谢灵曜觉得这就像是一种轮回。 “母亲,节哀顺变吧。他意图谋反理应处死,你就不要再伤心难过了。” 他的母亲在他面前跪着,声音嘶哑地问他:“陛下如此作为,要学郑庄公吗?” “郑庄公有何不好?”谢灵曜抬手点燃一支长明灯,他轻蔑地瞥了眼自己的母亲,笑答,“春秋小霸,青史留名,母后是在抬举儿臣。” 她的母亲声嘶力竭地呐喊:“那可是你大哥!” “他就是个欺君罔上的反贼!” 谢灵曜最讨厌母亲这样朝他吼,他讨厌看到那张扭曲的脸,明明错的都是她,但是她的脸上从来没有愧色!这个世界上只有她,她愚蠢的、邪恶的母亲,会对他大呼小叫,把一切的过错推到他的身上! “孤杀他天经地义。”谢灵曜冷笑着对他母亲说,“他该死,母后也想死吗?” 他不怕,他反正以后要下地狱的,千古帝王不得善终,这是他的命运,所以在活着的时候,他要尽可能地胜利,他要踩着其他人的血肉往上爬。 她的母亲怨恨地看着他,他却渐渐地微笑。他处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很少笑,难得,像这样发自肺腑地嘲笑,嘲笑他的母亲。最后,他看着自己的母亲爬到眼前,跪下来求他不要杀他的第二个儿子。 除了他的大哥,他还有一个哥哥。他的二哥总是跟在他的大哥身后,乐意充当狗头军师的身份,现在大哥死了,他就是条丧家之犬。 在谢灵曜杀掉他的大哥之后,他的二哥迅速以悲痛过度,身体欠安为理由,卸掉了朝中所有职务,滚去了西边做他的缩头乌龟去了。 但谢灵曜一直记着还有这个人,让内卫一直盯着他的消息。这件事,他亲自交由内卫府衙内的首领去办,为了以防万一又留了个心眼,找人暗中监视。结果就是怕什么来什么,他的内卫首领背叛了他,与他的二哥勾结,通敌叛国。 他在噩梦中重新回忆起那场大火,火势凶猛,有人在他的宫殿中放了一把火,要将他烧死在其中,待他被大火包围的时候,有人从他身后走出来,在他耳边幽幽耳语:“陛下,我知道你所有的秘密,我什么都知道。” 那一声低语在陛下心中激起千层巨浪,他在黑夜中感受到巨大的恐惧,之后便被噩梦惊醒。那些事不知为什么,在今日重新回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做过噩梦了,也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然而哪怕到了这里,都没有过去。 谢灵曜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惶然坐起,听见耳畔有人低语:“陛下,你怎么了?” 他再度被惊吓到,却从背后猝不及防被抱住,于是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这一挣扎把严敬尧也吓到了,把他抱得更紧。谢灵曜慌乱中乱抓乱碰,却始终松不开,直到耳边忽然低低地传来嘶的一声,才敏锐地反应过来,他大概是挣扎之中撞到了严敬尧手臂上的伤口。 谢灵曜忽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一下就回过神,这里不是他的宫殿,那些噩梦已经过去了。 他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像在黑夜里逃亡了很久很久,之后跌入一口古井中。他浑身几乎湿透了,动弹不得,被牢牢地桎梏在一个拥抱里。 一只手,轻轻地伸过来,把他的脸掰过去,然后给了他一个很长时间的吻。 谢灵曜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他有一段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或许是因为噩梦搅扰,他感到无法呼吸,有些缺氧过度,却又偏偏非常渴望与人亲近,所以一时愣在黑暗中,忘记了反抗,也忘记了挣扎。 忽然一束光打到谢灵曜的脸上,严敬尧没有开灯,他摸到了手机,点亮了屏幕,幽暗的光下看不清人的面孔,陛下伸手去拦,却被捏住了手腕。 严敬尧紧紧攥住陛下的手腕,那一刻谢灵曜觉得自己的心悬了起来。他厌恶那一束光,不想被人看见狼狈的模样,但被人这样摁着,有一种奇异的兴奋。 这只手慢慢地从他的手腕往上挪移,摸得谢灵曜不停打冷颤,最终慢慢地从他的肩膀移游上来,落在他的耳边,留恋地摸了摸,又慢慢伸到他的脖子上,一点点掐住了他的脖子。 很轻地掐了一把,陛下吓得打了个激灵。
第75章 黑暗中的人们 谢灵曜感到危险,他的一部分自我在黑夜中暴露了。 严敬尧靠近他的脸,在他耳边低语:“不要躲,我看得到你不堪一击的样子。” 谢灵曜屏住呼吸,他感觉到心在狂跳,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出了一身冷汗。他就像一个玩捉迷藏的小孩,躲在柜子里,柜门打开的一瞬间,他既期待又恐惧。 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没有说话,因为没有交流,所以许多事就按照在黑夜中行事的一贯方式:悄无声息,但情绪激烈,处事残暴。 他感觉四肢被灌了铅水,沉沉地被压在床上动弹不得,睁眼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闭上眼睛的时候直冒星星,心中很茫然,却又偏偏心脏在狂跳。 几个小时以前,严敬尧脱掉那件上衣,向他袒露手臂上的伤口,成为了冥冥之中的预兆:创伤,会撕裂伤口的创伤,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他想让陛下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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