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江盈竟然没有看他。女子一双桃花眼只看向宁明昧,红唇却在对他说话。 “观澜长老,何必瞒着呢。我想,以宁峰主的聪明,恐怕从你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猜到了。”她道。 “江峰主谬赞了。我也是想了一会儿,才想出来。”宁明昧道。 “你谦虚了。”江盈说,“宁峰主,其实你比你想象中要更厉害。因为你从来不相信任何人。无论他们对你如何推心置腹——你只相信你自己。长乐门此事,若不是此事关系到你自己与常峰主,你关心则乱……否则,我也没有信心能瞒过你。” 宁明昧笑了:“那么马车上,江峰主与我谈起你的童年,这算是江峰主的推心置腹么?” 江盈向来喜欢微笑。她生得美艳,笑起来时灿若桃李,能轻易勾起任何人的好感。她清楚这点,并擅长使用这一笑作为武器,就像她曾向宁明昧说过的那样——因她幼时,就曾用甜甜的笑容,作从她父亲手里夺取权力的工具。 可今日,宁明昧在微笑,江盈却并没有笑。 相反,她抿着嘴唇,看起来冷若冰霜。片刻后,她对观澜道:“观澜长老,杀掉宁明昧,可不是上选。” 观澜忽然意识到什么。他厉声道:“你要突然变卦?” “女人善变。”江盈又懒洋洋地笑了,“或许无色真人,也是这样想的呢。” 观澜头上是无方真人,江盈头上是无色真人。从层级上来看,他们二人也不过是这两位真人留在此地的一只手罢了。观澜盯着江盈许久,道:“你想留他一命?不过,你想要与宁明昧谈。他却未必领情。此人向来奸猾,即使在此处答应,到了其他地方,也未必会履约。” “我自有办法。”江盈道。 无色的结界盖住了宁明昧与江盈二人。他们之间的谈话,因此无法由外人得知了。 如今他们是一黑一红两道声音。江盈着红衣,宁明昧依旧着黑衣。宁明昧看着她,想起了清极宗另一名着白衣的女子。 白若如。 江盈说过,她不喜欢白若如。从第一次见她们二人开始,宁明昧就曾经评价过,她们就像是清极宗的一镜两面,一个是魔女,一个是圣女。二人追求的,是从来不同的东西。 宁明昧没有开口,他在等江盈开口。红衣女子看着他,如第一次见他一般。 许久之后。 “宁明昧,你退吧。”江盈冷冷道。 退什么? 退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与洞天福地同流合污? 宁明昧却没有回答这句话。 “想不到你竟然和洞天福地的人也有关联。”他说。 “前尘旧缘罢了。算是恩情,又或者算是把柄?当初我会来清极宗,也是有此缘故。” 宁明昧道:“想不到江峰主也是会被前尘往事束缚住的人。” 江盈眼神闪动了一下。很显然,宁明昧看出她似乎有些痛苦。片刻后,江盈道:“也并非完全出于她的缘故。” “哦?” “我想要的,不止于此。”江盈说,“既然已经不得不来到这里,那就既来之,则安之。但我,不想一辈子居于尹希声之下。法修,也不该居于剑修之下。” “好。”宁明昧说,“野心勃勃,这才是我认识的江盈。” 江盈眼眸又闪动了几下。终于,她缓缓道:“你知道的,我不想输。” “就像你不想输,我也不能退。”宁明昧说。 “就一点,也不能退?” “退一点,便是退了全部。你我都知道,这人间的正道,便是弱肉强食。” 若有人以为人间正道,是井然有序的理想主义,那也是因为,有人在外界,抗住了这份弱肉强食。 “我看见你带着临桑了。”江盈说,“你说,他断了双腿,为什么还想逃?他到底想逃到哪里去呢?我的人也抓到了枕冬,我以为,这样伪善的炉鼎会很好被拿捏的。可她的骨头竟然也很硬,她始终不肯松口。你们长乐门的人……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呢?明明,不过是一群出身就被困在方寸之间的炉鼎……” “看来你布局很多啊。想必水浓,也是被江峰主带过来的?江峰主想用她,来吓我退吧。”宁明昧道,“毕竟,观澜没必要做这件事。他想要的,只是要让我死。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江盈骤然变了脸色。她厉声道:“你放心什么?” 宁明昧道:“江峰主从水浓那里,又得知了什么?” 这分明是一个如炸弹般的、属于宁明昧本人的身世把柄。可江盈竟然抿住了唇,一言不发。宁明昧道:“江峰主知道临桑为何无所畏惧,为何敢往黑池处跑么?” “因为他除了自由,其他什么也不想要。于是像他们这样的人,看似在退,其实是在逃。”宁明昧道,“因此,我成全临桑的逃亡。很多人都愿意成全临桑这样的人的逃亡。他们逃跑,拼了命地往上飞,其实心里早就知道了自己注定死亡的命运,早就知道自己会在这看似天空的绿色琉璃上撞得头破血流,鲜血淋漓,最终死亡……”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那惨烈凄美的逃亡,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会死。所以,他们允许他逃。” “而你呢?”江盈说。 宁明昧平静地看着她。 “而勇者,将一往无前。所以人们,恐惧他。” “若是没有前路呢?” 作者有话说: 逃亡被歌颂是因为逃亡没有前路 勇者被恐惧是因为勇者一往无前
第295章 上岛 “若是没有前路,就去踢、去开路。腿踢断了,就用手去砸,手也断了,就用头去撞。撞的头破血流,也要开出一条前路来。” “为何不绕路?宁明昧,为何不选择绕路呢?就像你曾做过的那样,皆大欢喜,难道不好么?” 那一刻,宁明昧想到了很多人。 赛场上头破血流的段璎和温思衡。段璎用剑刺穿了自己的手臂,温思衡冲向方无隅,问他为何视他们如敝履。 在灰尘中抬起笑容的张质真。她说,她愿做弟子们上升时的托举。 与神像背道而行的任淼。背着柳霜走过漫天风雪的常非常。清极宗禁地里陈旧的海棠花裙。 大笑着消失在缝隙里的项无形。放弃了自己的自由、冷着脸接过掌门之位的白若如。 被禁锢在神剑里多年,仇恨一切的、不断地问着“为什么”的连城月。 还有,最后出现的那张在下午的阳光下,被遮挡在眼镜之后的那双含泪的、苍老的眼睛。 “因为路可以绕,钱可以再赚。但有一种东西,绕一下就会折断了,再也回不来了。”他说。 “那样脆弱的东西,留着它又有什么用呢?既然绕一下路就能折断它,那日后有风一吹,也能折断它。”江盈道,“这世间四面八方都是疾风,你挡不住的。” “是啊!它很脆弱……但有些东西,就是那么奇怪。风吹雨打无法折断它,霜刀风剑无法伤它分毫,可它偏偏,就是会折于那样脆弱的伤害之手。” 江盈不语了。她盯着宁明昧的脚下。 “今日不退,恐怕来日,你就无路可退了。” “不过,真正的自私的原因或许是……”宁明昧抬头一笑,“我也不想输吧!” 江盈静默许久,道:“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宁明昧……” “希望你我都走在一条,不会让自己后悔的道路上。” “砰!” 几乎就在结界被解开的瞬间。意识到谈判破裂的太上长老便命人向宁明昧袭来。 唯一令他意外的是,江盈离宁明昧站立最近,可她却没有对宁明昧出手。观澜转念一想,知道如今倒宁的主力是他们无方真人手下的人。江盈身为无色真人的手下,不想趟这个浑水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宁明昧,似乎没有和他们缠斗的意思。 “不好,他要跑!” 观澜忽然明白宁明昧和他们说了这么多话的原因了。 他在等待传送阵准备好。宁明昧在拖延时间! “江盈!”观澜大喊。 宁明昧距离传送阵只有咫尺之遥。可惜,他就差了那么一步。 拦住宁明昧去路的,不是江盈,而是魔族水浓。水浓看着宁明昧哈哈大笑:“你想逃到哪里去?!” 传送阵就在此刻被启动。临桑被传送出去。水浓的一刀却将传送阵砍塌了一小半。面对如此绝境,宁明昧只看了一眼,便转头面对众人。 “看来只能殊死一战了。”他说。 “江盈,你在做什么!”观澜长老看着江盈,愠怒道,“你刚才明明有机会……” 红衣女子却收起剑,对他嫣然一笑,退到了另一边去。 “我今日该做的,已经做完了。”她闲闲地说,“剩下的,就交给观澜长老了。” 不知道是宁明昧的这番话打动了江盈,还是宁明昧的表现让她觉得仍有值得两头下注的必要,此刻的江盈显然不打算再参与这次的事件。这对于宁明昧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 但这并不意味着宁明昧可以脱困。 似乎在他面临绝境时,系统总会发声。 譬如此刻。 “宁明昧,你要是早听我的话,何至于将事情弄到现在这个地步。你要是听我的话,观澜不会对你出手,连城月说不定也会来救你。”系统说,“不过,你现在还有一个转圜的机会……” “闭嘴,我要和另一个人说话。”宁明昧道。 对宁明昧发来传音的是应九:“传送阵没有完全被摧毁。它体内留存的力量,还能支持一次传送。不过,我不太建议你现在使用它。传送阵的损毁所造成的坐标偏移,或许会导致你被传送到其他地方去。” 宁明昧道:“上官曜应该不会介意派人来救一下他的合作者吧?是这样吗?” “是。但你要做好准备。若是他过来救你,你就真的脱不开与魔族勾连的罪名了。”应九说。 宁明昧扫视太上长老众人,淡淡道:“清极宗太上长老们做的烂事难道少了么?无所谓,只要能活下去就够了。舆论会怎么说,还不是掌握在当权者的手里。” 应九给了宁明昧两个字:“撑住。” 可要想撑住,实在是太难了。 宁明昧手中的蘑菇在消耗魔族敌军时消耗了大半,如今面对清极宗的太上长老们,他不得不用出了剩下的所有库存。太上长老的队伍因此被击退了大半,宁明昧也因此撑住了半个时辰。 但也仅此而已了。 “宁明昧,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有人大喊。 “这人满身的妖术,岂是清极宗正道所该有的!” 观澜却并未受到太大损伤。身为这一群人的头领,他始终躲在众人的身后,指挥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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