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符修一时受宠若惊,纷纷报上姓名。 马尾符修说:“我叫凌远。” 发髻符修说:“我叫魏奚。” 中年男人同样可亲地与他们打了招呼,随后,他看向旁边新立的坟包。 几捧狗尾巴草像是上香一样被插在坟头上,在风中摇摇摆摆,堪称坟头蹦迪。 齐免成说:“这是一路上帮了我们不少忙的同伴。” 中年男人早从提前一步到来的其他弟子们口中得知了几人遇袭的消息。闻言,他自动在脑内补完了剧情。 “节哀。”他沉痛地说。 两个符修对视一眼,也挺为自己的十个灵石悲哀的。 几人随连家的人上马。宁明昧拒绝了齐免成的共乘邀请,独自趴到一匹马上去了。 齐免成于是嘱咐中年男人:“我们走慢一点。” 他表情关怀,手心却在张合。 方才宁明昧靠在他的身上,因身体虚弱,没有一点挣扎,就像一只打盹时的猫一样。 这给了他“宁明昧毫不设防”的一刻错觉。而且,宁明昧没有靠在那两个符修身上。 齐免成上马,在握住缰绳前,合上了手心。 那温暖柔软的体温,此刻仍然在掌中烧着。 …… “师尊!” “您总算到了!” 连城比烨城大许多,也要繁华许多。一行人一路走来,早就吸引了全城人的视线。估计第二天,街头巷尾就都是他们的新闻了。 或者可以这样说,连家本就是刻意的——他们要让城里所有人都知道,两名化神期的清极宗修士莅临了连家。 尽管如此,在看见连家门口前来迎接的弟子们后,宁明昧因晕驴而苍白的脸色,也终于好了不少。 出来迎接他们的不止有宁明昧的弟子们,还有齐免成的弟子们。 齐免成这一趟只带了两个弟子——这倒是让宁明昧有点意外。 到目前为止,他并不完全清楚齐免成来连家一趟的意图。不过齐免成身为清极宗的掌门,出来一趟却如此轻装简行。想来他为的,一定是某种私事。 前来迎接的不止连家人,还有几个金丹修士,想来是连家请到家学来教导族中弟子的仙师。 身为一名有编制的清极宗教授,宁明昧只看了一眼这几个做教培的临时工一眼,并不回应。 私人教培,早晚会完蛋的。 连家家主则是个精神十足的中年人,一见齐免成,就同他嘘寒问暖,非常没有界限感,活像齐免成是他失散多年亲孙子。 “我与师弟舟车劳顿一路,如今都累了。若有什么事,等晚宴时再说吧。”齐免成温文说着,很有君子风度。 连家家主闻言道:“是。今晚可得为你们好好接风洗尘才是。我听说这一路上你们遭遇了不少事情,若是有连家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连家主说笑了。” 齐免成只一笑,并不作答。可那“连家主”的称呼,明显把他与这家人之间的关系分得很开。 宁明昧还是有点想吐。他看着连家这乌泱泱一大堆人,和那几个因为察觉到齐免成的疏离之意而流露不满的族老,觉得这里面的水深得很。 连家侍奉确实尽心,专门为他们开辟了一片别苑居住。 连家不愧是祖上阔过的大家族。就连烨地王府里都比不上这片别苑的气派,用来接待贵妃都使得。 带路的连家仆从却没有王府的侍从有眼色。把人带到地方了,自己却不主动下去。还非得十一过来说了几句,他才离开。 “这连家的人可真有点盛气凌人。”十一抱怨道。 能让十一都开口抱怨,可见连家这几天没少作妖。 “毕竟是连城的皇帝。”宁明昧恹恹地说。 他靠回榻上,胃部依旧翻江倒海。见几个弟子要开口询问,宁明昧先发制人。 “说说这几天的情况。” 十一于是作为代表,进行了这场临时汇报。 宁明昧和魔修打得山崩地摇,十个弟子在桂若雪的指挥下一起躲避。在遇见齐免成的两个弟子,向着连城方向跑路之前,他们甚至还检查了一下烨城里的情况。 原因主要是“气不过”。 说好的只是来除个鬼的功夫,怎么最后冒出两个强劲魔修来?你们烨地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光在谎报军情了。 要回去质问的主意是玉庭峰那两个弟子提出来的。桂若雪也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着他们去了。 宁明昧问:“情况如何?” 十一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秦副城主死了。不是因天灾而死的。” 是服毒自尽的。 宁明昧:“服毒自尽?” 秦副城主那种人,会服毒自尽?这有点怪了吧。 十一说:“是。我们见到他时,他已经死了。后来,我们又遇见那个师爷,他受了重伤,将要死了。于是我们告诉了他事情的原委。” 宁明昧:“他说了什么?” 十一:“他说,‘果然是魔修造成的’。我们说往事,说华胥梦引,可他最终只承认这句话。他说,药方是魔修带来的,矿山是因为封印了魔修才带来畸变的。他还是认为,他们一点错都没有。” 人类最难做到的,是不带立场地审视自己因愚蠢犯下的错误。为此,他们总爱创造假想敌,将自己的愚蠢归咎到与自己不处于同一立场的敌人身上。 十一:“然后……我们还带了几个人走。” 一个是宁明昧吩咐的巫云,另一个则是山洞里的机械师胡杨。 胡杨因咒法的事受了重伤,与他打过交道的贺铮看他可怜,说服其他弟子把他也一起带走了。 宁明昧当日战得太急,根本没时间安排胡杨的事。如今胡杨被带走,倒是意外之喜。 “他如今怎么样了?” “受了点伤,不过还好,已经可以起身了……”十一有点欲言又止,“就是……” 宁明昧点点头。他转动手中的茶杯盖,视线漂移。 最终,他问出了那个问题:“那小孩怎么样了。” 十一说:“重伤。师尊,都是我的错。阿月一开始就和我说他觉得外面的人不对劲。那时我就早该去看看的。” 他皱着眉,像是已经完全被愧疚淹没。他身后的几个弟子也露出了相似的神情。 如今意外的倒是宁明昧了:“他提醒你们会有危险发生?” 十一说:“是。” 提醒这几个弟子会有危险发生这件事倒还算正常。可明知有危险,还跑去山洞里探查打斗这件事,就不太符合连城月阴阴的性格了。 宁明昧让几个弟子下去,又把桂若雪叫进来。 桂若雪披着一头漆黑长发,看他的眼神阴阴的。 显然,这几天的女装带孩子生涯,让他的心情又差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不过在看见宁明昧的现状后,他皱了皱眉头:“你搞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谁干的?” 宁明昧:“你关心我,我倒是挺欣慰的。” 桂若雪:“啧……!我只是想知道谁这么厉害,竟然能把你打成重伤。” “将铎。”宁明昧吐出这两个字,也不管桂若雪知不知道这个人,“阿月怎么样了。” 桂若雪:“不怎么样。能活下来算他命大。这孩子的体质还挺特殊的。” “是么?”宁明昧说,“我去看看他。”
第81章 是条狗也会救 宁明昧坐在床边,掀起一点小孩的眼皮。 “脖子上的伤口居然已经愈合了,真了不起。”宁明昧对桂若雪说,“他大概还需要多久才能醒来?” 桂若雪说:“短则七天。” 宁明昧“嗯”了一声:“七天啊……” 桂若雪观察很敏锐:“你很担心他?” 宁明昧:“他的血没问题吧?” 桂若雪:? 连城的仲春到了,轩窗外柳条飘荡,阴影落在小孩苍白的脸上。宁明昧看着阴影,心里想的却是火焰。 映照在暗室小孩脸上的、掌心火焰的光影。 火焰在他手里燃烧时,他注视火焰的样子。何尝不像一纸大学录取通知书在那些亲戚们手里传阅时,那些人的表情呢。 倏忽地,系统从宁明昧心里听见了这样一句话。 “算了,先在你身上做一点小投资。”宁明昧自言自语道,“从我这里拿到东西,是需要你付出代价的。连城月,这份赠与要你日后慢慢还回来。” 在桂若雪离开后,宁明昧低下身,将手心里的一捧桂花放进连城月的嘴里。 …… 儿童连城月做了一个漆黑的梦。 他站在灰暗肃杀的荒原里,耳畔尽是要将他灭杀之声,谴责他恶毒,批判他滑稽。也有人口口声声说要拯救他,每一句说的,却相信自己可“教化”他,使他向善。 然后又是他的养母,用竹板鞭笞他手心,掐着他的脖子,要他压制住自己的力量。 再者,是连家那些高高在上的金丹修士。他们的眼神嫉妒而轻蔑,称他为连昭的药渣。 这些人真是矛盾。他们一边崇尚“力量至高无上”,可真正的力量出世时,他们却又语言混乱,叫嚷着用“道德”和“伦理”来实施审判。 在一切肮脏而恶心的逻辑混乱中,却有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他的唇舌间,带着轻微的甜味。 连城月第一时间心生抗拒。他生来是为了夺取,却绝不相信无缘无故的、过于珍贵的馈赠,理性却叫嚷着让他大口将其吞食下去。 直到他听见那人说:“……慢慢还回来。” 那一刻,所有的抗拒都消失了,一切变得黑白分明,清晰明了。他闭着眼,任由灵药流入自己的喉管。 “看来这次能早点取到血了。” 喂完连城月后,宁明昧离开房间。只是刚一推开门,宁明昧就看见了一个他预想之外的人。 白衣,青玉冠,笑容温和。 齐免成。 宁明昧:“你怎么在这里??” 齐免成道:“师弟,我已经命弟子将你那棵月桂树种好了。” 宁明昧:“谢谢师兄来向我汇报,现在师兄可以去忙了。” 齐免成就像没听见上一句话似的:“师弟身体如何?如今还不舒服么?” “……” 掌门大驾光临,所有弟子们都探头出来看,其中甚至包括胡杨。 齐免成发现胡杨,约等于齐免成发现巫云,约等于齐免成发现桂若雪。 齐免成发现桂若雪也就算了。宁明昧相信桂若雪即使是此刻必须逃跑,来日也会凭借自己的学术热情混入清极宗,爬进缥缈峰。 可巫云不一样。 像巫云这样的犯人,不去缥缈峰的监狱里关着,去哪里的监狱里关着?巫云冒犯烨地,约等于冒犯了人界皇室,约等于冒犯了天龙人方无隅。齐免成和方无隅关系匪浅。要是让齐免成发现了巫云的存在,宁明昧还怎么伸张正义、承担缥缈峰的社会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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