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微霜回宫之后,待谢淮清走了,他便让人去传召丞相谢照古。 避暑行宫的命案,兰微霜交给谢照古统筹了,所以这会儿也没有具体去传负责查案的大理寺。 谢照古因为避暑行宫的事,还在勉勤殿办差没回丞相府,所以接到传召来得很快。 兰微霜坐在桌前等着晚膳上菜,问谢照古:“案子查得如何了?” 谢照古谨慎回答:“臣等仍在查办,连夜不敢懈怠。” 兰微霜颔首:“听说孟望云家那儿子当初是在万宝阁附近走散的?” 谢照古稍作停顿,要说么,倒也的确是如今万书阁、原来万宝阁那条街道,但那条街格外繁华、人流济济,并不能直指到万宝阁。 不过兰微霜这样问,也没什么错,谢照古回道:“是。” 兰微霜:“万宝阁已改成了万书阁,想来查不出什么了,便从宁家下手罢。” 完全是“朕是暴君,朕看不惯宁家,前头强征了人家的万宝阁,现在有个命案,朕还要强行推到宁家头上”的骇人作派…… 谢照古没有多想,先毫不犹豫地应承:“是,陛下,臣知道了。” 待出了承恩殿,谢照古在前往大理寺的路上,又细细回想一番…… 陛下如此吩咐,当真只是想要针对宁家吗? 宁侯府虽然位高,但也不过就是虚荣,老侯爷死后,如今的宁则侯爷承继当家,就谈不上实权了。而且宁家一代不如一代,如今的世子更是无能。 只是宁家的无能,一般碍不到陛下的眼前,毕竟宁家无人上朝、陛下等闲也想不起他们家来。 怎么如今就要针对宁家了呢? 必然是事出有因。 谢照古深思熟虑,紧跟着意识到了——陛下只是懒得与臣子解释,下令时看似随意,但并非等同于陛下只是胡诌的! 陛下此前为何突然要修葺避暑行宫,前段日子又为何骤然征用了宁家的万宝阁? 以陛下手眼通天的旧例,这一回…… 莫不是陛下早就知道了避暑行宫的命案,且有所怀疑是宁家父子所为、与宁家万宝阁有关,只是此前没有实证,所以通过征用万宝阁,既达成开设万书阁的目的,也能让宁家在撤出万宝阁时露出马脚,从而确定命案真相? 此前,前翰林学士江自流等三人突然被杀之前,陛下宣布不上早朝了,不也是如此轻描淡写、看似戏弄朝臣的模样吗? 还有,陛下随性地下令修葺避暑行宫,却这般巧地让人发现了命案。 陛下逗弄似的封今科探花郎慕笛玉任什么御田郎,人人皆以为慕笛玉必然苦不堪言,但慕笛玉当庭感恩戴德、这些日子在御田里干得据说也是分外投入,陛下竟当真看透了这人一般,更显得当初宫宴上他们这些以为陛下只是玩弄的朝臣们目光浅薄了。 就连陛下吩咐废跪礼、办万书阁,都是轻飘飘的。如今只是说避暑行宫命案的真相罢了……谢照古越想,越是惊出一身冷汗。 陛下他……究竟暗中掌握了多少事? 因为有皇帝催,皇帝还给了针对性方向,所以避暑行宫这案子,大理寺和刑部废寝忘食、不敢慢怠一丝一毫地查。 宁则和宁礼压根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查到他们身上,有关万宝阁的很多证据在销毁途中被查到了。这事儿有皇帝撑腰,宁则拿出侯爷的“威严”也没有用处,阖府很快被下了狱,继续查。 事情闹大,得知儿子的命案与宁侯府有关,御史大夫孟望云夫妻俩哭天抹泪地入宫,一时也顾不得当今陛下暴君名声在外了,求着兰微霜做主,就怕他们这位陛下顾忌老侯爷的情面放过宁侯府。 兰微霜本来是闲着无聊,索性见了一面,结果被闹得头大,不敢再见第二面,干脆把孟家夫妇推给了谢照古。 节奏紧张不容懈怠,十天刚过,避暑行宫命案真相就呈报上来了。 谢照古立手在下,禀报道:“原万宝阁中桩桩罪行,令人发指——” 馥南山的避暑行宫命案,还要从万宝阁的“生意”说起。 如今的侯爷宁则,在老侯爷死后继承爵位,此后多年啃着父辈老底,直到宁则发掘了万宝阁内的谋财之路。 万宝阁内设有诸多密室——密室而已,万宝阁本就是买卖奢靡贵重之物,密室纵多,也说得过去。 但实则,那些密室用以存放的“贵重之物”,乃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万宝阁的客人每每进入密室“观赏”货物,对象正是那些活生生的人。 大夏官身严禁狎妓,宁则这个万宝阁,做的就是暗中让有意的官员们得以“放松”的生意。被藏至一个个密室中的人,是宁则从民间各处搜罗来的,男女皆有,皆是家中贫苦的,有的是被绑来的,有的是家里人收了钱同意卖的。 先前万宝阁突然被征用,宁则连夜转移万宝阁里的人和物,一时半会儿也没处安置,就全放到了馥南山的庄子上。那庄子和皇家避暑行宫比邻,也是先帝封老侯爷爵位时一起赏下的,本是无上殊荣,如今却被不肖子孙用作了藏污纳垢、隐匿罪证之地。 先前避暑行宫命案刚被掘出,宁则知道之后心道要坏事,疑心与宁礼有关,把人叫了回去,一问竟真是宁礼干的。宁则一急之下,甚至想要把藏在别庄里的人和物都一块儿烧了毁了。 幸好谢照古收到了兰微霜的提醒,连夜与大理寺卿通气,查办及时,才没让宁家父子又害数人性命。 被拿下狱后,宁礼哭天喊地就交代了罪行,避暑行宫墙根埋的那三具尸首的受害人,都是他杀的。 三年前,宁礼察觉自己好像对男子格外关注,心里想不明白,正好万宝阁新抓了一对双胞兄妹,宁礼就把人带到了别庄,想要试试自己到底更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那对双胞兄妹在这个过程中丧命,宁礼惊慌之余想到个“好点子”——别庄与皇家行宫仅一墙之隔,而且病弱的新帝不踏足避暑行宫,行宫内虽然有人值守但行走的人并不多,而且皇家行宫鲜少再大兴土木,总体来说格外安全。 就算有朝一日被挖出来了,这种事有关皇家颜面,新帝又脾气不好,发现尸首的人想活命的话很可能还要帮着掩盖。 其实,就算不敢乱丢尸体,埋在自家别庄院子里也行,也挺“安全”,但宁礼不敢——他动歪心思想埋到皇家行宫里,还打了个想要借龙气压一压死人怨气的主意,放在自家院子里,宁礼总觉得瘆得慌。 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挖出来的三具尸骨,其中已经化为白骨的两具便是那对双胞兄妹。 那次之后,宁礼被宁则教训了一番,没再闹出过人命,顶多把人折磨得半死不活,而前两个月孟望云夫妻之子是个意外。 那日孟家人途经万宝阁所在的街道,宁礼一眼瞧上了打扮干净斯文、看着格外纯善的孟家少爷,趁着孟家夫妻不备把人引入了偏巷绑走了。 宁礼本来想的是玩完了就把人丢到大街上,孟家不想丢脸的话只能咽下这回事,但没想到孟家少爷醒了之后挣扎得格外厉害,而且他智力有所缺陷、在陌生地方害怕得听不进半点话,宁礼一烦躁就把人弄死了。 于是宁礼故技重施,把孟家少爷也埋到了行宫墙根下。 宁礼这个纨绔浪荡子生怕受刑,一进大牢就把知道的事全吐露了出来,其父宁则无可奈何,只能也如实交代,还交出了万宝阁这些年的账本。 朝中谁出入过万宝阁、出入过多少回、有没有在万宝阁中弄出过人命,万宝阁里那些被迫害的男女有多少数、从何而来,记录得一清二楚。 兰微霜听完了谢照古的禀报,皱着眉:“让刑部复核,宁家人和账本上涉事官员一概从严处刑。” “宁家抄家没收的家产,你看着补偿给受害人,已亡的立碑、家中人可靠者予以家人抚恤,还活着的照料至身体康复,愿意回家就让人带着补偿金回家去,不愿归家与无家可归者……行宫不是还在修吗,一块儿修行宫去,每月待遇等同宫人,识字的也可以安排去万书阁抄书。” 如今印刷术发展十分落后,一般复制书籍的方式主要靠手抄,所以万书阁中专门安排了人仍在持续性地抄录产出誊抄本,方便更多人有机会翻阅、不用等着前一个人看完了才能看。 虽然现在万书阁里出入的人不多,誊抄本还够看,但兰微霜比较乐观,觉得以后会有更多人出入的,总有誊抄本不够的一天,如今还是得继续赶紧“复制”出新书。 谢照古:“是。” 谢照古回到办差的勉勤殿,早就候着他回来的其他大人们关心结果,谢照古如实转述。 “陛下仁慈啊。”有人感慨。 有人若有所思:“陛下此前执意要改万宝阁为万书阁,是否当时就已……幸有陛下,如今立在那儿的是对万民开放的万书阁,护住了朝廷颜面……” 有人却不怎么乐观地看天:“只怕是,朝中要大变了。” 此前这一桩桩一件件,每件都单拎出来看,好似在朝堂上影响也不广泛,即便是这次的宁侯府万宝阁案,账本上牵涉其中的官员位高权重者几近于无。 但依次捋下来……他们这位陛下,是在整肃朝纲啊! 陛下看似不上早朝、放权丞相,然而这段日子陛下干的事也不少、朝政仍然紧紧把握在陛下手中,只是陛下“开疆拓土”的重心更让文武百官揣摩不准了而已。 果不其然,翌日,随着避暑行宫命案和万宝阁背后之事的案情与刑罚传开之后,朝中不乏惶惶不定的。 简而言之——这惴惴不安的日子没法过了! 于是,这日丞相谢照古、大理寺、刑部都接待了不少朝臣,都是来自陈过往罪行的。 罪过小点的,教训一番、罚俸几月也就过去了。这类官员占的比例在所有自首官员中比较多,自首完了,他们自己也轻松了。 罪过再大些的,就兜兜转转都由谢照古整理了名单,呈到了兰微霜面前。 兰微霜没想到还有这意外收获,看过一遍后,就让谢照古和刑部、吏部一块儿处理了,该怎么处罚、还能不能继续做官、这官职该不该降、该怎么降,空出来的官位又要怎么调任安排,林林总总工作量不小。 于是,年前这段日子,朝廷上上下下格外繁忙。 文武百官忙中抽空,再一回想,陡然觉得自己明白了陛下的深意——陛下从头至尾都想的是整肃朝纲,揪出朝堂上违法乱纪、有损大夏国运之人! 此前几年,陛下暴戾难测,无人再敢违背陛下圣意。可这乖觉背后,到底是真老实还是假老实,便不是只看表面能确定的了。 陛下前段日子开始做的便是再度整肃,以前翰林学士这重臣、宁侯府这先帝亲赐殊荣之家为典型,期间还任用了谢家人和慕笛玉,放大量宫人出宫、废跪礼、办万书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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