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清是什么,只隐约听到一个糕字。 银杏在一边着急,却听不清楚,最后只跟他说,她去御膳房替二皇子拿两块绿豆糕来。 绿豆糕这种糕点,寻常都是他们这些太监宫女吃的,根本不会奉到各位娘娘的宫中去,但对月桂宫的他们来说,便已经是顶好的糕点了,也只有在皇帝大宴之时,他们才能从那些大太监吃不完的残羹里拣些回来吃。 银杏以为二皇子是想吃绿豆糕了。 银杏拿回来的时候,宣离已经又因为高热昏迷了过去,可就是这两块绿豆糕,还没吃到嘴里,随后便有大太监带着五六人赶了过来,说是要抓偷盗宫中之物的贼。 “银杏……银杏,被他们活生生打死了。”小福子说到这里,忍不住地哭了出来:“就那两块绿豆糕,平日里他们都不吃的绿豆糕,算什么宫中之物……” 雨自半夜便下了下来,雷鸣电闪之中,映着一张张如同恶鬼般的脸。 那些人没有丝毫怜悯,任银杏如何求饶,如何哭喊,他们眼中只有兴奋和恶毒,手中的棍棒一棍棍朝着银杏身上而去。 少女从声嘶力竭的哭喊挣扎慢慢地没了声息,雨水冲刷许久都冲不尽那血腥,最后流进庭院,流进月桂宫所有的土地之中。 宣离从屋中挣扎着起身来看时,银杏早已经没了气息,而在旁边目睹这一切的他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他不想死,他想活。 他不想像银杏一样死在月桂宫! 他想活! 于是他逃走了,他去求了大监,在大监的房外磕了一夜的头,将头磕破,血流了一地,只求大监能放他出月桂宫,不管去哪里都行! “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这些,我不知道了。”小福子说完,身形却是重重委顿了下去,像是恐惧,但却又像是将心中郁结许久的东西吐出后的轻松。 小福子被带了下去,屋中几人却是尽皆沉默。 最后直至深夜,宣煊才起身离开,临走时,想起一事,说道:“还有一事,从花锦城回来的探子在途中遇到了一个女子,名叫程初容,你们可认识?” 萧玥看向宁镜,两人皆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宣煊已经披上了披风,又说道:“此事我还在查证,今日正好也一并与你们说了。”他停了一下,才又说道:“那女子手里,拿着威武将军的银枪。” 三月春色已现,一场春雨过后,丛草翻绿,枝条抽新。 一个头戴着斗笠的纤细身影身负着一根裹在布巾中的长杆,出现在了护国公府的门前,斗笠上垂下的洁白轻纱将她的面容遮掩,看不清楚,看着身形只瞧着是一个女子。 她抬头看了看护国公府的匾额,身体微微一颤,才提裙拾阶而上,就在她站在门前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时,门打开了。 一个身着玄色衣裳的少年站在那里,身边站着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年,白衣少年目光只在她身后的长杆上看了一眼,便轻轻笑道:“初容姑娘。” 程初容第一次踏进护国公府,见到曾经听过无数次的人,而说话那人的声音似乎此刻还在耳边回响。 “我爹娘不会在意门弟,至于我三弟,是个皮猴子,你见着就知道了。” “今年年节,我便带你去永安,正式拜见我爹娘。” “你若喜欢永安,我们便在永安成亲,你若喜欢花锦城,我们便在这里成亲,都依你。” 萧国公坐在上首,国公夫人见到她时难掩激动,捏着帕子的手都在颤抖:“初容姑娘?” 程初容眼中有泪,她低下头,伸手将斗笠取下,一张清秀姣美的面容出现在众人眼中,但众人一见之下,眼中不免都流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她左边脸颊,从眼下至下巴,骇人的烧伤痕迹如此明显,烧伤未好,皮肉翻开,血痂凝结,将那张明明姣美的面容尽数毁去,见者无不惋惜。 程初容却似乎并未在意,她一身素衣,发上无任何饰品,竟是连一枚银簪都未佩戴。她缓缓将背后包得严严实实的长杆取下。 解开。 露出里面一杆锋芒毕露,杀意毕现的银色长枪。 “鸣龙。” 萧玥忍不住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了程初容手里的长枪。 这是萧立靖的枪,他十四岁时第一次上战场前,大哥亲手送给他的长枪。 这杆枪陪了萧立靖十三年,杀过鞑靼,入过王帐,踏过南疆,平过蛮夷,抢上的红穗被血浸染过一次又一次,换过一穗又一穗,枪身在浴血中却是杀意越盛,光芒越亮。 程初容松了手,那杆长枪便被萧玥握在了手心。 此时枪身的红穗已经没有了,只有这一根银枪如同一束银芒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程初容跪了下来,她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地流了下来,顺着面颊,滑入凹凸不平的伤痕之中,惊起一阵阵的刺痛。 “初容姑娘!”国公夫人连忙过来扶她。 程初容却是跪在那里,任国公夫人怎么拉,她亦没有起身,通红的双眼中带着深入骨髓的痛苦,哑声说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他。” 是她。 是她带着那些流民进城的。 南疆地域辽阔,四季如春,山林众多,独特的地理和气候使这里生长着许多其它地方生长不了的植物,而花锦城中人自然也是自小便能辨认许多植物,而她父亲在花锦城中开着一间医馆,她自小便随着父亲识得许多药材,常会随着父亲出城采药,后来自她十六岁之后,便也经常一个人出城,萧立靖是知道她的习惯的。 那日她照着惯例出城采药,萧立靖派了两个长随跟着她,保护她的安全,而她在回来的途中,遇到了逃难而来的流民。 一家四口皆是面黄肌瘦,形销骨立,怀里才三岁的孩子已经饿得晕了过去。 她见之不忍,便带着他们进了城,守城军见是她,便也没有过多查问,便放他们进去了。回了药铺之后她替他们把脉,便查觉到他们脉象异常,竟是将死之态。她瞧着那孩子实在可怜,便将他们收留在了家中医治。 第二日,萧立靖巡防完毕来到医馆中寻她,她正在给那孩子诊脉,萧立靖便替她将孩子扶了起来,可就在这时,怀里的孩子却是突然朝着萧立靖的手咬了下去。 “鼠疫和时疫。”萧玥听到这里,几乎想也没想就说了出来。 程初容看向他,先是惊讶,但随后又低下了头:“对。” 而此时,有人来报,水井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竟然就是昨日她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接着,有人便发现他们的包裹里放着的,竟然都是死鼠,而这些死鼠,还在医馆的各个角落被找了出来,坐垫,茶具,米仓…… 萧立靖立刻便命人封锁此处,可已经晚了,时疫传染之快,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百姓在恐慌之中逃窜着,更是将时疫传遍整个花锦城。 蛮夷在萧立靖病情最重那晚来犯,萧立靖强行起身于屋中坐镇,薛之疑领兵城外而战,兵退了,而萧立靖也在兵退之后,再也没能醒过来。 程初容说到此处时,已经发不出声音,心中抽搐着,让她不自觉地跌坐在地,身体紧紧窝成一团。 她学了一身医术,却没能救得了她最爱的人。 萧玥紧紧抓着长枪,指关节泛着白,英气的面容上此时阴郁如黑云,带着暴怒之色,似乎随时会发作。 国公夫人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靠在萧国公身上无力起身。 “威武将军死时,是几时?”宁镜此时已是这屋中唯一冷静的人。 程初容抬头,看向宁镜清俊的面容,声音已经低哑到发不出来了。 “正月初十。” ----
第七十二章 正月初十,萧玥便是在那一日被余庆所咬,染上疫病。 当时萧立靖死讯还未传来,他们不敢确定,便只能想办法将他们困在武威,让他们无暇顾及其它,直到萧立靖死,消息传回永安,此局才算定下。 “程姑娘先起来吧。”宁镜走上前,将一直坐在地上的程初容扶起来。 程初容已经有些脱力,她面上的伤被泪水冲刷,有些地方的血痂已经又裂开,又有血渗出。 这时萧玥也走了过来,扶住了她:“此事个中复杂,不关你的事,你不要自责,先在府中住下,治好脸上的伤要紧。” 姜老很快便过来了,看到程初容脸上的伤,眉头皱得死紧:“怎么伤成这样,这肯定是要留疤的呀。” 程初容却并未在意,她自己本就是大夫,自己的伤势自己自然是清楚的。 雍王纵火焚城时,许多还未感染时疫的人都还没来得急逃出便被他关在了城中,萧立靖已死,他的尸身却一直停在城中未出城,她救不了他,只能在烈火中抢回了这一杆银枪,替他送回永安。 那一夜是所有花锦城人的噩梦,亲眼看着亲人,挚友被关入城中,火光冲天而起,凄厉的尖叫声传遍所有人有耳朵,哪怕逃出城的人也无法逃开那些声音,至今还在她的耳边回响。 烈火焚尽,尸骨无存。 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如今已被焚烧得干干净净,再也回不去了。 国公夫人带着程初容离开了,此时屋中只剩三人,萧玥拿着鸣龙,此时神情已经平复许多:“时疫发作迅速,若是再染上鼠疫,病弱者不过两三日便会死,从最近的疫病爆发之地到花锦城快马也需一月,流民病弱,徒步怎么可能那么快到达花锦城?还能坚持那么久?而蛮夷又是如何算得这么清楚,在二哥病重最危险的时刻突然来犯?” 这是宣离早就算好的,包括程初容在内,他早就查清楚了。 这步棋,显然不是一两日的功夫,早在天未寒,雪未下之时,他便已经将种子埋下,只待合适的时机。 宁镜说道:“花锦城这把火,也算是雍王替桓王烧光了所有的证据,但是……” 疫病无法查,蛮夷来犯之事呢? 蛮夷此举,无非是想将震慑他们十年之久的萧立靖杀死,可他们没想过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若宣离真有与蛮夷里应外合,那这是叛国! 说到此处,萧国公却是眉中一肃:“他敢与蛮夷勾结,那此事便危险了。” 此时,屋中三人都想到了另一层。 宣离为了杀萧立靖敢与蛮夷勾结,那鞑靼呢? 萧立靖之死动静太大,若非雍王那一把火,南疆怕是不会如此快地能了结,必有一场大战,而一旦战火燃起,漠北的鞑靼肯定不会如此安分,今年的雪这么大,对于漠北来说,只会更大,以放牧为生的鞑靼受了白灾,为了生存,他们也会出兵骚扰大渊的边境,抢掠粮草过冬。 今年的冬天,鞑靼却是异常的安静。 三月的春猎因皇帝再次身体抱恙而取消,这一次,皇帝停了朝会七日,如今雍王身在南疆,只有太子在朝,局势之变,令朝中人心皆动,一时猜测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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