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渍和鱼腥味儿正是这个东西所带来。 剑尊最爱洁,此刻气息不由自主沉下去,然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刚刚抬起来,就听到那已半开灵智的锦鲤精求饶。 妖族之语晦涩难懂。 褚师筠一双黑眸寒皎皎冷淡如霜,好容易克制下动手清理干净四周的欲望,才听明白原委。 原来,竟是他的小弟子荒废时日,花大半天跑到山南的冷泉去用灵力捉鱼。 将一池子锦鲤搅扰的东躲西藏后,就要抱着其中最肥的一条回去烤着吃。 最后因为不会剖鱼料理腥味,拿剑比划半天后还是决定先养在寝殿里,却又累又困迷迷糊糊。 说是歇一会就去找鱼缸,结果便坐在那里睡到如今。 一声轻叹在室内弥散。 褚师筠一挥衣袖,地上的锦鲤和水迹便全都消失不见,真真是劫后余生。 如今余下的最大麻烦,便只剩下把自己弄得水淋淋的小弟子。 平生头一回升起说不上的无可奈何之感。 没有将对方一剑敲醒,褚师筠反倒径直上前施道洁净术,随即将云渺打横抱起放在榻上睡好后,便盘腿坐在床边开始自顾自修炼。 …… 夕阳西下,一室昏沉。 殿内半根蜡烛都没点,静谧无声。 舒舒服服睡了个好觉,又密又翘的羽睫还覆在眼下,云渺便模糊着视线伸展懒腰满床打滚儿。 然而滚到一半时,便遇到阻碍前进不得。 什么东西? 眼睛都未睁开,便先伸着胳膊用力去推,然而占据他床榻的东西还是纹丝不动。 一肚子起床气正恼火着谁也惹不得,云渺就要爬起来发一通小脾气,熟悉而可怕的声音便荡至耳畔。 清冽到寡淡,却带着股莫名的威慑力,在空荡荡的殿内令人恍惚。 “睡饱了?既然已经醒了,便将近日所学演练一遍。” “青天白日竟然都能酣然入梦,想必修为大有进益。” 这下子彻底清醒过来。 拖着软绵绵的身体跳下床榻,眼尾都被睡得揉出淡淡红晕,云渺还赤着脚便从床头捡起自己的小竹剑,二话不说便开始将记忆里的招式演出来。 他不敢拖延时间,害怕褚师筠又问责自己为何现在跑回来睡觉。 不过虽然心底慌乱,云渺却脑瓜很是聪明地选了套练得最熟的剑招演示。 最后一缕夕阳透过菱花窗,金光铺满地面在榻前点点生辉,粉白双足赤.裸着踩在冰冰凉凉的白玉砖上。 青崖峰的剑法最是奇幻迅捷,竹剑在迷迷糊糊的小弟子手中也带上一抹冷意,飘逸变幻连绵不息,如点点落英。 放下剑,云渺便垂下头一副知错能改的模样,然而一双桃花眼却偷偷去瞧褚师筠。 对方目光淡淡的,说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 良久,才撂下一句:“剑招尚可,但仍需勤加练习。从今日起你每日再加一项课业,去藏书阁领悟心法。” “你若实在有不通之处……定要来问。” 纯阴之体吸收灵气再快也要运转功法,练剑悟招,否则灵气过分充盈便要爆体而亡。 云渺有些心法不通,又不肯耐下性子去悟,如今还停在筑基中期不动。 小徒弟表面乖巧地点点脑袋,心底却在想:要是谁肯借他一点修为就好了。
第94章 修真文中纯阴之体的小师弟16 风起水皱, 月影重重。 青崖峰就连夏夜都比别处静谧些,然而竹生树密处,仍有虫鸣声时断时续。 距离寝殿不远处,有一座三层高的藏书阁名为“文渠楼”, 坐北朝南设木阶上下连通。黑色琉璃瓦做顶, 油漆彩画一律单调冷清。 其中藏书浩如烟海, 无论剑谱琴谱诗赋术数,抑或人文世情,皆不计其数。 窗边。 白釉双莲烛台上静静燃着两根蜡烛, 烛火忽明忽暗在书案上跳动,雪白窗纸上映出一道小小人影。 “呼——呼——” 云渺膝盖跪在软垫上, 大半身子都趴在桌案跟前, 塌下腰翘着屁股努力仰头去吹那两支蜡烛。 甜丝丝的气息又绵又长, 拂过去后看那烛光快要熄灭时就赶紧屏住气, 有来有回玩得乐此不疲。 “唔……累死了!” 脖子仰得时间久了便开始泛酸,云渺又老老实实坐回去。开始一手托腮,一边百无聊赖捻着书角,囫囵吞枣将书页翻动得哗哗作响。 他下午那阵子睡得饱足,此刻精神头无处发泄坐在软垫上扭来扭去, 满脑子奇思妙想就是跟修炼无关。 褚师筠担心小徒弟再次阳奉阴违,表面乖巧私底下跟他偷懒, 便要求每回翻阅的书本上都要有记录, 隔日放在云起殿门口等他查看。 如今看来,这份担心不无道理。 只是看教科书还要写读后感,这可难倒了云渺。 …… “三十六剑之变, 狸猫拧尾……藤、藤蘿(luo)?” 每回遇到不认识的字,紫毫笔末尾的竹杆必然被咬得陷下去一块, 再盖上个亮晶晶的牙印。 连蒙带猜犹犹豫豫半天,不学无术的小弟子才作出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提笔写上去一通“高见”。 最后迎着烛光,云渺将自己写得满满当当一大页拿起来欣赏,乍瞧上去成就感十足。 然而仔细看一会儿,得意洋洋的雪白脸蛋儿便开始垮下去,眼尾漫上绯色红晕不好意思起来。 能被送到褚师筠这里的一应笔墨用具都是最佳,云渺如今用来写字的,便是外头千金难买的花帘纸。 字落上去,墨浓不滞墨淡不薄,迎着光去看时,更能显出背后印上去的淡淡清雅花纹。 他还记得从前钟翊在家用过的黄麻纸,粗糙得摸上去都扎手,压根儿比不得这花帘纸雪白细腻。 然而就是这样的好纸张,上头落了不少歪七扭八的大字。 云渺被丑得欲言又止,脑袋无精打采耷拉下去,眼尾水光潋潋有些湿。 他在第一个世界分明学过毛笔字,还是教习皇子的名师大家给自己开蒙呢,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 难怪在秀水村和钟翊一起学习字时,那个私塾先生老是教训自己。 还踩一捧一,说什么钟翊的字若称得上龙飞凤舞,那自己就是小鸡啄米…… 云渺愈想愈不好意思,于是干脆从难以为情变得恼羞成怒起来。 什么龙啊凤啊的就一定好嘛? 凭什么鸡啄米就要被人瞧不上,自然就有人喜欢看小鸡啄米呢。 如此将自己安慰得乐乐陶陶,云渺当即提起笔,在刚刚用过的纸张背后画了个猪头,还在旁边写上个“钟”字。 一时间,纤细双肩都笑得微微抖起来,他还将脸埋在袖子里只露出一双弯弯的桃花眼,好像害怕别人能听见似的。 然而就在这深更半夜自己玩得不亦乐乎之时,云渺怀里揣着的传音石突然开始发烫,还有些灼人。 糟糕!莫不是师父发现自己偷懒了吧? 心虚之下,云渺赶忙将那张画了只猪头的纸团巴团巴塞进袖子里,又调整了下坐姿正襟危坐起来,随后才将传音石拿出来。 然而没想到的是,里头传出的竟然是熟悉的温朗语调。 清润柔和,在夜色中亦不显得突兀。 “渺渺,你在哪处寝殿?” …… 云渺虽则一直在修炼上想方设法偷懒,但从未敢尝试过偷偷下山。 他总害怕青崖峰哪处下山路上藏着埋伏,会突然冒出个师父的分神来。 然而薛远峤这位首席弟子却对此心知肚明,那就是,青崖峰百年来从未曾设过什么禁制。 毕竟无人敢擅闯剑尊所居之处,而褚师筠更是有些剑法傲然于世的信心。 至于他为何从未将这件事告诉过自家小师弟,不过是希望对方能的的确确从褚师筠那里学些本领。 他有分寸,知晓“当世剑道第一”的几句指点是何其珍贵。 “薛师兄!” 天水碧色的衣角飘飘然然,还未曾越过书案,怀里便扑进来一只坏狸奴。 云渺早就半点儿书都看不下去,刚刚瞧见薛远峤便小炮弹一样冲上去,搂着对方脖颈亲亲热热,眉眼弯弯任凭谁看了都心生喜意。 他闻见薛师兄身上的枣泥香味儿了,肯定给自己带了点心! “几日不见,渺渺倒是瘦下去不少。”薛远峤稳稳当当将人接在怀里,瞧着小师弟兴奋到粉扑扑的脸,心中也说不上的欢喜。 明明没有分开多久,他竟有些失而复得之感。 “薛师兄,你怎么上来的,是师父叫你过来的嘛?” 是我想你,但又不舍得你跑下山挨罚,所以自作主张过来的。 薛远峤在心底回答一遍,面上却尽管笑着默认。 只摸摸小师弟的脑袋,又将人扣在自己怀里抱抱,鼻尖一时尽是对方发丝间的淡淡清香。 …… “薛师兄,你有和别人双修过吗?是不是只有夫妻……道侣间才能双修?” 云渺手里捧着枣泥山药糕,害怕噎着便小口小口往嘴巴里送,枣泥清甜一点儿也不腻人,舌尖都来不及往下吞。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见缝插针冒出几个怪问题来。 “双修太多回会死人的,对吗?”云渺回想起褚师筠说自己是纯阴之体,然后说的那一大堆怕人的话。 “……渺渺,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些了。” 桌案后头便是一排古籍空隙不大,云渺和薛远峤同坐在软垫上,连腿都不能随意伸展。 于是,温温热热的腿肉便紧贴在对方身上,连半边身子都无骨蛇似的借力倚靠着。 “师父说我是纯阴之体……”云渺连枣泥糕都不啃了,抖着声音眼眶有些红,喃喃道:“和旁人双修会被吸成人干儿,对吗?” 一声轻笑弥散开来。 薛远峤没忍住捏了捏小师弟后颈软肉,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温存而无奈。 他很是疑心云渺在师父面前发呆,以至于将许多知识都记混了去。 没有揭穿,更没有太避讳什么,缓缓道:“变成人干的那是采补邪术,并非修士常谈的双修秘法。” “亦或者说,双修分为许多种。有只利于阴阳之中一种的,也有对双方修为都好的。” “最令人唾弃的邪魔外道,就是渺渺你方才所说,只将对方当作炉鼎来采补,无灵力可用便弃之不顾的。” “至于纯阴之体,倒有些特殊……”薛远峤眉心微蹙,目光专注地盯着云渺,然而话还未说出口对方便桃花眼圆圆,一脸惊喜。 “薛师兄,如果我和旁人双修,要多久才能结丹呢?” “……”薛远峤面色凝滞,轻敛眼睫语气不明道:“这要看另一人的境界,若是如师父那样半步飞升,恐怕一次就可以突破到元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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