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一直到发髻梳好才肯偷偷睁眼,快速瞧了瞧镜子的自己,恍惚以为自己多了个双胞胎妹妹。 最后他眉心紧蹙挑挑捡捡,好不容易才从一堆大红大紫的繁复衣裙中,找到件清雅的水绿色齐胸襦裙。 也不要长生伺候,自个儿不情不愿跑到屏风后头换上。 随后四只眼睛就一眨不眨盯着屏风,屋里一时间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衣物摩擦同细细风雨声。 云渺虽然高挑些,但身负顽疾素来身形纤弱,扮成女子也不会多惹人怀疑。 此刻从屏风后探出半张小脸,先龇牙咧嘴扮鬼脸作出副凶狠模样,随后才扭扭捏捏,胡乱扯着裙摆走出来。 “看什么看!”云渺雪白脸颊红霞如飞,被盯久了气道:“再看……再看就把眼睛挖出来!” 段霖和长生纷纷回过神,诡异地达成了个共识,那就是劝云渺把帷帽戴上。 娇娇俏俏的女儿家,行止间裙裾摇摆,轻纱披帛从肩头随意坠下,飘逸飞扬如春风拂柳。 头顶的帷帽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朦胧之意反倒挑动人心。油纸伞下轻纱难掩姝色,春风解人意叫人窥到那双桃花眼中水雾流转,细雨打湿美人粉腮。 “诶?姑娘留步!”
第42章 整整一路上云渺都鼓着个包子脸生闷气, 恨不得将不停晃来晃去的面纱抓破,再一把砸到段霖脸上。 这个坏东西,居然还说什么大家都要扮。他不过把脸抹黑了点,再粘上胡子, 就敢大言不惭让自己叫他叔叔。 我呸, 折寿去吧。 云渺抬头瞧见酒楼牌匾, 便气呼呼拎起裙子不顾阻拦大步甩开段霖,跑动间帷帽之下面纱轻扬,香腮如雪晃人眼睛。 “姑娘留步!” 贺寻只觉着同自己擦肩而过的女子身上暗香袭人, 然而不经意瞧见帷帽下那双眼睛后,便心头一惊无论如何也迈不动步子, 脱口而出之语将自己都给吓了一跳。 “嗯?……你叫我么。” 云渺起先没觉着在喊他, 直到有个年轻公子追上来拦在面前, 才想起自己今日是“姑娘”来着。 身穿水绿色襦裙的女子言行举止颇为大胆, 玉笋般的指尖朝向自己似是不可置信,语气间不仅毫无厌恶,反倒一片娇憨可爱。 贺寻原本话刚脱口,便察觉到唐突不妥,正欲赔礼反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中脑袋, 慌忙行个揖礼并回话道:“在下贺寻,家父临江城知州, 方才言语冒犯叫姑娘受惊了……敢问姑娘芳名?” 此时酒楼中虽客人不多, 却也都叫门口这男俊女俏的二人吸引去视线,纷纷停下筷子竖起耳朵去查事。 起先都对贺寻如浪荡子般当街问女儿家姓名的做派不满,正欲起来英雄救美之际, 便听见这个纨绔子弟“家父临江城知州”,又默默坐下吃菜。 原先还是盛京的小郡王时, 云渺就对这些冒冒失失凑上来问东问西的人不厌其烦,本来不欲理会,却在听见对方自报家门时改了主意。 “我姓云。” “……云?很衬姑娘。”贺寻眸光一闪,已经从云渺语调中听出他并非临江本地人士,然而面上仍端副温和书卷气,客客气气道:“在下欲在湖心备一乌篷船,邀姑娘泛舟湖上听笛赏雨,以此赔罪,不知可否赏脸?” “我……”云渺正欲回答,就瞧见段霖眉目阴沉气势汹汹朝他走来。 “他已有一月身孕,要小心养胎泛不得什么舟!” 惊雷般的话扔进大堂,在几人耳边炸开。 段霖大步上前将云渺揽在身后,像是在赶乱跑的小鸡崽进窝。 天知晓他刚一跨进酒楼,便瞧见云渺同一陌生男子凑在一块儿亲亲热热,没说两句便要傻乎乎跟着人跑了。 此刻心下强忍怒火,然而恨不得将眼前这个登徒子千刀万剐泄愤。 不过一个小小的知州之子,也敢不自量力痴心妄想!看来临江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 尽管知道段霖在胡说八道,但其今日一身长辈打扮,又突如其来如此斩钉截铁的一句话,还是将云渺给惊着了。 众目睽睽之下,云渺下意识去瞧自己的肚子,细白手指还在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纤腰上戳来戳去。 这么窄,怎么可能装得下宝宝,段霖说瞎话也不打草稿。 云渺不禁感觉脸上冒出股热气,还好隔着层面纱,别人瞧不见他已经从脸颊到耳朵尖都是粉扑扑的。 “有、有孕?”贺寻脸上也闪过一丝茫然,更多的是错愕。 眼前女子一派天真灵动,自己都还傻乎乎的肚子里怎么可能揣着孩子,然而谁家长辈会拿女子清誉玩笑…… 段霖作长者装扮举手投足间反倒第一次有些像永靖帝,动怒时眸若寒冰却不失矜贵,直接指使一旁小厮打扮的长生道:“还不找个雅间扶着夫人过去,省的让猫猫狗狗也能近身!” “……云姑娘、呃不,夫人冒犯。”贺寻面上惭愧,弯腰作揖让身后跟着的一众仆从为其不平,“不敢打扰二位雅兴,这顿饭算到在下账上,告辞。” “同你无关的事情,还是不必费心。”段霖冷冷瞧了贺寻一眼,转头就走,只觉一整日的好心情都被毁掉大半。 …… “公子!方才那人真是不知好歹,您为何拦着我们?” “是啊,教训他一顿才知道临江城是谁做主。” “有孕如何?身边只一老一仆,想必夫婿早死了是个小寡妇!公子您看上她是给她脸……” “闭嘴!”贺寻毫不留情地喝止仆役,面上阴云笼罩,若有所思道:“快去将那个守门的叫来,顺便去问问掌柜刚刚那二人点了些什么。” “等等!”仆役刚跑出去几步,贺寻便记起什么似的,那张端方温和的书生脸上冒出几分精明算计道:“把父亲书桌上那两人的画像,一并找来!” …… 雅间。 磨磨蹭蹭点完菜,眼瞧着小二刚刚合上门板,云渺便迫不及待将面纱一揭帷帽砸进段霖怀中。 眸中气得泛起水光,质问道:“你方才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会有孕!” 段霖靠窗而坐懒懒散散,视线不经意在街上打量,淡淡道:“我怎么会知道?你肚子那么小,却揣着天大的秘密,谁知道能不能装下别的什么。” “你、你放屁!”云渺头一回没忍住真情实感冒出句脏话来,说出口后又羞恼的不行,瞪着眼睛嘟嘟囔囔道:“我肚子里只装得下糖糕和蜜饯,别的什么都不能放!” 云渺一着急,舌头都拌在一块说话磕磕巴巴的,发髻上的蝴蝶簪子也跟着轻轻抖动似是振翅欲飞。 然而他就连吵架时气息都甜丝丝的,不免叫人怀疑是否真的只能装下一肚子甜食。 恰巧此时小二过来上菜,才避免了一场触之即发的战争。 段霖虽已对长生的存在睁只眼闭只眼,但绝不会叫奴才同桌共食。 索性长生也不肯,只一心给小主子布菜吃。 “快些吃,吃完早点儿回家。”满桌子都是云渺的口味,段霖也不在意,只是瞧着眼前人便已经混个半饱,思索片刻又改口道:“算了,还是吃慢些。你嗓子眼儿细别噎着了。” 云渺低着头不理会他,筷子挑起两粒晶莹剔透的米饭。 段霖也不生气,伸手给对方夹去剔好刺的鲜嫩鱼肉,然而刚刚递到碗边,一滴烫人的泪珠便滚落在手背上化作湿热水迹。 云渺突然啪嗒啪嗒落着眼泪,紧紧咬着唇瓣不讲话,叫段霖手足无措,一时不明白那句话又触到对方的泪水包。 他知晓云渺并非不由分说就爱哭的性子,一定是哪里叫他难受了,慌忙绕过桌子去哄。 “是为先前那些玩笑话?还是不喜欢穿裙子?” “你不爱听我就不讲了。下回……下回出门我和你换好不好?你扮小公子,我做你的婢女也成。” 云渺想了想自己身后跟着个五大三粗,满脸凶相的侍女,不由得破涕而笑,然而嘴角刚刚扬上去又掉回去,声音带着哭腔软软糯糯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我想回家。” “回家?”段霖沉默半晌,轻阖双眼再次睁开时声音沉闷,对上云渺哭得红红的眼角道:“宫里就那么好?” “不好!哪里都不好!我要回自己的家……”云渺扭过头去,望着窗外谁都不理,身上的轻纱披帛被攥得皱巴巴后胡乱用来擦眼泪。 段霖以为云渺说的是公主府,一时哑口无言。 就像是被小妻子索要最漂亮的首饰,却两手空空只能显现出弱势来。 段霖头一回直面起自己的自私。 他只想着先把云渺从龙潭虎穴带出来,时间久了对方就会接纳自己,可却没想过盛京并非一无是处。 云渺是真心将长公主当做母亲看待的,不似他全无牵挂; 宫里的太医常年为云渺诊脉,地方上多半寻不到那些奇珍药材去温养身体; 还有云渺那张脸,失去了七殿下的身份他真的能护住人一辈子吗?他们不可能一直东躲西藏。 只有……普天下只有一个位置,才可以……
第43章 微雨渐歇, 酒楼外街巷间熙熙攘攘,叫卖声渐起。 先前进去时还是一老一少,出来便成了俊美的年轻男子,怀里还小心护着那个眼尾红红的绿裙小娘子。 潮湿水汽黏黏糊糊覆在白腻脸蛋上, 倒叫人一时分不清眼角究竟是泪痕, 还是雾蒙蒙的水汽。 青石板依旧湿漉漉的, 段霖害怕云渺脚底打滑,直接将脸埋在自己怀中的娇气鬼给打横抱上马车。 “别羞,这儿的人认不出你。” 既决定回去, 便无需再小心翼翼作什么劳什子伪装。段霖恢复身份,也不敢再迫着云渺戴帷帽, 一时间数道眼神集中在两人身上。 …… “和画像对着瞧仔细, 那天进城的是不是他们两个?!” 暗处墙角, 贺寻眉头拧在一起, 有些焦急地低声询问身后探头探脑的门卒。 “是、不不,不是……不是个姑娘!而且那天分明只有两个人来着。” 云渺那张脸,就算再过上一年门卒都不会忘记。可方才一闪而过的的的确确是个小娘子,那唇上还晕着胭脂呢,爱娇任性上马车都要靠自家男人抱。 贺寻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门卒, 心道对方真是蠢笨如猪,冷哼道:“小厮可以买, 而有些脸千万张挑不出一个来。除非划花了, 否则再怎么打扮也一眼能认出来。” “是是是,公子说的对。”门卒唯唯诺诺连声应和,倒是没有为云渺的安危忧心, 毕竟谁会苦苦寻回这样一位美人却忍心伤他呢。 于是斩钉截铁道:“应当就是他们!” 贺寻勾勾唇,朝四周跟着的仆役使个眼色示意抓人, 有些按捺不住胸腔中强烈跳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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